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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的一條街道

        2020-11-06 05:56:43蘇童
        閱讀(高年級) 2020年8期

        蘇童

        在陰雨天氣里,期待明媚的夏天。

        街上水果店的柜臺是比較特別的,它們被做成一個斜面,用木條隔成幾個大小相同的框子,一些瘦小的桃子,一些青綠色的酸蘋果躺在里面,就像躺在荒涼的山坡上。孩子們習(xí)慣性地忽略了水果在夏季里的意義,他們經(jīng)過寂寞的水果店,去的是橋邊的糖果店。糖果店的三個中年婦女一年四季在柜臺后面吵吵嚷嚷的,對人的態(tài)度也很蠻橫,其中一個婦女的眉角上有一個難看的刀疤,孩子走進(jìn)去時她用沙啞的聲音問:“買什么?”那個刀疤就也張大了嘴問:“買什么?”但即使這樣,糖果店在夏天仍然是孩子們最熱愛的地方。

        糖果店的冷飲柜已經(jīng)使用多年,每到夏季它就發(fā)出隆隆的歡叫聲。一塊黑板放在冷飲柜上,上面寫著冷飲品種和價格:赤豆棒冰四分,奶油棒冰五分,冰磚一角,汽水八分。女店員在夏季一次次打開冷飲柜的蓋子,掀掉一塊棉墊子,孩子就伸出腦袋去看棉墊子下面排放得整整齊齊的冷飲。他會看見赤豆棒冰已經(jīng)寥寥無幾,奶油棒冰和冰磚卻剩下很多,它們令人艷羨地躲避著炎熱,呆在冰冷的霧氣里。孩子也能理解這種現(xiàn)象,并不是奶油棒冰和冰磚不受歡迎,主要是它們的價格貴了幾分錢。

        孩子小心地揭開棒冰紙的一角,看棒冰里的赤豆是否很多,卻挨了女店員一通訓(xùn)斥,她說:“看什么看?都是機(jī)器做出來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棒冰,吃得肚子都結(jié)冰!”孩子嘴里吮著一根棒冰,手里拿著一個飯盒,在炎熱的午后的街道上拼命奔跑。飯盒里的棒冰“哐哐”地撞擊著,毒辣的陽光威脅著棒冰脆弱的生命,所以孩子知道要盡快地跑回家,好讓家人享受到一種完整的冰冷的快樂。

        最炎熱的日子里,整個街道的路面都蒸騰著熱氣。人在街上走,感覺到塑料涼鞋下面的路快要燃燒了,手碰到路邊的房屋墻壁,墻也是熱的。灼熱的空氣中有一種類似喘息的聲音,若有若無的,飄蕩在耳邊。居民們四仰八叉地躺在面向大街的門邊,張著大嘴巴打著時斷時續(xù)的呼嚕,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也不知道。廣播一如既往地開著,說評彈的藝人字正腔圓,又說到了“武松醉打蔣門神”的精彩部分,可他們?nèi)匀缓艉舻厮?/p>

        太陽落山在夏季是那么艱難,但它畢竟是要落山的。孩子關(guān)注太陽的動靜,只是為了不失時機(jī)地早早跳到護(hù)城河里,享受夏季賜予的最大快樂。黃昏時分駛過河面的各類船只小心謹(jǐn)慎,因為在這種時候,整個城市的碼頭、房頂、窗戶和門洞里,都有可能有個男孩大叫一聲,縱身跳進(jìn)河水中。他們甚至要小心河面上漂浮的那些西瓜皮,因為有的西瓜皮是孩子的泳帽。他們頭頂著半個西瓜皮,去抓來往船只的錨鏈。他們玩水還很愛惜力氣,會要求船家把他們帶到河的上游或者下游去。于是站在石埠(bù)上洗涮的母親看到了他們最擔(dān)心的情景:他們的孩子手抓船錨,跟著駁船在河面上乘風(fēng)破浪,一會兒就看不見了,母親們喊破了嗓子,又有什么用?

        夜晚來臨,人們把街道當(dāng)成了露天的食堂,許多人家把晚餐的桌子搬到了街邊,大人孩子坐在街上,嘴里塞滿了食物,看著晚歸的人們騎著自行車從自己身邊經(jīng)過。

        天色漸漸地黑了,街上的居民們幾乎都在街上。有的人家切開了西瓜,一家人的腦袋圍攏在一只破臉盆上方,大家有秩序地向臉盆里吐出瓜籽。有的人家的飯桌遲遲不撤,因為孩子還沒回來。后來孩子回來了,身上濕漉漉的。惱怒的父親問兒子:“去哪兒了?”孩子不耐煩地說:“游泳啊,你不是知道的嗎?”父親就瞪著兒子說:“讓你不要吊船你又吊船?”就這樣,當(dāng)父親的在街上賞了兒子一記響亮的耳光,左右鄰居自然地圍過來了。一些聲音很憤怒,一些聲音不知所云,一些聲音語重心長,一些聲音帶著哀怨的哭腔,它們不可避免地交織起來,喧囂起來,即使很遠(yuǎn)的地方也能聽見這樣豐富渾厚的聲音。于是有人向這邊匆匆跑來,有人手里還端著飯碗,他們這樣跑著,炎熱的夏季便在夜晚找到了它的生機(jī)。

        思考:

        作者筆下的夏天街道充滿著真實感和煙火氣,妙趣橫生。你喜歡這明媚的夏天里的什么?孩子們又期待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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