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煦乾

（西安外國語大學，陜西西安 710128）

莎士比亞在世界的影響十分顯著，是文藝復(fù)興時代最偉大的詩人和劇作家，被馬克思稱為是“人類最偉大的戲劇天才”?！豆防滋亍分魅斯巧c題目重名，他的父親遭兄弟謀殺，故事圍繞復(fù)仇展開。《哈姆雷特》是戲劇史上極為經(jīng)典的悲劇性作品，被譽為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之一，悲劇色彩貫穿前后，主人公哈姆雷特則是整個悲劇色彩的集中體現(xiàn)。哈姆雷特的悲劇可以從多個角度去解讀，其中既包含個人因素，也包含外部因素。內(nèi)外部因素的結(jié)合，將哈姆雷特一步步推向了黑暗的深淵，直至死亡。“一千個讀者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弊髡邔ψ约旱淖髌酚羞@樣的評價。誠然，歷史上對哈姆雷特的悲劇性研究不勝枚舉，眾說紛紜。筆者認為性格與社會是哈姆雷特悲劇命運的雙重引擎[1]。

1 性格悲劇

叔本華認為，“哈姆雷特的憂郁是由人生的欲望和無法徹底滿足的矛盾決定的，他是在生存、欲望和痛苦這條解不開的人生鎖鏈中掙扎?！辈浑y看出，劇中大量體現(xiàn)出了哈姆雷特心理上的矛盾，最為明顯的即是他身上堅定與軟弱的并存。在劇中，哈姆雷特作為一名丹麥的王子，理應(yīng)是王位的繼承者，享受著榮華富貴，但這種身份也為他的不幸遭遇做了鋪墊。他的父親意外死亡，叔叔順理成章沿襲王位，母親也成為了王后，但是當他得知父親真正的死因后，作為兒子的他決心要給父親復(fù)仇。那一刻，展現(xiàn)的是哈姆雷特性格中固有的一面，是作為一個國家的王子應(yīng)有的勇敢與血性。但是，哈姆雷特也明白自己沒有足夠的能力去復(fù)仇，像堂吉訶德一樣敢于漠視一切的勇氣他是不具備的[2]，所以哈姆雷特的復(fù)仇只能從長計議。在他的復(fù)仇過程中，真正的軟弱才展現(xiàn)了出來。哈姆雷特有多次可以殺掉他的叔叔克勞迪斯的機會，但他卻因為總是在徘徊，不忍下手，尋找報仇的內(nèi)在邏輯而錯失良機，體現(xiàn)了他的內(nèi)心矛盾。哈姆雷特在劇中喃喃自語：“顧慮使我們都成了懦夫”。那么他為什么要顧慮呢？從劇中可以總結(jié)出一方面是他覺得自己對待敵人不夠大度寬容，會被民眾責怪；二是恐怕克勞迪斯死后進入了天國通往極樂世界[1]。雖然這展現(xiàn)了哈姆雷特的人文主義精神，但是他的優(yōu)柔寡斷和軟弱也顯露無疑。這里有一處對比，那就是雷歐提斯，他心胸狹隘，但是他要替父報仇，而且是在神圣的教堂里[1]。他沒有受到桎梏，只為達成自己的目標而義無反顧。另一個說法參考弗洛伊德主義者的看法可以總結(jié)出，哈姆雷特具有俄狄浦斯情節(jié)。他也曾有過弒父的念頭，在倫理道德的評判下，他和克勞迪斯一樣，都是罪人。但是自己的生父和叔叔都是母親的丈夫，出于對母親的愛和同情，哈姆雷特一直在猶豫，直到母親誤喝了為自己準備的毒酒而死后，才真正堅定了要殺掉克勞迪斯的決心，因為他沒有了顧慮。

另一方面是理性和殘忍的結(jié)合。在悲劇發(fā)生后，當哈姆雷特第一次面對亡靈的傾訴，首先質(zhì)疑了亡靈所說內(nèi)容的真實性。與之作對比，福丁布拉斯則理性不足，在得知父親枉死的消息后立刻帶領(lǐng)軍隊朝著丹麥進攻。哈姆雷特為了不被有心之人看出他的復(fù)仇之切，他裝瘋賣傻；通過讓戲班子演出與這場陰謀相類似的情節(jié)來觀察克勞迪斯的表情變化；在去倫敦的路上假死，用效忠新王的人代替自己等等，表現(xiàn)出了哈姆雷特的沉著與理性。但是對自己愛戴的母親，他又表現(xiàn)出了急躁殘忍的一面。他責備王后水性楊花，留戀與叔父的床笫之歡，輕易忘記對父親的誓言，甚至還拿出兩幅肖像，將先王和新王進行對比，并指出先王像太陽神、天神、戰(zhàn)神；而新王則是下水道里污垢一般的存在，全然不顧母親的顏面，讓王后在顫抖中懺悔。

哈姆雷特冷血和溫情的兩面性也在劇中有所展現(xiàn)。在復(fù)仇的過程中，哈姆雷特想要拋開愛情的束縛，但是，他還是會惦記著戀人歐菲利亞。表面的冷酷無情掩蓋了內(nèi)心深處一顆深愛歐菲利亞的心[2]。再有，哈姆雷特認為兒女應(yīng)當寬恕父母的錯誤，但如上文所說，用威脅的方式表明立場，讓王后退縮。種種行為初步說可以是哈姆雷特冷血溫情的交織，深層次則體現(xiàn)出其命運的寫照。

2 命運悲劇

哈姆雷特的性格悲劇并不是普遍存在的，他性格的跌宕性與他特殊的身份和生活遭遇有著密切關(guān)系。在父親的死訊傳來后，他通過亡靈的訴說窺探了事情的真相。對于哈姆雷特山一般偉岸的父親被謀殺，成為了叔叔權(quán)力欲望的直接犧牲品；母親則在父親尸骨未寒之際和叔叔通奸，做了殺人兇手的妻子；大臣們不追求真相，被謊言蒙蔽了身心，對克勞迪斯阿諛奉承。在理想與現(xiàn)實背道而馳的情況下，只聽哈姆雷特痛心疾首地呼喊：“世界是污濁瘴氣的集合，是長滿惡毒莠草的荒園，世界就是一座大監(jiān)獄，而丹麥就是其中最壞的一間?！盵3]理想無情地破滅，而哈姆雷特必須站起來繼續(xù)投入到這污濁世界里，因為他還要替父報仇，以告慰亡靈。可是他優(yōu)越的王子身份根本不可能參透封建惡勢力的肆虐與壓迫。邪惡勢力的強大使哈姆雷特措手不及，他潛在的憂郁基因也因此被激發(fā)了出來。憂郁放緩了他復(fù)仇的腳步，復(fù)仇不得又使他更加憂郁，陷入了不斷自我否定的惡性循環(huán)。

哈姆雷特追求平等和諧親密的人際關(guān)系，可是在親情愛情友情上，他都滿盤皆輸。他自以為純潔的母親卻作出不倫之事，他不由得感嘆；“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彼m然深愛著奧菲利亞，想要保持一份永恒的愛情，可是奧菲利亞在其父親的教唆下收集關(guān)于哈姆雷特的情報，這份愛情的不真誠性傷透了哈姆雷特的心?？梢哉f哈姆雷特最信任的兩個女人背叛了他，其實母親和女友奧菲利亞都是封建思想下受人操控的可憐的木偶罷了，在當時的男權(quán)社會下只能選擇屈服。連哈姆雷特的大學同學羅生克蘭和蓋登思鄧都在克勞迪斯的命令下謀劃殺死自己的詭計[1]。所以，哈姆雷特的內(nèi)心防線崩潰，對世界的美好向往破滅。作為一個人文主義者，思想是異于常人的，但是哈姆雷特思想也有局限性，比如他堅信靈魂不死。在著名的內(nèi)心獨白中，他也在思索著死后的世界[1]。這樣的烙印使得哈姆雷特在對抗周圍勢力時，對墊腳石亦或羈絆物分辨不清。而克勞狄斯為了殺人滅口不擇手段，哈姆雷特也走向與其同歸于盡的宿命，揭示出了在黑暗的社會下，單打獨斗不足以和惡勢力對抗，悲劇的結(jié)局具有必然性。

但是這種悲劇形象和苦難命運，卻可以折射出偉大的悲劇精神和人格力量，在美學上具有不可小覷的意義。哈姆雷特將他的臨終愿望托付給了朋友霍拉旭，將真相公之于眾，讓人們明白資產(chǎn)階級人文主義思想的失敗是暫時的，終將戰(zhàn)勝封建思想。哈姆雷特有著高尚純粹的人格，是世人心目中永恒的悲劇英雄，其結(jié)局之悲也帶給人們寶貴的精神財富。哈姆雷特的內(nèi)心獨白：“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边@句話隱示了他悲劇性格的內(nèi)核。偉大的理想，智慧的靈光是他超越性的體現(xiàn)；處境的絕望，內(nèi)心的矛盾是他缺陷性的體現(xiàn)。生存著，就要為父報仇，承受現(xiàn)實的打擊和痛苦，前途未卜。死亡，睡覺一樣的死，成為一具喪失了靈魂和思想的空殼。無數(shù)個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數(shù)的思考，糾纏在哈姆雷特的心頭。但是在莎士比亞筆下，哈姆雷特是個人文主義和浪漫主義者，對世界充滿了希望，抗爭將會進行到底，即使是個悲劇。此時，英雄氣魄噴薄而出，給人以奮發(fā)向上的激勵。悲劇正是通過毀滅的形式使得觀眾受到強大的精神震撼，使之被作品中展現(xiàn)的別樣美凈化沉淀，不斷用深沉的藝術(shù)精神感召著世人。

3 東西方悲劇藝術(shù)對比

那么，中西方悲劇藝術(shù)特征又有何不同呢？下面通過比較東方《竇娥冤》和西方《哈姆雷特》這兩部經(jīng)典悲劇性作品來探究悲劇藝術(shù)內(nèi)核。

關(guān)漢卿被稱為“中國的莎士比亞”，其雜劇《感天動地竇娥冤》，撕開了黑暗社會統(tǒng)治的原貌，地痞流氓興風作浪，貪官污吏不聞不問。關(guān)漢卿塑造了那個時代的典型農(nóng)村婦女形象——竇娥。竇娥善良老實，在遭受不公平待遇后,不屈服于殘酷現(xiàn)實，對黑暗勢力進行強有力的控訴，甚至在臨刑時發(fā)下“血濺白練、六月飛雪、亢旱三年”三樁誓愿來伸冤，渴望上天的公平裁決。飽滿的竇娥形象由此具有震撼的藝術(shù)效果。而莎士比亞所著的《哈姆雷特》則通過和克勞迪斯的外部斗爭和主人公內(nèi)心斗爭兩條線索來豐富劇情，展示了哈姆雷特的矛盾心理和悲劇形象, 使得主人公成為世界戲劇舞臺上的藝術(shù)典范。對于悲劇主人公的選擇，中西方可謂是大相徑庭，西方悲劇的主人公一般有貴族身份，富有英雄主義色彩，而中國悲劇的主人公一般是品性善良而力量弱小，無權(quán)無勢的小人物，在悲劇精神的體現(xiàn)上還是有一定差異的。在莎士比亞的整個劇作中，可以明顯地看出，災(zāi)禍來自行動, 而性格又是行動的歸因，所以《哈姆雷特》就是性格悲劇的典型代表。

相對來說，中華民族不乏悲劇故事，驚天地泣鬼神的神話故事比比皆是，女媧補天、精衛(wèi)填海、神農(nóng)嘗草等等，表現(xiàn)了人們強烈的生存欲望和同自然進行斗爭的頑強精神，更有超越死亡的意識。但在漫漫歷史長河中，中國的悲劇主人公幾乎沒有西方那種魚死網(wǎng)破、一往無前的抗爭意識，往往只追求精神上的慰藉和滿足，在重大毀滅性打擊面前，只能默默承受[4]。

《竇娥冤》中的悲劇主人公竇娥就帶有自身的軟弱性。她年幼喪母，在高利貸的盤剝下，她被賣到蔡婆婆家當童養(yǎng)媳，不久丈夫又撒手人寰，年紀輕輕的她又成了寡婦。對于自己悲慘的命運，竇娥歸咎于命運：“莫不是前世里燒香不到頭？”，“莫不是八字兒載著一世憂？”?？梢娝亲永锊]有敢于反抗的信念和勇氣, 只好繼續(xù)守婦道，安心侍奉婆母。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蔡婆婆討債途中招致了張驢兒父子，并欲占有竇娥。而蔡婆婆的曖昧態(tài)度也讓竇娥失望，并且直接導致了父親的枉死和自己的“莫須有”之罪。在面對官府時，官員的相互推諉讓竇娥真正意識到了社會的黑暗與腐敗。她在與官府的沖突中所表現(xiàn)的反抗，其實是對當時政權(quán)制度的不滿，具有先進性和巨大的突破性[4]，因此竇娥才被賦予了典型悲劇意義。

但與哈姆雷特相比，竇娥的個性并沒有哈姆雷特的復(fù)雜鮮活，沒有多方面的可解讀性。留給人們的印象是“烈女”這種單調(diào)刻板平面化的形象，也就導致了人物形象不夠豐滿。人物形象束縛在倫理觀念的框架之內(nèi)，成為了象征。單一化的人物性格和淡薄的自主意識讓中國的悲劇精神只能停留在表層，只針對故事本身，而不能從人生觀乃至宇宙觀的宏大場景對現(xiàn)存規(guī)則進行質(zhì)疑、自我否定和反思。因此，中西方悲劇角色在人生境界上有不同的審美特征。西方的悲劇角色收到文藝復(fù)興運動的影響，有人性，強調(diào)人格上的自主，表達出面對痛苦仍要逆流而上地生命激情。這也是中國古典悲劇的局限所在，中國的悲劇精神缺少一種生命蓬勃的張力，更為含蓄[4]。

歌德認為，哈姆雷特是一個純潔、高貴而道德高尚的人，他沒有成為一個英雄的魄力，卻在一個騎虎難下的抉擇下被毀滅。哈姆雷特形象展示出強烈悲劇美的原因,關(guān)鍵就在劇中塑造的各種矛盾沖突，悲劇展示真善美的方式就是毀滅痛苦。哈姆雷特用自己的死贏得對封建勢力，舊事物的勝利，悲壯卻并不悲觀，觀眾透過這種悲劇，有了希冀，有了光明。

4 結(jié)語

車爾尼雪夫斯基曾說：“悲劇是崇高的最高、最深刻的一種?！北瘎∽鳛橐粋€探索生命的組成部分，具有生命關(guān)照的深層意義。精辟地揭露出兩個矛盾對立面各自的崇高與低賤，直觀反映出了美丑善惡和不平衡感，在美學上可以帶給我們無法遏制的震撼，壓抑與感嘆。悲劇的力量之宏大，在于揭開了隱藏在角角落落中的陰暗面，沖擊具有連續(xù)性，影響整個時代的情緒。

赫士列特認為，哈姆雷特的任何一句話都和我們的思想一樣真實。海涅也曾說，哈姆雷特就像我們自己的面孔。哈姆雷特的悲劇形象令世人刻骨銘心，折射出社會中隱含的矛盾沖突，也是很多人的真實寫照。在性格和社會的雙重作用下，哈姆雷特的復(fù)仇是以自己和他人的犧牲為代價的，因此《哈姆雷特》的悲劇效果是在主人公的性格和社會的雙重悲劇作用下實現(xiàn)的。

哈姆雷特的悲劇也是人文主義的悲劇。黑暗的中世紀到充滿曙光的文藝復(fù)興時期，是人類思想進步發(fā)展的階段，還是莎士比亞開辟人類精神文明之路的階段。莎士比亞《哈姆雷特》的創(chuàng)作正是在人文主義興起之際，主人公的悲劇也揭示了人文主義理想與現(xiàn)實社會的差距。17世紀初，由于政權(quán)的交替，英國社會矛盾日益激化，社會丑惡也日益暴露。這一階段，莎士比亞具有人文主義思想創(chuàng)作的激情，理想之光卻照不進現(xiàn)實，憤懣之際，他的創(chuàng)作開始轉(zhuǎn)向悲劇主義。早期贊美人文主義理想的主旨思想轉(zhuǎn)變?yōu)閷ι鐣诎档慕衣逗团校欢覀儗防滋氐慕庾x一刻也未停步，因為莎士比亞筆下的人物是立體、豐滿、典型的，哈姆雷特自身綻放出的人文主義光彩也讓世人們看到了眼前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