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超 天津師范大學

近年來，中國的科幻文學事業(yè)取得了進一步發(fā)展，在創(chuàng)作、研究、影視改編、周邊產(chǎn)業(yè)等領域成績斐然。本文將承繼《從寂寞星火到夢想燎原—中國科幻文學研究概覽 2014—2018》呂超：《從寂寞星火到夢想燎原——中國科幻文學研究概覽（2014—2018）》 《國際比較文學》，2018年第2 期，第301—306 頁。[LYU Chao, “Cong jimo xinghuo dao mengxiang liaoyuan—Zhongguo kehuan wenxue yanjiu gailan” (From Lonely Spark to Prairie Fire: An Overview of the Study of Science Fiction in China (2014—2018), () 2 (2018): 301-6.]一文，梳理兩年間中國學術界科幻文學研究的新成果。筆者將首先概覽各類蓬勃開展的科幻活動，盤點新設研究機構及刊載平臺，簡評代表性的學術著作，以及在海外獲得的聲譽，最后歸納若干研究特色和熱點，供學界參考。

一

隨著科幻成為當下社會關注的熱點，各類科幻研究活動層出不窮。其中，最能引發(fā)大眾廣泛關注的，當屬諸多異彩紛呈的會議?？苹妹缘膮⑴c熱情和組織活動能力，是其與傳統(tǒng)文學研究界最明顯的區(qū)別之一，這也是科幻研究在民間一直生生不息的重要原因。粗略來看，此間的科幻會議大致可以分為兩類：

第一類為覆蓋性廣、活動多樣的大型綜合性科幻會議。代表性會議有：“亞太科幻大會”“另一顆星球科幻大會”“中國（成都）國際科幻大會”“全國青少年科普科幻教育大會”，年度性的“中國科幻大會”“星云”獎和“銀河獎”嘉年華，等等。此類會議規(guī)格較高（如由中國科協(xié)主辦），參與人員廣泛（來自不同國家和多種職業(yè)），一般是數(shù)百或千余人齊聚一堂，圍繞科幻相關議題展開研討。旗下活動繁多，內容豐富，有論壇、講演、研討、頒獎、工作坊、讀書會、簽售會、藝術展、粉絲聚會、科研機構參觀等。此類科幻行業(yè)盛會能夠盡最大可能滿足各類科幻從業(yè)者的多樣性需要，在諸多媒體的大量報道下，對社會各階層有著廣泛影響，潛移默化中激發(fā)了大眾的科幻熱情。

第二類為高?；蚩蒲性核e辦的規(guī)模較小但專業(yè)性強的科幻研討會。比如香港科技大學主辦“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研究專題：華語科幻”工作坊、長春大學召開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中日科幻文化高峰論壇”、杭州師范大學主辦的“科幻研究與20 世紀中國文學史的寫作”、南方科技大學主辦的“科技時代的中國文學狀況和科幻文學變革”會議、花城出版社主辦的“中國科幻文學（南京）論壇”、上海交通大學主辦的“首屆科技人文國際學術研討會”，以及因新冠疫情而線上舉辦的“中國科幻文學創(chuàng)作及其影視轉化”專題研討會，等等。此類會議的參與者主要是科幻作家和研究者，雖然主題的側重點各有不同，但學術水準都很高，且別具特色，體現(xiàn)出當下中國學界所關注的科幻前沿問題。

上述如火如荼的科幻活動也推動了一些常設性科幻研究機構的設立。近年來，中國科協(xié)系統(tǒng)深度介入科幻發(fā)展，直接或間接促成了不少科幻組織的產(chǎn)生。在已有的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科學文藝委員會之外，又建立了科幻專業(yè)委員會（2019）。與此同時，各省市的科協(xié)組織，也陸續(xù)籌建科幻分支。2018年6月，四川省科幻學會成立，這是全國第一個正式注冊的具有獨立法人資格的省級科幻組織。2019年11月，國內首家科幻研究院“中國科幻研究院”在四川大學宣布成立。此外，新近成立的還有重慶郵電大學的“釣魚城科幻中心”、上海浦東科幻協(xié)會、重慶科普作家協(xié)會科幻專業(yè)委員會，等等。此類組織或機構大多由高校教師、出版界人士、科幻作家、科普教育從業(yè)者構成，大家群策群力，共同推進科幻研究的深入。

在科幻研究機構建立的同時，相關學術刊發(fā)平臺也相繼設立。四川大學的中國科幻研究院聯(lián)合《科幻世界》雜志社，創(chuàng)辦了國內首個有正式刊號的科幻學術期刊《中國科幻研究》，為廣大科幻研究者、作者和愛好者提供高質量的學術平臺。網(wǎng)絡版《星云科幻評論》創(chuàng)辦于2019年，作為民間獨立科幻評論雜志，以月刊的形式，在微信公眾號平臺發(fā)表，先后策劃了“星云獎”“少兒科幻”“網(wǎng)文科幻”等評論專輯。該平臺堅持“多元的、有思想的、自成體系的”辦刊方針，為廣大科幻讀者提供及時、可靠的閱讀引導。此外，隨著近年來科幻研究文章的不斷增多，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的“中國作家網(wǎng)”特別設立了“科幻”專區(qū)，并將其推送在主頁的顯著位置上，時常會以近乎“日更”的高頻率轉載科幻研究的相關文章。

在學術著作和論文的發(fā)表方面，其取得的成績鮮明體現(xiàn)在每屆星云獎“最佳非虛構獎”的初評大名單中—每年都有多達數(shù)十部著作和數(shù)百篇文章。它們或是對作家作品的深度討論，或是探究特定的歷史階段、創(chuàng)作流派，或是個人及團隊多年研究成果的匯總。限于篇幅和筆者淺見，這里僅簡要評點五部代表性的著作（以出版時間為續(xù)）：王瑤的《未來的坐標—全球化時代的中國科幻論集》（上海文藝出版社，2019）主要探討中國科幻的“中國性”“新生代”和“更新代”作家作品、本土科幻理論的發(fā)展等，作者兼具作家與研究者的雙重身份，這是其第一部科幻研究文集；劉曉華的《英美科幻小說科技倫理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9），較全面分析了英美科幻小說中的生命干預、克隆人、賽博空間、機器人、賽博格、環(huán)境等相關倫理問題；黎嬋的《認知陌生化：赫 · 喬 · 威爾斯科幻小說研究》（科學出版社，2019）深入討論了威爾斯及其作品的科幻史意義和思想文化史意義，特別是其中的進化論想象與烏托邦思想；郭雯的《克隆人科幻小說的文學倫理學批評研究》（南京大學出版社，2019）辨析了克隆人科幻小說中的倫理問題，以克隆人身份研究為主線，涉及倫理身份訴求、倫理選擇、倫理困境、倫理混亂等議題；宋明煒的《中國科幻新浪潮：歷史 · 詩學 · 文本》（上海文藝出版社，2020）精選其十余年來影響最大的20 篇論述，從四大板塊縱論華語科幻：科幻在新世紀興起的始末；科幻詩學理論的開拓、科幻敘事歷史的譜系、中國科幻進入國際場域與影視后的挑戰(zhàn)?？傮w而言，這些質量頗高的學術著作夯實了中國科幻研究領域的基石，也提升了科幻研究在學術界和文化界的影響力。

近年來，中國科幻研究的對外推廣和國際交流亮點不少。這里舉兩個代表性的案例。英文刊物《今日中國文學》（

Chinese Literature Today

，俄克拉荷馬大學和北京師范大學合作編輯的半年刊）在2018年第1 期推出“韓松/中國科幻專號”，刊登了韓松科幻小說《長城》《宇宙的本性》《世界是平的》的英譯版，以及吳巖、李廣益、賈立元、王瑤等研究者關于韓松和中國科幻的論文。英文刊物《中國文學研究前沿》（

Frontiers of Literary Studies in China

，季刊，大陸第一本全英文中國文學研究期刊，致力于將中國文學推向世界）在2020年第2 期推出“當代中國科幻小說研究”專輯，圍繞著“如何中國？怎樣世界？”主題，刊發(fā)了吳巖、李廣益、姜振宇等八位學者的文章，向海外讀者集中展示當代中國科幻研究的代表性成績。不難看出，中國科幻研究“走出去”的步伐是非常堅定且目標明確的—致力于講好中國科幻界自己的故事，并展示其獨特價值。

令人欣喜的是，與中國科幻作品的海外影響力相映襯，中國科幻研究所取得的驕人成果也得到了國際學術同行的廣泛認可，海外一些歷史悠久的科幻研究獎項陸續(xù)被中國學者攬入懷中。譬如，國際幻想藝術學會（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Fantastic in the Arts）2018年度杰米·畢肖普紀念獎（Jamie Bishop Memorial Award）授予重慶大學的李廣益，以表彰其論文《中國電王：科學、技術與晚清的世界秩序想象》，該獎專門評選非英語寫作的幻想藝術相關學術論文，這是首次頒發(fā)給中國學者。美國科幻研究協(xié)會（Science Fiction Research Association）2020年度的托馬斯 · D.克拉里森獎（Thomas D.Clareson Award）頒發(fā)給南方科技大學的吳巖，該獎是為促進科幻小說教學和研究、評論、編輯、出版、組織會議等而設立的杰出貢獻獎，這也是中國人的首次獲獎。

二

從前述科幻文學研究取得的成績來看，我們大致可以總結出如下四個重要特征和研究熱點：

其一，最為亮眼的當屬對劉慈欣，特別是《三體》的相關研究。以“中國知網(wǎng)”（CNKI）的數(shù)據(jù)庫為例，將“劉慈欣”和“《三體》”作為關鍵詞在“主題”類別進行檢索，僅收錄在文學和文藝類別下的學術文章就分別有511 篇和337 篇，其研究熱度可見一斑。

劉慈欣的科幻創(chuàng)作被譽為“單槍匹馬，把中國科幻文學提升到了世界級的水平”劉慈欣：《流浪地球：劉慈欣獲獎作品》，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8年。[LIU Cixin， (), Wuhan: Yangtze Literary Publishing House,2008.]，自然成為學界關注的焦點。近兩年刊發(fā)的文章可謂角度多樣：訪談、美學價值、創(chuàng)作淵源、人物剖析、文化精神、譯介與傳播、國際影響、影視改編，等等。在著作方面，則有研究專集《劉慈欣科幻小說與當代中國的文化狀況》（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該書收錄了吳巖、羅崗、李廣益、王瑤、賈立元等人對于劉慈欣諸多作品的研究成果，并勾連起獨具特色的當代中國文化狀況。在海外，著名科幻學術期刊《科幻研究》（

Science Fiction Studies

，A&HCI 索引期刊）于2019年總第137 期推出“劉慈欣專題”，刊發(fā)中、美、法等國學者的論文，印證了劉慈欣研究的國際性價值。

如果說對劉慈欣的研究是全面開花的話，那么關于《三體》的研究就是重點突破，并且日益呈現(xiàn)“破圈”趨勢—在科幻圈外的影響已不容小覷。舉例而言，《哲學動態(tài)》雜志于2019年第3 期推出“科幻現(xiàn)實與思想未來：關于《三體》的哲學討論”專輯，著名哲學家趙汀陽、吳飛、楊立華分別撰文，從不同視角對《三體》予以哲學分析和審視，在人文和社會科學界影響頗為深遠。不僅如此，吳飛還出版學術專著《生命的深度》（三聯(lián)書店，2019），從生命與人性、死亡與不朽、社會契約與差序格局三個維度對《三體》進行深入的哲學解讀，認為“劉慈欣在生活經(jīng)驗和文學寫作中對這些重大哲學命題的探討，遠遠超過學院中的許多哲學工作者?！?span id="qaymeso"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jz_5_143" style="display: none;">吳飛：《生命的深度：〈三體〉的哲學解讀》，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9年，第26—27 頁。[WU Fei， (The Depth of Life: A Philosophical Interpretation of )，Beijing: SDX Joint Publishing Company, 2019, 26-27.]

其二，科幻研究資料出版和數(shù)據(jù)庫建設成果豐碩。近年來，科學普及出版社推出“科幻創(chuàng)作研究叢書”，陸續(xù)出版有《中國科幻的思想者：王晉康科幻創(chuàng)作研究文集》、《百年中國科幻小說精品賞析》（五冊）、《中國科幻的探索者：劉慈欣科幻小說精品賞析》，該叢書既有對重要作家的研究成果匯總，也有對中國科幻通史、通識的資料整理，并因其重要價值榮獲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最佳非虛構作品金獎”。2020年，重慶大學出版社推出《中國科幻文學大系·晚清卷》第一輯（李廣益主編），該叢書為國家出版基金資助項目，“大系”是對我國科幻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次全面整理，預計約五輯數(shù)百萬字，將完整、系統(tǒng)地收錄中文原創(chuàng)、編譯的各類科幻作品。在數(shù)據(jù)庫建設方面，中國科幻“久隆計劃”于2018年11月啟動，該項目以號稱“中國第一科幻迷”的徐久隆先生的名字命名，旨在收藏與中國科幻相關的實體期刊、圖書、連環(huán)畫、電子期刊、同人出版物、多媒體出版物等，最終呈現(xiàn)為一座大型的公益性網(wǎng)上電子檔案館，數(shù)據(jù)庫持續(xù)更新中。

其三，人工智能及相關議題成為科幻研究的熱點。人工智能議題雖然很早就是科技領域的重點關注對象，但在文學領域的系統(tǒng)研究卻興起于最近幾年。代表性的會議有華東師范大學主辦的“人工智能與世界文學”跨學科研討會（2018年9月）、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主辦的 “外國語言文學與人工智能融合發(fā)展國際研討會”（2019年11月），北京科技大學舉辦的“人工智能時代的文學倫理學批評國際學術研討會”（2020年10月）。在國家社科基金立項方面，則有2020年度呂超的“科幻文學與人工智能倫理問題研究”、楊丹丹的“人工智能寫作本體研究”。在高級別刊物發(fā)表的代表性論文則有：《外國文學評論》2018年第2 期，王一平的《從 “賽博格”與“人工智能”看科幻小說的“后人類”瞻望—以〈他，她和它〉為例》；《文學評論》2019年第3 期，劉希的《當代中國科幻中的科技、性別和“賽博格”—以〈荒潮〉為例》。筆者以為，在科技發(fā)展和時代大潮下，人工智能與文學的關系研究是一座儲備豐富的金礦，有待感興趣的學者去深度發(fā)掘。

其四，科幻文學研究一直彰顯人文情懷，這尤其體現(xiàn)在對當下新冠疫情的回應上。瘟疫是科幻作品中常見的題材，從約兩百年前“科幻文學之母”瑪麗·雪萊的《最后一個人》 （1826）起，延綿至今、從未斷絕。面對突如其來的新冠病毒，中國科幻界也貢獻了一批有特色、有溫度、有現(xiàn)實關懷的研究成果。2020年9月，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指導多家單位聯(lián)合主辦“后疫情時代中日SF 高峰云論壇—科幻與人類文明新希望”，與會嘉賓既有中日兩國著名科幻作家（劉慈欣、王晉康、韓松、川端裕人等），也有科幻編輯（姚海軍），更有諸多科幻研究者（孟慶樞、林譲治、林久之等），大家集思廣益，共同探討科幻在直面病毒、反思文明、展望未來、構建人類衛(wèi)生健康共同體等方面的獨特價值。在有關疫情的文章方面，《文藝報》于2020年3月陸續(xù)刊發(fā)了吳巖的《科幻小說中的流行疾病》、李兆欣的《疾病書寫與科幻的本質特征》；《科普創(chuàng)作》雜志在2020年第2 期刊發(fā)了蕭星寒的《科幻中的瘟疫：人性舞臺、現(xiàn)實恐慌或是思想實驗》；《文學報》則在“科幻無界”專欄首期邀請青年科幻作家顧備作為主持人，采訪十余位科幻作家，暢談他們眼中的病毒世界與科幻寫作視野下的精神構建。不難看出，科幻文學研究并非陽春白雪的空中樓閣，而是有著強烈的現(xiàn)實關懷和人文精神。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近年的科幻研究界也日益重視對自身發(fā)展脈絡的總結。由吳巖創(chuàng)辦的南方科技大學科學與人類想象力研究中心連續(xù)發(fā)布年度性的《中國科幻產(chǎn)業(yè)報告》，力圖將中國科幻事業(yè)由文學擴展至整個產(chǎn)業(yè)鏈。2019年第4 期《科普創(chuàng)作》雜志推出的“科幻產(chǎn)業(yè)文化與學術研究”專題，便是吳巖教授團隊“制作年度科幻產(chǎn)業(yè)報告過程中產(chǎn)生的副產(chǎn)品”吳巖等：《科幻文化產(chǎn)業(yè)與學術研究專題》，《科普創(chuàng)作》2019年第4 期，第21—51 頁。[WU Yan et al.， “Kehuan wenhua chanye yu xueshu yanjiu zhuanti ”(Science Fiction Culture Industry and Academic Research Topics). () 4 (2019)，21-51.]，四篇報告討論的主要時間節(jié)點約為2017—2019年，分別對科幻電影、網(wǎng)劇、獎項、展會、碩博論文、翻譯、動漫、美術、教育、學術發(fā)表等進行梳理。鑒于該系列文章的涉及面更廣，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將其與本文參照閱讀，兩相映照、各取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