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軍
一
這天陽光很好,早上起床,陳設聽到三樓窗外喜鵲在叫,晨報喜,晚報財,所以陳設刷牙洗臉甚至坐上馬桶,身上都被自己臆想出的喜氣包圍。
但是,嫂子總像一個有破壞欲的鄰家小女孩,將他費力搭建的城堡抬腳踏爛。哥哥陳擺車禍死后,發(fā)現(xiàn)一份意外險保單,受益人居然是陳設,查投保日期,在與嫂子閆研結婚前,這樣,陳設去領賠償款時,心中稍感安慰。他把兩百萬拿出,直接買下三層小別墅,把比他小兩歲的嫂子接來同住。同事們,還有現(xiàn)任書記鎮(zhèn)長,偶爾開玩笑,都勸他娶了美麗嬌小的嫂子。
嫂子喊,“我說陳設,一蹲廁所超過半小時,楊書記發(fā)信息來讓你去他辦公室?!?/p>
又等一會,陳設才勒好褲帶洗手出來,到飯桌前坐下邊吃早餐邊看信息。
楊書記讓他八點到辦公室。主管領導叫,不敢不去,而他今天上午十點要與背山后村落戶的牛場老板簽合同,他是包村干部,養(yǎng)牛場老板也是他出面招來的,那么正式場合他不在場,養(yǎng)牛場老板那個倔脾氣,哼!
八點鐘上班,陳設七點到公交站臺,二十分鐘后可以到鎮(zhèn)政府,鎮(zhèn)政府到背山后村沒有公交,騎自行車過去要一小時。今天楊書記臨時召見,不知道所談何事,需多長時間,陳設心里沒譜,他希望的結局是兩不耽誤。逢這樣關口,他會求助嫂子和嫂子那輛紅色桑塔納。
嫂子是電視臺的一名會計,哥的突降橫禍,讓她心智大亂,領導批她一年的假,還有半個月到期,眼下,她閑著。
閆妍看陳設的表情,已猜出陳設心中的小九九。
兩人一起出門,開車去封塘鎮(zhèn)政府。
停好車,嫂子轉頭說,“你下去,我在車上等你。”
陳設給嫂子回報一個溫和的微笑。下車后到辦公樓前刷臉,直奔書記在的三樓。到門口,陳設看時間還差兩分鐘,敲門進去,里面不僅有書記,還有鎮(zhèn)長梁木,靠山前村包村干部姬傳志。
這樣的陣式擺出來,陳設有點摸不著頭腦,謹慎地打過招呼,按書記手指的方向坐下。姬傳志居然起身給他倒上一杯水。
陳設受寵若驚,總感覺他們三人是一家人,自己是客。他接過來,機械地喝一口。
不是與姬傳志抓鬮包村,陳設還不認識他。封塘鎮(zhèn)下轄十九個村,條件稍好些的村都名花有主,剩下兩個基礎差的背山后村和靠山前村。單從字面上想,常讓人誤解,認為兩個村相隔不過一座山,山前山后的。而實際上,卻是封塘鎮(zhèn)北端的依陽山南,和封塘鎮(zhèn)南端的土廟山北。
兩個村沒有包村干部,等于領導沒完成上級布置的任務。書記與鎮(zhèn)長協(xié)商,調兩個當年要求進步的青年人,由包村干部改為駐村干部,表現(xiàn)得好,看能否解決黨性問題,四年后成績卓越者可以更上一層樓。
陳設抓個背山后村。
陳設畢業(yè)于蘇州大學食品系,專業(yè)不對口,但他有辦法。自掏腰包請同學幫著出主意,背山后村草密,加上外出務工人員的土地撂荒,猛一看,背山后村像是草原,同學們建議發(fā)展畜牧產業(yè)。并介紹了隔壁縣的養(yǎng)牛大戶胡子重共同開發(fā),非常好的一步棋,陳設也滿懷信心。
梁鎮(zhèn)長說:“陳設啊,今天讓你來,沒什么大事,經過對你們倆的工作考查發(fā)現(xiàn),住在城北的姬傳志包村駐地在鎮(zhèn)南,你住在城南,駐村地卻又在鎮(zhèn)子北,如果你們兩個不到鎮(zhèn)政府刷臉打卡,每天都交叉著去駐村工作,每個人都多走十里路,后面還有四年時間,日子可不長,我與書記碰過頭了,為工作方便,想讓你們倆人的包村駐地換一換?!?/p>
連實習算上,陳設已經在政府部門工作三個年頭,對領導意圖有了初步領悟能力,事情很明顯,姬傳志已經通過母親做通了鎮(zhèn)領導工作,他在靠山前村找不到脫貧項目,而陳設的養(yǎng)牛大目標,姬傳志經過多方論證,認為可行,才不顧一切地訛陳設。你想,書記與鎮(zhèn)長每天鎖事比牛毛還多,誰也不會閑得去研究兩人上班路線問題。
領導的思想工作已被做通,陳設再得理不饒人,硬頂硬扛,肯定會給領導留下不識時務的印象。哪個村都有優(yōu)勢,姬傳志那個滑溜蛋找不出,不代表他陳設也發(fā)現(xiàn)不了,他只好默認,擔心地說,“只是今天牛場老板要簽合同……”
“噢!那個,不要你擔心。”梁鎮(zhèn)長擰開水杯蓋子,緩慢地呷一口茶說,“養(yǎng)牛場老板胡子重跟姬傳志母親是熟人,他們已經談好各個細節(jié),合同改為下午簽?!?/p>
陳設還能說什么,屬于他的路,姬傳志已經大搖大擺地走上了,他只能按領導指示岔上另外一條路。
這次給陳設的待遇不低,楊書記親自帶著他去報道。
書記出行,一定有專車,但書記不坐,非要擠上陳設嫂子閆妍開的車。出了鎮(zhèn)政府大門向北拐時,陳設趕緊制止,他說,“嫂子,從現(xiàn)在起改駐靠山前村了,背山后村換給姬傳志了。”
閆妍好看的兩眉之間擰成川字,她轉過臉來盯了書記和陳設幾眼,然后說,“你們下去,坐公家的車去上任,我本人有事!”說著,放開車子的安全鎖。等陳設陪著書記爬上政府公務用車,陳設收到嫂子發(fā)來的微信說,陳設,你個軟皮蛋!
二
姬傳志以前不叫姬傳志,叫姬傳士。上學,入團,畢業(yè)證,考公務員,一直使用姬傳士之名。近段時間,姬傳士在酒桌上遇見一個術士,說他的名字不利于升遷,最好改為姬傳志,這樣才能仕途順利。
自從戶口進入電腦管理,改名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姬傳士自己是公務員,略懂察言觀色之能事,手里也有點人脈,用來改名,一時達不到目的。不得不去糾纏退休的母親。
母親退休前進過本縣領導班子,名氣大,被纏極了,同意去給改名字。母親說:“名字加個心字,我能做到。工作和生活,怎么樣留心,要靠你自己!與你結成工作對子的陳設,多穩(wěn)重扎實,在民政大廳工作中肯干,處理事情從不拖泥帶水,我還曾建議他的領導,把他當苗子培養(yǎng)。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知道,跟你死爹一樣,一天到晚圍著女人轉。”
“媽——”姬傳志不服氣地說道:“你看,你的一句話,就給你兒子培養(yǎng)個潛在的對手,其實,那個陳設就是個傻大個,唯一的靠山是他哥哥,封塘鎮(zhèn)法庭庭長,還出車禍死了。上次我擺了他一道,把他辛辛苦苦制定的養(yǎng)牛計劃伸手拿來,他沒敢吭一聲。放心吧媽,我又給他打了幾個套,早晚勒得他喘不過氣來?!?/p>
母親在心里說道,“陳設不敢吭聲,不是怕你,是你用了娘的影響力找了書記和鎮(zhèn)長。”
“干嘛這樣,陳設又沒得罪你?”新?lián)Q的女朋友傅曉不解地問。
“得罪我?”姬傳志用鼻子哼出兩聲說道,“跟我結成工作對子,處處想做得比我好,那就是得罪我了。剛到你們靠山前村,又帶一幫子老弱婦幼種什么李子樹,樹與樹之間還種植板藍根藥草?!?/p>
“有這事?”傅曉就是靠山前村人,職業(yè)在喜殯事上唱歌。她懷疑地問,“李子是新興水果,超市賣七八塊錢一斤,板藍根在非典過后,名聲大振,都是好東西。哎,當初你也在俺村扶貧,怎么沒想起這些招數(shù)?”
“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姬傳志不高興地盯著女朋友,傅曉趕緊把腦袋朝姬傳志身上靠,母親看到兩人舉動過于親密,轉身避開。
“只要東西好,他種了也是替咱種?!蹦赣H走開,姬傳志的手不老實起來,在傅曉身上肆無忌憚地摸。
三
總算在清明前,把李子樹苗與板藍根種下地,接下來面臨更大的問題是日常管理。樹苗苗也有半米高,但一場雨下來,野草瘋長速度驚人,幾天就能超過樹苗,密密地把它們捂死在草叢中。
按陳設扶貧宗旨,把九百多畝地平分給八百多名村民,每家三四畝,正好夠照顧的。問題是村中青壯年出去務工,大部分老人知道那是他們的地,也不愿接手。他們說天越來越熱,歲數(shù)與身體實在適應不了,萬一栽倒在田間地頭,扶貧變成要命,領導也不會放過你陳設。短短幾天,陳設的嘴巴周圍起滿火泡。
傅曉就是這時走近村部的。陳設背靠椅子,閉眼想問題,睜眼看到面前站一個美女,比嫂子閆妍還要靈動,陳設嘶啞著嗓子問:“你是誰?”
旁邊的傅支書略帶嘲諷地說,“你這陳設,來靠山前村有些日子了,不相信連我們村里的百靈鳥都不認識?”
陳設揉過眼,仍記不清在哪里見過,隨便地一問:“找我還是找傅支書他們?”
“都找?!备禃园凫`鳥般咯咯笑著,“聽說村里的地栽好了李子樹,后期缺人管理,我想幫你們解決問題,承包李子苗地。”
“乖乖?!标愒O坐在那里沒動,他打量傅支書與李村長的表情,知道事前他們已私下協(xié)商過了,暫時不知傅曉這桿槍子握在誰手。別不是姬傳志吧,陳設心里冷不丁跳出這個念頭,姬傳志在靠山前村呆過,憑他的獵艷手腕,對付十八九歲的傅曉,太輕而易舉。
駐村工作的目的,是讓村民脫貧,不是讓某個人富起來,政府買樹苗,找人栽種,掏出一大筆銀子,總不能成為某個人腰包鼓起的墊腳石。
“傅曉乖孩子,你以為包地那么簡單,不請老爺喝頓酒能解決問題?”傅支書在村內影響力高,他說去喝酒,傅曉當然就坡下驢。
陳設本能地拒絕,李村長不樂意了,他對陳設說,“你什么意思,村委會這幫人跟著你又挖又刨兩個多月,好不容易賺一場酒,你忍心攪散桌?”
其實,傅曉一提出包地,陳設已預料憑自己一人之力阻擋不了這個結局。農村幾千年傳承下來的家族觀念,加上傅曉背后之人別有用心的指使安排。他無語地跟著一幫人到村口小吃部。
小吃部內有一間村干部專用房間,村干部們的一套酒文化,對于刻意躲避酒場的陳設,連一小時沒撐住,就醉倒在一邊的沙發(fā)上了,去掉對手陳設,自己人喝一會感覺沒意思就散場,傅曉自愿留下照顧陳設,都沒有意見,只是李村長邊走邊舐著嘴唇,心想,便宜陳設這小子了。
看著躺在沙發(fā)上的陳設,傅曉打開手機,找到角度適合的位置擺放穩(wěn)當,冷笑一聲,去扒陳設的褲子!
陳設此段時間心情焦慮,坐上酒桌又被灌多了酒,整個人都麻木了,傅曉又是嘴又是手的忙乎半天,陳設就是一段木頭,沒半點反應。傅曉氣得罵一聲軟柿子,胡亂的給他系上褲子。
最終,是嫂子閆妍接到傅曉電話把他弄回家,兌了熱水給陳設擦手擦臉洗腳,忙活好后,一個人坐在那兒邊流淚邊嘮叨:“不能喝酒,充什么能,你哥就是酒醉后出的車禍,現(xiàn)在可好,你們陳家只剩下你一個人了,還不珍惜自己,還那么作……”她哭著,忽然有一只大手伸過來幫她抹眼淚。陳設已醒過來,憐惜地盯著嬌小的嫂子,把她狠狠地攬進懷里。
四
陳設是軟柿子的消息,第二天就在鎮(zhèn)政府干部之間悄悄傳播,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唯獨陳設,一個人悶在葫蘆里。對于把九百畝李子樹苗,包給傅曉,一時并不松口。
傅曉酒都請過,沒想到還要遭到拒絕,一時想不出說服陳設的理由,急得在村辦公室來回走動。短裙搖擺,兩只大腿上的白光不住閃現(xiàn)。
傅支書與傅曉是本家,對著白光無動于衷,李村長有些坐不安穩(wěn),一邊寫著什么,那雙眼睛像配合閃現(xiàn)的頻率一樣,不住地眨動。
寂靜半天,傅支書有些生氣地責備道:“陳設,你是不是軸啊,地里草每天都見長高,我們建議打除草劑,你攔著,怕農藥殘留將來被吸收到果子里,對身體建康不利,村里就剩些老人,人工除草找不到人不說,錢誰出?都是問題,承包出去那么省事,你怎么把嘴抿得跟憋大便似的,不敢露出一點縫?!?/p>
陳設轉過頭看著傅支書說:“眼下有困難,咱可以多動動腦子,辦法總比困難多!”
“辦法?”傅支書眼里已顯出不耐煩了,責問道,“都琢磨幾天了,你來說還有什么好方法?”
被逼到后墻,陳設突然靈機一動說道:“第一,咱們可以去鄰近的村里找人,城里有不少下崗女工,可以試試。第二,動員村里種地的人多包些……”
聽說要動員村里人承包,傅支書被氣笑了,打斷陳設的話,反駁道:“眼前有個要承包的人,你不讓,去逼那些不愿承包的人承包。陳設,你腦子沒病吧?”
“那不一樣?!标愒O絲毫不妥協(xié),站起來說道:“三年后到盛果期,一畝地可以產果三到五千斤,以每斤三塊錢計算,一畝地能撇下個一萬多塊,家中有個五七畝地,完全可以留下部分青壯勞力,再說,咱村有四個五保戶,三個兒女子孫拒養(yǎng)的老人,指望李子樹的收益供養(yǎng)他們?!?/p>
“哎哎——”傅支書及時叫停陳設的話,他說道,“陳設,你只是個扶貧包村干部,越權了,那些事輪不到你管啊!”
陳設感覺拿自己的臉硬蹭冷屁股一般。他有些心灰的去趟衛(wèi)生間,邊尿,邊問自己,不包給傅曉,要陷入四面楚歌,姬傳志私心那么重,村干部看不出?為什么還要一邊倒向著他?
第二天,縣扶貧辦呂勝主任毫無征兆的突然光臨。傅支書與李村長急慌慌地去備酒備飯,呂勝主任制止了他們的匆忙,扶扶自己的眼鏡說,“什么也不要忙,你們村野雞肉肥味香,中午就吃野雞!”
陳設倒覺得呂勝是個接地氣的干部,但也覺得呂勝是來找自己的。姬傳志的母親沒退休之前,呂勝是她的秘書。
李村長逮野雞最拿手,抓把麥子倒點農藥拌一拌,灑在李子樹地頭,十分鐘都沒要,捉到四只,李村長從溝里爬起,野雞還沒有死透,不停地掙扎,他提到村部伙房,剁頭去內臟,村會計已燒熱半鍋水,三下五除二把野雞給燉上。
每人一大碗野雞肉,一盒背山后村產的鮮牛奶,一個饅頭。地鍋火大,加了栗子,肉爛栗子香,吃得主任滿頭冒汗。
飯后,呂勝喊陳設出去走走,兩個人步行朝李子田那邊走,李子樹已澆上二遍水,含著嫩苞的小葉片正努力地張開。
“好多年沒像中午吃得這么舒服了?!睕]想到呂主任用吃來開始一場談話,他彎下腰,仔細地撫摸著李子樹苗,像撫摸孩子一樣小心??搓愒O在不遠處蹲下,接著說,“你的入黨申請已被組織批準,明天有人來帶你到烈士陵園宣誓!”
陳設像個娃娃憨厚一笑說,“謝謝呂主任關心。”
“嗯。”呂主任大手一揮,表揚道:“你這孩子,是員猛將,能做實事,但是也要與時俱進,你看,那么多李子樹苗地,該包要包,別管誰包,都會認真管理,取得效益不是!你看,苗地里已長滿草,要盡快?!?/p>
呂主任說的草,陳設看了,全是板藍根苗。
送走呂主任,陳設知道,該決斷了。
五
陳設與嫂子閆妍的婚禮確實簡單,通知了幾個要好的大學同學,一起吃頓飯,宣布一下,這是嫂子的意思。
剛坐好,楊書記與梁鎮(zhèn)長,靠山前村的一撥村干部,姬傳志還有傅曉一幫人組團過來。大家見面都責備陳設,結婚大事也不請領導同事賀一賀,你陳設太過摳門,自己包了一百畝李子苗地,光板藍根賣二十多萬,連桌席禮舍不得辦?
陳設只好加一桌。
九百多畝李子苗地,傅曉包五百畝,村民硬被壓著包三百多畝,陳設自己包一百畝,他把所得利益捐獻出來辦村養(yǎng)老院了。
姬傳志一坐下,就對陳設說,“軟柿子,我結婚時,你不給面子,一杯酒也不喝,今天,你看我醉給你看!”
提到軟柿子,大家都對陳設報以曖昧的笑。其時,閆妍肚子已鼓起。但是,包括書記鎮(zhèn)長在內,沒人相信那顆健康發(fā)芽的種是陳設種下的。
陳設虔誠地給各位敬酒,閆妍跟在身邊,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
敬到姬傳志時,姬傳志突然發(fā)問道:“陳設,在包地時,你是不是故意針對我的?”
姬傳志已不是當初瘦而躬腰的模樣,背山后村的奶牛擠出奶以后,他早已修建齊備的乳制品立即紅火起來,加上今年五百畝板藍根的收入,已經有兩百萬的身價,他是駐村干部,有大把的時間與上級領導去飯店交流,整個人在鎮(zhèn)政府炙手可熱。
望著姬傳志滿面紅光的臉,點頭說:“是針對你,我渾身解數(shù)使出,村民不包不說,背后罵我不識抬舉,不懂變通!我想憑能力盡一個扶貧干部的職責,結果,只做成眼下半吊子局面。”
陳設說完,看周圍的人都在竊竊私語,包括問話人姬傳志,與傅曉在掐來掐去。姬傳志的婚禮陳設參加了,新娘子跟傅曉差不多,但更年輕,傅曉根本不拿這當回事。
五百畝地當然是以傅曉的名字承包的,姬傳志結婚后,老婆韓依慢慢知道了這件事,傅曉像根刺扎在她心里,拔不出又坐臥不安。特別是姬傳志隔三差五的來盡夫妻義務,想到自己身上的人與傅曉也這樣赤誠相見,心里開始恨傅曉,罵她是狐貍精,不要臉的小三!但事情遠遠沒有結束。隔幾天,她又發(fā)現(xiàn)乳制品也是姬傳志的,替姬傳志管理生產的崔先敏,高挑個,瓜子臉,扎個馬尾巴的,平時見面,總是細聲細氣地喊嫂子。
嫂子嫂子,我是個什么嫂子,喊大姐應該更確切。一個老婆帶兩個小三伺候一個男人!氣歸氣,事情還要處理,她沒選擇先和姬傳志談談心,而是直接找來兩個哥哥。父親到邊遠地區(qū)支邊,母親去探親沒有回來,家中只有兩個哥哥是親人。
大哥韓聽雨也是體制內人,比較冷靜,他給韓依的建議是不能鬧。姬傳志有基礎,眼下在封塘鎮(zhèn)風頭正猛,四年包村結束后升起來的希望大,毀了姬傳志前程,吃虧的還是韓依你!
韓依聽懂了大哥的話,不能鬧,鬧會毀老公前程。但她不想息下這口氣,不甘心地問大哥道,“依你咱們怎么辦?”
“只宜智取?!贝蟾缃又f道:“乳制品廠里,咱們上門把崔先敏攆滾蛋,讓二弟接過來。傅曉那邊,在支書和村長身上花上些錢,把包地合同改為你大嫂的名,反正你大嫂在家閑著,她是農村人,種地也不外行!”
老二韓順風擔心崔先敏不讓,韓聽雨笑著說“別忘了,咱妹是正牌夫人,她找上門,敢不讓?那不是自找其辱?再說,崔先敏還是姑娘身份,以后要嫁人,比咱更注重名聲,保證咱手到擒來。”
四年扶貧包村工作快要到期,原來安排工作的楊書記和梁鎮(zhèn)長已經調離了封塘鎮(zhèn)。新來的書記已接到暗示,要在成績平等的前提下,優(yōu)先提拔姬傳志。新書記去背山后村考查過,村里大多數(shù)人家喂養(yǎng)牛羊,現(xiàn)在,羊奶也搶手。乳制品廠高大氣派,所產鮮奶口碑好,供不應求。村民收入比包村前有明顯提高,可以說是沒有貧困戶了,成績擺在那里,提姬傳志順理成章,不會給別人留下口實。
陳設的駐村靠山前村,新書記也去觀摩,九百多畝李子樹啊,馬上要到成熟期,車一拐過山口,他就聞到香甜氣味。隔著玻璃,看到青枝綠葉間,李子果泛出點點金黃。
進村一細問,今年外地商人來地頭收,每斤出價四塊多,加上板藍根的收入,真像陳設以前預測的,每畝地收入要一萬多。
問題的關鍵是李子園地村民種得少,大部分的果樹被一個人承包了。
身邊的秘書說,“近段時間,靠山前村的村民們正聯(lián)名申訴,要取消五百畝地的承包合同,如果政府不支持的話,他們將阻止收購果子的車進園。”
新書記轉頭看陳設,陳設滿臉無奈地說:“當初村民們要是愿意種的話,我給他們磕頭都行,唉——”陳設想起為了讓村民種地,哪家沒去軟磨硬泡過?,F(xiàn)在,村民們看到利益擺在眼前,個個都要殺個回馬槍,陳設也只能發(fā)出一聲嘆息。
“你說實話,果園是不是姬傳志包的?”新書記犀利的目光直射陳設。陳設擔心起姬傳志來,新書記不好糊弄,他極有可能用升官來逼迫姬傳志放棄承包合同。陳設說不清用什心情告訴新書記說,“名義上是本村村民傅曉包的!”
在動員村民種地不成功后,無論姬傳志抱什么目的去承包,從道理上講,姬傳志沒有錯,辛辛苦苦管理三年多,傳曉白凈面皮的小姑娘已曬成黑丫頭。如今村民看到紅利,開始眼紅,聚眾起哄,如果政府出面,強行終止合同,對姬傳志來說是不公平的。陳設欲言又止,已被新書記看在眼里,慎重地說,“有些事你不用擔心,我想想看……”
事情再向后發(fā)展,真應了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韓順風對乳制品廠管理出現(xiàn)漏洞,致喝鮮奶的市民上吐下瀉,有的孩子嚴重到出現(xiàn)昏迷,每個醫(yī)院住院部爆滿,乳制品廠被封,韓順風和姬傳志兩人被控制。
出那么大事情,姬傳志母親再也按不住,她一夜白頭,把自己關在屋里,對著老頭子的遺像,不吃不喝。
五百畝果園因承包人已改為韓聽雨老婆的名字,韓聽雨老婆不是靠山前村人,果園收回,傅支書與李村長連夜把果園分給村民。
陳設本來是不支持的,沒想到承包合同被改名字,盡管傅支書與李村長臉上做了有準備的掩飾,他還是斷定,更改合同名字與兩人有關。兩人齷齪是齷齪些,村民們是受益人。
陳設也把一百畝合同還給李村長說,“這個你們一并收回去吧!”
李村長像被蝎子蟄了一樣,驚得一下站起,他急著表白說:“收回你的一百畝,靠山前村八百多村民也不愿意,你陳設是怎么樣做的,村民和我們這些村干部眼睛不瞎,一點一滴都看得到,你陳設是我們村的恩人,靠山前村的人可做不出忘恩負義的事!”
陳設感慨地想,他在靠山前村所做的,是一個包村干部應該做的,唯有包一百畝果園的權宜之計,說不清對錯。但村民忽略掉這些,卻給了他超出范圍的感激!
最后事情反映到新書記那兒,新書記指示說,“你現(xiàn)在已是鎮(zhèn)里的青年書記,確實不宜個人署名承包土地,你把一百畝果園的屬性改為靠山前村養(yǎng)老院,實際仍由你監(jiān)管,這是組織對你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