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祥
暴雨成災。華哥去地里察看災情。槽坪那塊綠綠苞林,全向一個方向倒伏,如機槍掃射下的一片敵人。敵人倒下應該,苞林倒下可惜。那可是半年來的心血呀!華哥心疼也無法。
那年雨季,窟在老山前線貓耳洞里,華哥和戰(zhàn)友們一樣,全都“燒襠”了,忍不住要刨要抓。排長說,犯了濕疹,越刨越爛!都說癢得禁不住呀!排長說:“這是命令!”戰(zhàn)友們齊聲道:“執(zhí)行命令!”
歷屆換屆選舉,村里黨員都要選他當書記,他總是羞澀一笑:“籮筐那么大個的字,我認得兩挑,一篇文件都念不完……”村支書說:“不當書記當組長,這是組織決定。”他說:“服從!”只有千年百姓,沒有千年官,可他這“組長”一當就是幾十年。他真想下馬不干呢!
他把兒子交給他的戰(zhàn)友、縣中當校長的肯遠胴:“不聽話,就當各人的捶!”肯校長終于幫他“捶”出個大學生,沒有白為生死戰(zhàn)友一場。這不,老伴去城里帶孫子,頭次打來電話:“巴運華,來小區(qū)當保安,一家人住在一起……”華哥如何不想去?偎老伴,近兒媳,逗孫子,享受天倫之樂,可這巴家寨一時還離不開他,生產(chǎn)作業(yè)組長這“官差”交不脫手呀。盡管受疫情影響,可寨里的青壯年先后都出門打工找錢,沒有合適人選。華哥笑:‘‘在城里,不識街道門牌,我怕找不到路回家……”老伴說:“一天門衛(wèi)室坐起,又不逛街?!比A哥說:“哈!不逛街叫坐城?”
有時華哥電話里與老戰(zhàn)友聊天也自嘲:“可咱還在部隊上呀,番號是‘386199部隊!”
晚飯后華哥就去他的“部隊”打招呼。張家祖孫三人,李家老兩口,王家一個老太婆……相比之下,65歲的巴運華可是寨里最年輕、最得力的“青壯年”了。他各家各戶登門勸說:“咱雖不是地質(zhì)重點監(jiān)測區(qū)域,但這大雨包起落了兩天兩夜,落著不走,下得怪……一有響動,逃命要緊,都往南坳跑,那里地勢高,可避險?!贝蠹艺f:“有你巴運華在,我們不怕,聽你的!”他又把自己擔憂的話告訴村支書。村支書說:“我馬上向上反映,你嚴密監(jiān)視!”他像當年接受命令一樣,鏗鏘回答:“是!”就懸著心,巡山去。
他戴笠披蓑,拄棍支亮,爬上山崗,沿嶺察看。大雨傾盆,綠葉拍響。這時手機也響了:“運華!運華!”
一聽是老伴:“半夜三更的,睡不著呀?”
“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老家中堂脊梁‘嘣的一聲斷了……電視里看新聞,老家龍?zhí)肚昀洗髽蚨急粵_走了……運華,你可要小心呀!”
“曉得,你把孫娃帶好!”華哥掛了機。
夜霧凝重,濕氣沉沉,咫尺之外,一片迷茫,但耳朵分外靈。猛然響起嗡嗡聲,如飛機臨空。夜航機?救災機?華哥仰頭望天,天宇漆黑,無機飛過。他濕地貼耳細聽,不禁膽戰(zhàn)心驚,連他這個經(jīng)受戰(zhàn)火洗禮的老兵都害怕了。這嗡嗡的怪吼聲,從山內(nèi)傳出。那是山動地裂的嘶鳴,那是泥石分離的吶喊……他站起身,雙手圈握喇叭,圍嘴朝下高喊:“移山了!滑坡了!快跑呀!”
寨子里的燈瞬間全亮了,星星點點,一路電光,南坳晃去。
華哥返身向山上跑,然而這時身不由己了……一道閃電,劃亮夜空,又是“轟隆”一聲驚天巨響,再也聽不見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