■ 張 玲
在云南省檔案館浩如煙海的館藏中,有一本編輯出版于民國三十四年(1945)的珍貴藥學著作《滇南本草圖譜》(以下簡稱《圖譜》)?!秷D譜》為石印本,豎排,編者為經(jīng)利彬、吳征鎰、匡可任、蔡德惠,由當時位于昆明市東升街二十四號的國立中國醫(yī)藥研究所、云南省立藥物改進所發(fā)行。
但凡有點醫(yī)藥學知識的人大都知道《滇南本草》一書。這部據(jù)傳由明代云南嵩明人蘭茂所著的中醫(yī)藥學著作,比李時珍的《本草綱目》成書早140 余年?!兜崮媳静輬D譜》顧名思義就是脫胎于《滇南本草》?!秷D譜》主要內(nèi)容以滇南本草所載植物性藥物為主,共收錄植物26 種,間或附有相關的其他藥用植物,全書106 頁。
《圖譜》對每一種植物按圖例(整頁)、文字說明(含漢字說明、英文原文獻及圖版說明)進行排版。在圖例頁按每種植物其外觀圖樣及花果結構詳細解剖圖繪制圖樣,并以英文學名頭字母對植物每一部分構成及詳細解剖圖作簡略標識,每種植物圖例按整頁進行排版;文字說明部分按“釋名”(即學名、別稱及名稱出處)、“原文”(引用相關文獻對該植物性味、藥性的詳細記載)、“形態(tài)”(引用當代相關學者對該植物的種屬、性狀等之相關研究成果,并對其學名,即英文名,中名,即漢字命名,進行詳細之考訂),“文獻”(引用英文原文對植物的相關說明),“圖版說明”(對圖例頁英文字母標識作詳細說明)。圖譜手工繪圖堪稱精美,文字說明詳細,引用相關文獻出處精確至頁,體現(xiàn)了編寫者嚴謹細致,對學術的敬畏,治學的一絲不茍精神!
《圖譜》由國民黨元老陳立夫題寫書名并作序。在序中,陳立夫對中醫(yī)藥之重要性及圖譜出版的必要性作了精辟的闡述。他寫道:“中國醫(yī)藥之學導源邃古,自有其獨特之功效及價值。醫(yī)藥之用,藥物關系其半,而植物又占國藥之絕對多數(shù)。是以‘神農(nóng)本草’,至今猶為中醫(yī)藥學最重要之寶典。然而神農(nóng)至今,年代久遠,國土縱橫,空間廣大,許多可供吾人藥用之植物,若不以科學方法,加以研究整理,則零落委棄,至為可惜。國立中國醫(yī)藥研究所爰有藥用植物圖譜之印行?!H此抗建期中,藥物缺乏,有此圖譜問世,信其必為從事中醫(yī)藥研究工作者之一助也,余故樂為之序。”龍云以隸書為《圖譜》出版題詞:“金碧之光”四個大字,以小字附書:“國立中醫(yī)藥研究所經(jīng)所長利彬為蘭芷庵先生滇南本草作圖譜將出版敬題四字以弁其耑 民國三十二年十月龍云”??梢娫摃木庉嫵霭嬖诋敃r引起了國民黨軍政要人的重視和關注。
滇南本草圖譜第一集
滇南本草圖譜第一集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該書第一編者經(jīng)利彬的弁言及附志。在弁言中經(jīng)教授對“自漢訖清”百余種中國本草類著作作了分類考證,分為兩大類:普遍性之本草和地方性之本草?!兜崮媳静荨纷鳛樗姆N“地方性之本草”之一,經(jīng)教授對其作了重點考證,他與吳征鎰、匡可任經(jīng)致力研究后認定:“滇南本草之現(xiàn)存刊本有兩種:一為云南叢書本;一為務本堂本?!彪m然“是兩種刊本,均定為蘭茂所著者矣”,但“然綜覽群書,不無可疑之點”并“先由各種文獻中所載蘭茂事跡,考證滇南本草之著者”,經(jīng)考證《正德云南志》《嵩明州志》《蘭先生祠堂記》(作者李澄中,清康熙庚午典試云南)及昆明縣志(戴筠帆輯桂香樓刊本)等文獻得出“滇南本草之非止庵蘭茂所著也”;再“由滇南本草所載藥物,考證滇南本草之時代”,考證了“野煙”、“玉麥鬚”后得出“由此觀之,在蘭氏生存時代,中國尚未有煙,亦無玉麥鬚;今滇南本草載此兩條,其非出自蘭氏手筆,彰彰明矣?!?;再“由植物名實圖考,證明滇南本草尚有逸本。”因“吳其濬著植物名實圖考,成于清嘉慶中。其書中引用滇南本草之處甚多,但吳氏所引用者,有數(shù)條不見于今存刊本之滇南本草中,或有之而圖說均異?!辈⒘信e蘘荷、水朝陽草、蘭花雙葉草、飛仙藤四種植物,得出“以上所舉,足證明吳氏,所見之滇南本草,與今刊本不同,必定尚有逸本;而今習見之刊本,均非原本也。”
在附志中,經(jīng)教授特意說明了時已故清華大學吳韞珍教授生前對《圖譜》編寫所作的貢獻,表達了對其敬佩及悼念之意!他寫道:“謹以本圖譜第一集紀念故清華大學教授吳韞珍先生氏隨校來滇致力考定滇省植物,本圖譜引用其考定及繪圖之處甚多。今此集甫成而氏已歸道山曷勝悼念。雖然斯人云逝斯業(yè)終將因其精神而愈益發(fā)揚則紀念之意不亦永乎。本所同人其共勉旃”
民國三十一年(1942)七月,云南建設廳與中國醫(yī)藥研究所協(xié)議合組云南藥物改進所,其主要工作在將滇產(chǎn)藥用礦植物負責試驗改良以增加生產(chǎn)為目的?!碑斈?月1日改進所成立后即著手研究改進推廣本省藥物為主的三項工作:(一)調(diào)查采集野生藥用植物;(二)編制藥用植物圖譜;(三)推廣種植藥用植物。其中第二項工作之“以本草綱目及滇南本草為藍本編制圖譜時中西文說明分期出版”,第一期從民國三十二年(1943)一月初開始繪畫。并開始從滇南采得藥用植物標本中選擇繪畫圖譜預備出版第二期。“考本草所載藥用植物八百余種產(chǎn)于滇省者實過半數(shù),其礦產(chǎn)蘊藏之富更甲全國如鋅、砒、鐵、錫等礦無一非制造藥品之主要原料,設得依照本所工作計劃迅速實行不特增加生產(chǎn)福利民生且可挽回利權塞夷漏危并可闡揚光大我國固有之文化,就抗戰(zhàn)言提煉成品是以代替舶來品之缺乏自為當急之務,就平時論提倡學術之研究增進生產(chǎn)亦固為國家永久之大計也?!逼涔ぷ鲀?nèi)容之一項即為“依照‘本草綱目’、‘滇南本草’編制圖譜出版專門藥物研究刊物以備醫(yī)藥界研究之借鏡”。該圖譜原計劃擬分集印行,不定期出版,但其后或因抗戰(zhàn)結束,經(jīng)費困難及相關機構回遷等原因,現(xiàn)僅見第一集的出版。
在云南省檔案館的館藏檔案中對《圖譜》的四位編寫者經(jīng)利彬、吳征鎰、匡可任、蔡德惠均有相關的記載。民國二十七年(1938)的一份國立云南大學履歷表記載:經(jīng)利彬,別號燧初,浙江上虞人,44 歲,法國國家理科博士、醫(yī)科博士,曾任法國里昂大學醫(yī)學院助教、國立北京大學生物系主任教授、國立北平大學女子學院教授、國立中山大學交換教授、國立北平研究院生理研究所所長、國立云南大學醫(yī)學院生理學、組織學教授。館藏舊云南省政府建設廳廳長張邦翰于民國三十一年(1942)致國民政府教育部長陳立夫的一封書信表明,中國醫(yī)藥研究所與云南省建設廳合組云南藥物改進所,時任中國醫(yī)藥研究所所長的經(jīng)利彬是積極倡導者。如前所述云南藥物改進所設立的初衷之一,即是:負責試驗改良《滇南本草》所載之產(chǎn)于云南的藥用植物,以增加生產(chǎn)彌補抗戰(zhàn)急需之藥品。1946年經(jīng)利彬去臺灣,后任臺灣省衛(wèi)生局局長,1958年在臺逝世,一生著述甚豐。至于《圖譜》的第二位編者,其實也是主要編者吳征鎰,后來成為我國著名的植物學家,中國科學院資深院士,2007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民國二十六年(1937)吳征鎰從清華大學生物系畢業(yè)并留校任教,后隨西南聯(lián)大遷到昆明。建國后奉調(diào)中國科學院任黨組成員,五十年代末,請調(diào)昆明專心植物學研究并出任昆明植物研究所所長?!秷D譜》編寫時值吳院士科研生涯的起步階段,此時期他兼任云南大學理學院生物系講師。相關文獻表明,為《圖譜》的編寫吳征鎰可謂是傾心盡力,在當時經(jīng)費場所極其簡陋的條件下,采用手寫石印的方式,以主力的身份完成了《圖譜》編寫工作。第三編者匡可任,江蘇宜興人,1935年留學日本,抗戰(zhàn)爆發(fā)后回國,曾以國民政府教育部部派教員的身份任教于騰沖益群初級中學及騰越中學,精通植物學拉丁語,具有精湛的植物繪畫技術,曾帶領學生采集植物標本并編寫《和順鄉(xiāng)植物調(diào)查》用作教材,曾任職云南農(nóng)林植物研究所,后轉入中國醫(yī)藥研究所,后來成為我為著名的植物分類學家,逝世于1977年。第四位作者蔡德惠,是西南聯(lián)大生物系高材生,后留校任助教,1943年兼任云南藥物改進所技士。在著名作家汪曾褀筆下,沉默謙和的蔡德惠沉心于植物分類學研究“莊重認真地工作,每年暑假都要到滇西、滇南采集標本”,可惜的是,蔡德惠后因肺結核死于西南聯(lián)大任上。
當然,這里還應該鄭重提及的是《圖譜》不落名的編寫者吳韞珍教授。隨清華大學遷入云南任教于西南聯(lián)大的吳韞珍教授,早年曾公費留學美國康乃爾大學獲博士學位后回國任清華大學教授,在西南聯(lián)大極端困難又缺乏外文資料的條件下,吳教授身患胃病仍廢寢忘食作研究,他結合了解民間草藥和民俗,考證了《植物名實圖考》和《滇南本草》中的植物學名,并確定了“金鐵鎖”這一新種。只可惜吳韞珍教授終因積勞成疾,病逝于1942年,終年44 歲。中國失去了一位優(yōu)秀的植物分類學家。
《滇南本草圖譜》出版至今已75年,在當時抗戰(zhàn)艱難時期應該印數(shù)不多,云南省檔案館館藏中以一卷檔案的形式得以完整保存一式兩本,實屬珍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