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酒的味道,卻不善飲。我喜歡黃酒,因它需加熱飲用,獨具東方風味,只是我因多次手術,已不能多喝。
在清華大學讀書時,我曾和要好的同學在校園中夜飲。酒從東門外常三小館買來,我們坐在生物館的臺階上,細品美酒,作上下古今談,覺得很是浪漫——對自己浪漫情懷的興趣其實比對酒的興趣大得多,若無酒,則談不上浪漫了。
據(jù)說一位詞人有云:“明日重攜殘酒,來尋陌上花鈿?!本跻娏艘恍?,說:“何必攜殘酒?”提筆改作“明日重扶殘醉,來尋陌上花鈿”。果然輕靈多了。這是因為皇帝不在乎殘酒,而那位詞人則要寒酸得多。
寒酸的人,免不了操持柴米油鹽。先勿論酒,且說吃飯,這真是個大題目。有時開不出飯來應付一家老小,便搬出方便面。所以我到處歌頌方便面,認為其發(fā)明者的大智慧不亞于酒的發(fā)明者。
那時我去上班,來不及預備飯,午餐便會用一包方便面充饑。幾個人圍坐,我總要稱贊方便面不但方便,而且好吃?!拔揖蛺鄢苑奖忝妗!蔽疫叧赃呎f?!澳鞘且驗槟悴怀3浴!币晃煌虏豢蜌獾卣f。我愕然。
我一直覺得,貧寒的人生需要方便面,酒則可有可無。直到那次,我一連吃了約十天的方便面,才知道無論何等名目的調料,放入面中,其效果都差不多。“因為你不常吃”這話很有道理。常吃的結果是,所需量日漸減少。難怪嫦娥耐不住人間清寂,奔往月宮去飲桂花酒了。
人生需要方便面充饑,也需要酒的浪漫。什么時候,我要好好飲一次黃酒!
(摘自2020年7月13日《甘肅日報》 作者:宗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