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蕾
2020年7月底,科幻作家夏笳去了趟“火星”。
夏笳和同行的“火星實習宇航員”們從敦煌出發(fā),終點是青海省茫崖市冷湖鎮(zhèn)。這座偏僻小鎮(zhèn)如同其名字一樣冷僻,它擁有廣袤的俄博梁雅丹地貌,從土壤到氣候,都是地球上極為接近火星的地方之一。
大家在大巴上高喊“發(fā)射”后,開啟了一段長達84小時的“火星”之旅。經(jīng)歷了“二級火箭分離”后,大巴翻過海拔3600多米的當金山。此時手機信號和綠色一起消失了。
與此同時,他們拿到了任務書,第一頁上寫著:“火星沒有救援,拯救全靠自己。”
大巴駛上了一條88千米長的土路,這是2018年在戈壁灘上開鑿出來的“火星1號”公路。每個人都戴著眼罩,不斷感受著穿越“黑障”帶來的巨大顛簸感。
夏笳距離“火星”越來越近了。
“當然,這就是個游戲,模擬火星救援行動?!?/p>
雖然夏笳的方向感不太強,但她還是認領了“領航員”的身份。游戲也要認真對待。
拿著指南針確定坐標,徒步20多千米,翻越海拔2000多米的山峰,夏笳感覺心跳加速,“還是有一點高原反應”。
來之前,夏笳對星空下的筆會充滿期待,那是另一種“天問”,是人與宇宙在時空中的心靈對話。
“可惜,我們第一天露營就遇到了陰天,沒有星空,筆會也改在帳篷里進行?!钡@種落寞并不能阻止她對于火星的想象。
夢幻,是童年的夏笳對于火星的全部想象。
她的火星夢大抵來自科幻作家鄭文光的科幻小說。在夏笳心里,他的長篇小說《戰(zhàn)神的后裔》是可以與《三體》比肩的科幻作品。
夏笳對于火星最初的想象或多或少帶有童年的印跡。
《戰(zhàn)神的后裔》從《火星建設者》擴充而來?;鹦菈魢@著“建設”一詞展開,激發(fā)了夏笳心中對于參與感的執(zhí)著。
今年的“冷湖科幻文學獎”喚醒了夏笳的火星夢。她寫了一篇名為《火星建筑師》的短篇小說,獲得“冷湖科幻文學獎”短篇類一等獎。
她會不斷給自己設定“彼岸”:“從小我就喜歡寫科幻小說,在《科幻世界》發(fā)表科幻小說就是彼岸;成年后寫科幻小說,得到銀河獎就算到達彼岸。我想在《自然》雜志發(fā)表科幻小說,2015年這個愿望也實現(xiàn)了?,F(xiàn)在我想去火星?!?/p>
夏笳做過一個夢,她乘坐一架噴氣式飛機進入既定軌道,飛到了火星。醒來后,她覺得整個過程索然無味,就像參加了“火星一日游”旅行團,拍了幾張照片就返回。她有一種感受,自己要的彼岸不僅僅是觀光這么簡單,“永遠不要去破壞我心中對于火星的想象”。
當夏笳離開冷湖,火星夢依舊屬于她;在另一個維度里,她屬于現(xiàn)實生活。
夏笳應該是成長特別順遂的中國科幻作家之一。
2003年,還在北京大學物理系讀書的她,在一門名為“熱力學與統(tǒng)計物理”的課上學到了“麥克斯韋妖”這個概念。對于這個討論熵增問題的科學假說,她只是單純地覺得很有趣,就把它寫成了關于妖精與物理學家之間“斗法”的小說。
其中有科學亦有魔法,前者是現(xiàn)實,后者是想象,她給小說取名為《關妖精的瓶子》。
小說發(fā)表在科幻論壇,無意之中被《科幻世界》的編輯看中并刊發(fā)。第二年,夏笳憑《關妖精的瓶子》獲得中國科幻文學最高獎“銀河獎”,那時她才20歲。
彼時,中國科幻文壇還是“男人的領地”,她站在一群男人之間,猶如一個闖入者。
她對自己的能力是自信的,對高顏值也是自知的。但夏笳一直不太喜歡被稱為“美女作家”,“我總想為消滅刻板印象做一些事”,比如,她會溫柔地提醒對方不要添加此類標簽。
說起緣由,除了對于性別偏見的天然敏感,夏笳希望別人注意到她不是因為她長得漂亮,而是看到她一如既往的努力和對科幻的熱愛。
對于科幻的執(zhí)著,讓她構建了兩個世界。
正如她為“冷湖科幻文學獎”所寫的《火星建筑師》一樣,故事就落腳于冷湖火星小鎮(zhèn),一個真實存在的地方。
科幻與現(xiàn)實,從來都是辯證關系。
“在科幻和現(xiàn)實之間,我們都曾體會到不同的引力,這是生命的兩個維度?!毕捏照f。
劉慈欣說過,在宇宙存在的各種可能中,他寫的是最壞的那一種,夏笳寫的則是最好的未來。
在冷湖的“火星”救援行動中,夏笳一路看著這座廢棄的小鎮(zhèn),很難想象眼前的“廢墟”曾經(jīng)因石油而興盛。隨著冷湖油田的石油被開采殆盡,這里日漸被黃沙吞沒。
也許這就是人類登上火星時看到的場景。
在冷湖,夏笳看著同行的“工程師”們合作搭建凈水機,把壓力泵抽出的水凈化到相對澄清;十年一遇的沙漠暴雨突襲,狂風卷著大雨用力撞擊著帳篷,一場雨整整下了9小時,前行的計劃全被打亂;雨停后,他們踏著泥濘走了3小時才抵達營地。
“火星”上的這場暴雨,還有兩年前劉慈欣等人遇到的沙塵暴,是近年來氣候反常的反映,包括水資源缺乏,都是地球的警示。
避免氣候反常、環(huán)境災難,正是夏笳想在火星上實現(xiàn)的。
夏笳的科幻小說提供了火星探索的新維度:它并非全部復制地球的生活模式,而是給了人類另一種生活方式的想象空間——小鎮(zhèn)南北兩側(cè)的“山腳”下布局了地下水系;“山坡”上的溫室,用于培育農(nóng)作物,凈化水體,吸收太陽光,降低城市溫度;“峰頂”的太陽能電池板和風能發(fā)動機為整座城市提供能源。
人到中年,能夠讓夏笳激動的事情很少了,“好像已經(jīng)沒有那種做一件事能讓我心曠神怡的感覺。如果說有,去火星生活算一件”。
最近,夏笳與同事談論有關末日的話題,事實上,這是一個體現(xiàn)悲觀或樂觀立場的命題。但夏笳總能一邊悲觀,一邊又存有希望。
現(xiàn)在,夏笳最想做的就是等待,并保持身體健康,好讓自己有一天能飛向火星。
(拾谷雨摘自《新周刊》2020年第17期,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