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學(xué)

一

七夕這天，牛根河終于直奔渡口，打算過河去了。

河是一條大河，叫銀河。銀河西岸是牛根河的老家牛郎村，牛郎村對岸便是鄰邑的織女城。其實，織女城以前也是一座村莊，一座靠水吃水的小漁村，不過，漁村早就咸魚翻身，城鎮(zhèn)化了，比之繁榮繁華的都市已然沒有差別?？膳＠纱迥?，牛郎村就像傳說中的那個小牛郎一樣，窮得牛鈴叮當(dāng)響，牛郎們仰望織女城，就像望見了海市蜃樓。

拾著荒草披覆的阡陌小路，穿過一片茂密的蘆葦林，當(dāng)牛根河伸手撩開最后一簾青紗帳，銀河便豁然淌入了視野。

野渡無人。牛根河四下巡脧一遍，喊道，過河啦——

過河——牛根河已經(jīng)多年沒有踏足那片土地了。此行過河，首先緣于一個神秘電話的誘惑。電話那邊是個陌生女子，那女子開門見山就說要約他談一件事情。牛根河問，您是紀(jì)委嗎，我跟您認(rèn)識嗎？女子笑道，不是，不過見面不就認(rèn)識了。他付之一笑，不待女子說完，便將電話掛了。

沒過幾天，牛根河參加了市里召開的一個扶貧會議，會議其中有一項決定，就是選派一名市直機關(guān)干部到牛郎村擔(dān)任扶貧第一書記。一聽這消息，旁邊幾個干部便嘀嘀咕咕地開起了“小會”：扶個牛粑粑喲，牛郎村人是爛泥巴糊不上墻，是陽痿過喜事——扶不起來的貨！牛根河可是土生土長的牛郎村人，這話就像一記耳光，搧得他臉都綠了。

恰好就在這天，那個陌生女子又來電話了，他沒接，她又發(fā)來一條短信。而正是這條短信，使他看過之后仰天一笑，幾乎不假思索地做出了一個決定：牛郎村這個“第一書記”他是當(dāng)定了，不僅如此，他還要甩開膀子跨出一步——過河去！

過河——過河嘍……沒人應(yīng)，牛根河敞開腔門，一通砸門似的猛喊。

這邊呢！終于有人應(yīng)了，是“鵲橋仙”的聲音。

鵲橋仙正躺在蘆葦林的蔭涼下睡午覺呢，見牛根河趟著齊腰深的野草嘩嘩啦啦地過來了，不禁詫異道，嗬，牛書記呀，你可真是稀客呢！

鵲橋仙幾乎干了一輩子擺渡，不過，他既不是牛郎村人，也非織女城土著，而是“一櫓搖三代”的最后一個銀河艄公。幾十年浪里行舟，循環(huán)往復(fù)于銀河兩岸，他親眼見證了兩座村莊的興衰與恩怨。早先，兩岸一邊是土里刨食的莊稼人，另一邊則是結(jié)網(wǎng)捕魚的小漁村，兩邊落差不大、貧富相當(dāng)，彼此魚米互換，往來倒也稠密。那時候，他不單渡人，也渡情，經(jīng)他牽線搭橋，還成全過不少“魚米良緣”呢。既然是在銀河擺渡，又做過許多鵲橋善舉，所以兩邊的人既不叫他名字，也不稱他艄公，而是親切地送了他一個雅號：鵲橋仙。

待牛根河上船坐穩(wěn)，鵲橋仙緊攥竹篙一端，貓著身子猛地一撐，竹篙成了拉滿弦的弓，嗖的一下便將船射出去了。

小船就像一把剪刀，悠悠地剪開平滑的河面；又像一枚針，拽著長長的水線向?qū)Π恶側(cè)ィ路鹨褍砂犊p合起來似的。鵲橋仙一邊搖櫓，一邊搖起了他的故事簍子，簍子里抖出來的依然還是那個故事，說什么織女是個好姑娘，牛郎是個小流氓！牛郎偷窺人家女子洗澡不說，還把織女的衣服藏起來了——這小子不是耍流氓嗎？

說完天上，話鋒一轉(zhuǎn)又回到地上。說兩邊弄成這個局面，其實也不全怪人家織女集團董事長蒲芳草。起初，牛郎村也有不少人在織女城打工，就因為幾個光棍在廠子里頭鬧事，強扭著要跟那邊的女子搞對象，可人家嫌牛郎村窮，不干，幾個光棍死磨硬纏，居然動起手腳來了——你說這跟牛郎偷衣服有啥區(qū)別，明擺就是耍流氓嘛！這事傳到芳草耳里，可把她惹火了，結(jié)果烏龜悖時連著殼，在那邊打工的牛郎村人一個個卷鋪蓋走人——全都被開了。接著又感慨，芳草可是個有氣性的女子，當(dāng)年不是一口惡氣吐不出來，怎會跳河尋死？倘若不是跟人斗氣，咋又會只身遠走他鄉(xiāng)。好在這女子有骨氣，后來靠打工攢下的一點錢開了個裁縫店。誰承想，一個當(dāng)初只有七八個土裁縫的小作坊，居然就像抱雞母孵雞苗似的，把個巴掌大的小漁村孵化成了那么大個服裝城。說到這兒，鵲橋仙一聲嘆息，只可惜芳草成就了事業(yè)卻耽誤了自己，人生半百依舊還是形單影只……

夏天的銀河貌似嫻靜，其實靜水流深。此刻，牛根河看似一臉平靜，其實內(nèi)心深處早已是一壺沸騰的苦藥……

那個暑期，他仿佛丟了魂兒似的，過河就像過馬路，沒幾天便要過去跟女孩偷偷地見上一面。那女孩就是蒲芳草——他的初戀。那段初戀就像一枚青澀的野果，靜靜地生長，悄悄地掛在柔嫩的枝頭上。那時他倆剛結(jié)束高考，閑在家里等著命運的下一步安排。等待是一種煎熬，也是一種掙扎。她在他懷里努力掙扎了一下，借著月亮的微光，她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上寫滿了煎熬與痛苦，忽然心疼了，羞澀地擂他一拳，柔聲說，就一次，??？他手忙腳亂地嗯了一聲，她的身子便漸漸地沉了下去，最后竟像一團雪似的在他懷里融化了。

等待終于有了結(jié)果，結(jié)果是她幽幽地哭了，他卻滿面春風(fēng)地笑了。坐在晚風(fēng)習(xí)習(xí)的銀河岸邊，望著漁火，她隨手丟下一顆石子，河里的兩個人影凌亂地碎了，她的夢也碎了。她郁郁地問，你還會過河來找我嗎？他一口篤定地回道，會，一定會的——等我大學(xué)畢業(yè)了，我就過河來娶你。他要她把左手伸出來，她不明就里地把手給他了，只見他非常有儀式感地在她面前單膝跪下，然后將一枚戒指套在她的食指上，望著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嫁給我吧！

那是一枚銘有“喜鵲踏梅”圖案的老戒指，是他母親當(dāng)年結(jié)婚時的信物。那枚戒指是他當(dāng)著母親的面，從她奩子里翻出來的，當(dāng)時他還笑嘻嘻地對母親說，媽，這枚金戒指挺好看的，反正您平時也沒怎么戴，就放在我手里吧，等我將來結(jié)婚了，我就把它送給我媳婦。母親當(dāng)時滿臉笑成菊花，樂呵呵地一連聲說好，說她就等著那一天了。

他躊躇滿志地走了，不久她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那一次融化竟然化作了滿腹難言的苦水。她方寸大亂，急得要哭。那時候手機還沒普及，通信方式仍然靠鴻雁傳書。她寫信問他咋辦？他卻回信道，芳，你別嚇唬我好嗎？末了還是那句話，放心，我一定會回來娶你！她想親自到大學(xué)去一趟，一來向他傾訴相思之苦，二來也好順便給他親眼瞧瞧，讓他明白，她并非是在無中生有地要挾他，但這個念頭轉(zhuǎn)瞬即逝——她擔(dān)心打擾他的學(xué)習(xí)，更害怕這事兒一旦讓學(xué)校知道了，將會給他造成怎樣的麻煩和影響。

她迷惘地佇望著銀河，銀河那邊就是牛郎村，她未來的婆家也就蟄伏于那片浩如煙波的蘆葦林深處，雖然看不見村莊，卻能隱約聽到一兩聲雞鳴犬吠，甚至依稀還能嗅到一絲淡淡的煙火氣。她蹙著眉頭沉思良久，終于有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過河去！

她將自己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一路上躲開許多蜇人的目光，終于惴惴不安地站在了他父母面前。當(dāng)她羞怯地道明情由和來意，他母親嚇得要死，趕忙瞅一眼屋外，哐的一聲便將大門關(guān)上了，慌腔走板地說，閨女啊，這話可不能亂講喲！我家根河可是規(guī)矩人家的孩子，一直都在老實巴交地念書求學(xué)，沒在社會上鬼混過一天，也沒聽說有什么閑言碎語，幾時做過這種不要臉的缺德事呀——你莫不是認(rèn)錯人了吧？

她強忍著淚水，從懷里掏出一枚戒指來。他母親一見那戒指上的“喜鵲踏梅”，撲通一聲便跪下了，痛哭流涕地說，閨女啊，咱家祖墳好容易冒一回青煙，根河他總算熬出個頭來了，他怎么可能談個鄉(xiāng)下女子呢？再說了，根河他如今還是個學(xué)生呢，這話若是讓他學(xué)校知道了，嗨喲唉，那可怎么得了哦……

二

船到河心，鵲橋仙似乎有些累了，兩只船櫓就像水鳥疲憊的翅膀，偶爾才蔫蔫地扇動一下。牛根河想上去幫他一把，于是扶著船舷搖搖晃晃地走過去，不料鵲橋仙板著臉說，你只管好生坐著說話就行，別老是不搭理我，不然我把船搖回去，不渡你過河了。

牛根河趕緊賠笑說，我洗耳恭聽呢。

鵲橋仙孩子氣地笑了，說，今天可是個喜日子呢。

牛根河嗯道，七夕——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

鵲橋仙滿臉枯木逢春，笑瞇瞇地問，那你今天過河去，又是跟誰相會呢？

牛根河窘著臉又沉默了。鵲橋仙放下櫓，生氣地說，根河呀，你這次過河是不是去找芳草？不說實話，我真的就不走了。

船在河心打了個旋兒，扭頭向下游滑去。牛根河心里急，生怕耽誤了約定的時間，只好無奈地說，我想過去試試，可不知道她還認(rèn)不認(rèn)我這個老同學(xué)呢？

鵲橋仙乜斜他一眼：還老同學(xué)呢，你蒙得了別人，還能瞞得過我？當(dāng)年，你春貓子似的三天兩頭往那邊竄，誰渡你過河的？這些年不是我替你捂著，恐怕你脊梁骨都給人戳碎了。照我看啊，其實這事你早該這么做了，咋這時候才想起要過河去找她呢？

牛根河心里五味雜陳，想當(dāng)年自己真是糊涂啊，怎么就輕易信了母親那句話，以為芳草真的嫁人了呢？不過，后來他確實再也沒收到她寫的信了，他給她寫的信也是從此沒了回音。他曾經(jīng)到她家里去過一趟，她家里人說，她外出打工已經(jīng)好幾年沒歸家了。從此，一段初戀也就這樣戛然而止。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先是心急火燎地四處找工作，等有了工作，一段新的愛情又悄然走近了。接下來就是結(jié)婚生子，疲于應(yīng)對工作的壓力和生活的瑣碎，那段青澀的初戀就像潮汐一樣，也就在他記憶當(dāng)中漸漸消退了。后來，當(dāng)芳草在彼岸長成一棵大樹，仰望之際，他驟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卑微，甚至連走近一步的勇氣也沒有了，于是，銀河成了擋在他面前的一道坎，成了他此生再也無法逾越的鴻溝。后來，當(dāng)他收到那個陌生女子發(fā)來的短信，倏然心潮起伏，時光裁剪的碎片紛紛攘攘地向他飛來，他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個月色朦朧的夜晚……雖然那條短信寥寥數(shù)行，內(nèi)容也很簡單，但其中的內(nèi)涵卻是令人品咂。那女子說她是織女集團董事長秘書，她是受董事長委托，才主動跟他聯(lián)系的，希望他有空到織女集團一趟，董事長將要親自和他面談一項重要業(yè)務(wù)，并當(dāng)面奉還一樣特殊禮物。那一刻，他心里怦怦直跳，不由得浮想聯(lián)翩。特殊禮物？就是當(dāng)年他送給她的那枚小小的戒指嗎？重要業(yè)務(wù)？他一直忝居于一群自命清高的文化人當(dāng)中，從未染指過生意方面的事情，也從沒有過棄文從商、一夜暴富的夢想和企圖，能有啥重要業(yè)務(wù)可談呢？他懵懂了，但很快就會心地笑了——那一笑是苦澀的，也是卑微的。他想他當(dāng)時的表情一定很難看，猶如那個月色修飾的夜晚……

昨天，當(dāng)他接到那個女秘書打來的預(yù)約電話，同樣是那么苦澀而又卑微地笑了。那死水微瀾似的一笑縱然很丑，卻很真實。

三

剛上岸，一個白衣女子便款步迎上來，眼波流轉(zhuǎn)地打量了牛根河一下，笑吟吟地問，您就是牛書記？

牛根河一聽聲音便知，這女子便是那個女秘書了。女秘書落落大方地向他伸出手來，他有些局促，一只手正要迎上去，女秘書卻莞爾一笑，將他請進了一輛乳白色小車。

小車行駛在寬闊的街道，牛根河一直盯著窗外，他有些恍惚，恍惚間是在做一次穿越時空的旅行。那個昔日的漁村已經(jīng)遠去，眼前到處種滿了高樓大廈和繁花綠草，找不到一絲熟悉的痕跡。

女秘書一邊驅(qū)車行駛，一邊小嘴不停地播廣告：織女城是一座現(xiàn)代化的服裝服飾工業(yè)城，雖然它發(fā)端于一個小小漁村，最初的規(guī)模也是小得可憐，可隨著小宇宙爆炸式的不斷裂變，其輻射半徑現(xiàn)在已經(jīng)覆蓋所有周邊村莊。

女秘書說，集團總部以前一直在漁村，前不久搬遷到織女城的東環(huán)去了，前面還有很長一段路程。說著，她打開車載音樂。

昨天你對我愛理不理

今天我讓你高攀不起

我們的愛雖然已經(jīng)死去

可我依然期盼你能再次回來

讓你看看我的精彩和美麗

只是希望你別再披那件牛皮

因為我已不是從前那個傻傻的織女

……

歌曲聲聲入耳，句句錐心。牛根河如坐針氈，說這音樂太吵，他有點暈車，想安靜一點。

女秘書趕緊關(guān)掉音樂，遞給他一瓶礦泉水，問他是不是有點中暑了，也許喝一點水就好了。接著歉意地說，這是董事長的坐騎，車上就這么一支曲子。董事長說這歌曲挺勵志的，總是不厭其煩地來回捯著聽。不過我比較贊同您的說法，這歌確實有點吵，活像小女子被人一腳踹了，爬起來了還要跟人矯情似的。

女秘書說一口好聽的普通話，沒摻一點“銀河系”口音。牛根河第一次聽她在電話中說話，就被她的聲音迷住了。顯然，聽女秘書說話要比欣賞那個歌曲要享受的多，于是主動跟她搭訕，姑娘，你貴姓芳名？

女秘書說，我是蒲董事長秘書，您就叫我“秘書”吧。

牛根河又問，你不是本地人吧？

女秘書說，是吧，也不全是。

牛根河不明其意，轉(zhuǎn)念一想，織女城就像一個巨大的鳥巢，許多外地女子候鳥遷徙似的朝這里紛紛涌來，有的是在這里打工就業(yè)，有的干脆就在這里棲息落戶，想必這女子便是嫁到這里的外鄉(xiāng)人了。牛根河不經(jīng)意地多瞅了女秘書一眼，發(fā)現(xiàn)這女子確實漂亮，眉清目秀，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他手里的礦泉水，清澈得不摻一點渣子；臉上也是白皙干凈，沒有一絲瑕疵，顯然不像一個浸染了紅塵俗事的已婚女子。

集團總部到了。牛根河舉目張望了一下，只見整個集團大廈由三個部分組成，左邊是織女生產(chǎn)研發(fā)中心，右邊是織女國際賓館，中間是集團寫字樓，“銀河集團”四個大字高聳云端，醒目地矗立在寫字樓最頂端。牛根河有些好奇，不是織女集團嗎，怎么又叫銀河集團？

兩人乘電梯直抵集團高層辦公區(qū)。就在女秘書推門進入董事長辦公室的一剎那，牛根河突然感覺那只戴著戒指的手，恨恨地攥成拳頭，雨點般的朝他砸來了，那拳頭不是砸在他身上，而是猛可地砸在他心里。

女秘書看他一眼，抿笑道，董事長這會兒不在辦公室呢，她讓我先陪您聊聊。說罷，朝著放有地球儀的董事長辦公桌走去，徑直坐在了主人位置上。

女秘書示意牛根河在她對面就坐，然后伸出手指優(yōu)雅地點了一下地球儀，地球儀迅疾旋轉(zhuǎn)起來。望著飛速旋轉(zhuǎn)的地球儀，女秘書喃喃自語道，地球可真小呀，但它轉(zhuǎn)得那么快，以致于我們都快跟不上節(jié)奏了。接著又說，您剛才看到“銀河集團”幾個字，是不是有些納悶？其實，這是兩代織女、兩種不同觀念所碰撞的結(jié)果，結(jié)果是一項重大的改革即將醞釀成熟，而首當(dāng)其沖要改變的，就是“織女”這個稱謂?？椗@個名字固然很美，但卻充滿了悲情色彩，而且格局太小，缺乏宏觀性戰(zhàn)略眼光，所以我們不久將正式更名為“銀河集團”。

牛根河恍然大悟，不由得點頭贊道，銀河比地球大，包容性也更強——這名字改得好！

女秘書繼續(xù)說，未來的銀河將立足于整個“銀河系”，放眼全球市場，集團大本營將在繼續(xù)東進的同時，重點實施走出去戰(zhàn)略——走出去的第一步就是跨過銀河，向西延伸！

牛根河心里咯噔一下，女秘書釋放的這一信息直擊中他的興奮點，他抑制不住地興奮起來——向西！向西就是牛郎村，他此行的目的不就是引織女向西，試圖讓牛郎搭上織女這趟飛奔的快車？不過，興奮之余他又有些懷疑，畢竟，這話是從一個小秘書嘴里說出來的，顯然缺乏權(quán)威性。他望了望地球儀，地球儀仍在旋轉(zhuǎn)，他有些眼花繚亂，又將目光移到女秘書臉上，試圖從她的表情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兩人的目光正好觸碰在一起，此時，女秘書那雙水亮的大眼睛就像星光似的忽閃忽閃，閃得他突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個一彎瘦月的夜晚……

直到女秘書連喊兩聲“牛書記”，又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牛根河這才回過神來，說，我這不是做夢吧，剛才你說什么來著？

女秘書說，好了，不閑聊了，我們還是進入主題吧。

牛根河疑惑地問，不是說董事長親自跟我面談嗎？

女秘書說，董事長身體不是太好，現(xiàn)在許多事情都是由我直接替她打理。您放心，我這里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認(rèn)真的，也是可以向集團和您負責(zé)的。

女秘書不容置疑的口吻。牛根河暗暗吃驚，心想這女子不過也就二十來歲，竟有如此大的能量和擔(dān)當(dāng)，比照自己，這大半輩子真是個窩囊鼠輩，白活了！

女秘書說，目前我們正在搞一個“一帶一路”計劃，今天請您牛書記親自過河來，就是想跟您談一談這樁業(yè)務(wù)，聽一聽您的意見。說著，她起身邀請牛根河移步窗前說話。她將窗帷嘩地拉開，眺望遠處說，銀河可真是一條美麗的母親河啊，可躺在她懷里的兩個孩子卻是那么的不同。您這次回來，有沒有什么好項目，得盡快把鄉(xiāng)親們扶起來呀。

牛根河遲疑了一下，說，項目倒不是問題，就是資金是個大問題。比如說，我想利用銀河灘涂的天然草場資源，帶著大伙搞個萬頭野豬場、千頭養(yǎng)牛場……

不待他說完，女秘書當(dāng)即打斷，那怎么行？那可是兩岸唯一可以深呼吸的天然氧吧，千萬不能再糟蹋了。董事長至今都還后悔呢，東岸的那片綠洲一旦犧牲，從此再也回不來了。西岸的那片綠地得好生保護起來才是，以后可以建一個銀河濕地公園。接著問他還有什么項目，牛根河說沒想好，暫時沒有了。

既然沒有了，那就繼續(xù)我們剛才的話題吧。女秘書說，我們的“一帶一路”計劃，就是打算在銀河上架一座橋梁，給牛郎村修一條標(biāo)準(zhǔn)四車道的柏油馬路，讓兩岸相連，使牛郎村和外面的世界通暢起來。不過，我們有一個前提，就是要求把牛郎村納入我們的輻射和發(fā)展半徑，以增加集團的外延空間，解決企業(yè)當(dāng)前所面臨的土地不足的問題。

這哪是什么洽談業(yè)務(wù)啊，分明就是往牛郎人頭頂上砸金磚嘛！牛根河激動得恨不得跳樓——直接跳下樓去，立馬把這個消息告訴牛郎村。對了，還要告訴正等著他好消息的鵲橋仙。他緊握住女秘書的手說，謝謝，真是太感謝啦！

女秘書突然咧著嘴叫喚了一聲，牛根河這才意識到，剛才那渾然不覺的發(fā)力一握，竟然把女秘書的小手握疼了。牛根河非常尷尬，連聲說對不起，女秘書卻甩了甩手說，沒事沒事，我們進入下一個主題吧……

此時，牛根河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女秘書那只甩動的左手食指上，居然戴著一枚傳統(tǒng)款式的老戒指，戒指上竟然也有一個“喜鵲踏梅”——他一眼便得出結(jié)論，這便是當(dāng)年他戴在芳草手上的那一枚。

牛根河呆呆地望著戒指，半天才愧疚地說，戒指就不用還我了——如果你喜歡，我就送給你吧。

女秘書睨他一眼，嗔道，這是董事長送給我的，干嘛要還給您，又干嘛要您送給我呀？

牛根河懵懂地問，既然不是這枚戒指，那你說的特殊禮物又是什么呢？

女秘書調(diào)皮地一笑，朝自己指了指，一字一頓地說，特殊禮物嘛……特殊禮物就是我呀！

牛根河愣怔地看了女秘書一眼，發(fā)現(xiàn)女秘書也是定定地望著他，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就像一條美麗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