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學軍
絲絲的細雨,從早飄到夜,從夜飄到明。天空黑黝黝的,如同潑上了一層墨。天地間充塞著非常沉重的氣流,就連呼吸也像是不容易呢。
雨隨著時間不斷加增它的積量,愁苦也更深地剝蝕著村民的心。
忠信村的農(nóng)夫王大悶坐在草棚下,看著被雨打得偃伏在地上的青麥梗和漸漸萎黃的嫩麥穗,內(nèi)心充滿著憂苦。
“唉,老天爺!”他訥訥著。
忽然,一張絳紅色的小圓臉從草屋的門口現(xiàn)了出來,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不住地看著正在嘆氣的王大。
“爹爹,我要念書,你得給我買一頂好看的帽子,也要做一件長衫。”黑兒笑嘻嘻地扳著王大的頸子道。
這是一種沁心的甜美的聲調(diào),王大的心弦不禁顫動了。
“只要今年有收成,爹爹全給你買?!蓖醮罄^孩子,溫和地撫弄他的短發(fā)。
但是雨滴又一陣急狂地敲在草棚上,王大長嘆:“這雨要是還不止,這地方就不用想再有人活了!”
“唉,黑兒的爹,這是天老爺?shù)呢熈P,還是到村東關帝廟求求關帝爺吧!也許天可憐見,雨不下了呢!”王大的妻在絕望中想出這唯一的辦法來。王大覺得妻說得對,于是第二天一早,他洗凈了手臉,在關公的法像前跪著,祈祝了許久。
這一天下午,雨像是有住的意思,潑墨似的黑云也漸漸退去,王大虔信關帝爺?shù)撵`驗,便心里許愿,如能免了這次水災,他一定買三牲供祭。同時美麗的幻夢,也在腦子里織起來。他在麥地里繞著圈,雖是有些麥子已經(jīng)澇了,但若立刻天晴,至少還有六七成的收獲,于是一擔擔的麥子挑到打麥場去,跟著一把把的銀圓握在了手里。
半夜里一個霹雷,草房上飛擊著急驟的雨點,窗眼里閃著火龍似的電光。王大跳下地來,雙手合十念:“救苦救難的關帝爺……”
轟隆,轟隆,一陣陣巨響。王大借著一道閃電的光亮,看見山那邊一團一團的山水向下奔,他失聲叫道:“老天,這可罷了,快逃命吧!”
王大幫著妻抓了一堆衣服,背起黑兒,冒著急雨,一腳高一腳低地奔那高坡去。
轟隆,轟隆,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他們看見許多的黑影都向高處狂奔著,凄厲地叫著哭著。王大喘著氣,拉著妻和黑兒來到了高坡上,這時天色漸亮了,村子已成了茫茫的大海,而水勢依然狂漲,看看離這高坡只有二三尺了。王大的妻把黑兒緊摟在懷里,喊著“關帝救命”!但是一切的神明都像聾了耳朵,再也聽不進這絕望的呼聲。這時候,一個高掀的大浪過來,土坡瞬間被淹沒,于是這三個人影便不見了,只露出那土面上的一株樹梢。
恐怖的三天過去了,水漸漸退去,天色也已開晴。有些懷戀著故土的村人,仍然回來,草草搭個草棚,苦挨著度日。一天早晨,村民阿泉下田時,看見一個老農(nóng)坐在一個土坡前低頭垂淚,他走近細認,原來正是失蹤的王大。他站住叫道:“大叔,是你?。鹱雍秃趦盒值苣??”
王大聽問到妻子和黑兒,又流下淚來,顫抖著聲音道:“完了,什么都完了!”
“大叔,你這些日子在什么地方躲著的?”
王大抹了把淚,說起了他被救的經(jīng)過。大水那夜,當一個浪頭蓋過來的時候,他攀住一塊木板任著它漂了下去,在嗆了不知多少口水后就昏迷了過去。后來被沖到一塊沙灘上,一位打魚的老人把他救了過來。
“唉,你看這還像一個村子嗎?我今早看到村邊有個大冢,聽說里邊埋著幾十個這次死去的人,妻和黑兒也在里邊。唉,阿泉,完了!什么都完了!”
“大叔,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過活?”
“我要去修河堤?!蓖醮笳f。
“昨天我已經(jīng)見著縣里招募民夫去修河堤的告示了!”阿泉停了停,“村里大半的人都要去,這倒是好事,修好了河堤,以后就不會再遭殃了?!?/p>
“我也這樣想?!蓖醮笳f,“自己受了苦,不忍心后人再受苦?!?/p>
“大叔,明天河堤上見吧!”阿泉說完就走了。王大又向著那大冢滴了些淚,便去應募了。
幾個月后,河堤完工了,王大在他原先住的地方蓋了一間草屋,寂寞地生活著。第二年夏天,雖仍然接連下雨,但村子里是平安的。
(選自《廬隱小說精品》,北方婦女兒童出版社2015年5月版,作者:廬隱。有刪改)
1.下列對小說相關內(nèi)容和藝術特色的賞析,不正確的一項是()
A.小說運用全知視角,按照時間順序從水災前一直寫到水災過后,不蔓不枝,行文脈絡分明。
B.清代學者但明倫說:“文忌直,轉(zhuǎn)則曲;文忌弱,轉(zhuǎn)則健;文忌腐,轉(zhuǎn)則新;文忌平,轉(zhuǎn)則峭……”小說《水災》的奇崛之處在于一個“轉(zhuǎn)”字,正是一個“轉(zhuǎn)”字,使得情節(jié)富有吸引力和感染力。
C.小說結(jié)尾寫王大“寂寞地生活著”,一方面表現(xiàn)洪水的殘酷無情,另一方面表現(xiàn)王大失去親人的痛苦。
D.廬隱是一位感傷的悲觀主義者。她的作品都沒有擺脫悲哀的色調(diào)。她和她作品里的主人公,常常被悲哀困擾,找不到出路。
2.結(jié)合全文,簡要分析小說開篇環(huán)境描寫的作用。
3.請簡要概括小說寫了主人公王大哪些事。
4.小說刻畫王大兒子黑兒,有什么作用?試結(jié)合文本簡要分析。
5.請結(jié)合文本,簡要探究作品蘊含的情感。
答案與解析
1.D(“她的作品都沒有擺脫悲哀的色調(diào)”說法有誤,廬隱早期作品是另外一種風格。即便不熟悉廬隱作品,一般看到類似“都”這樣絕對化的表述也要格外注意。就這篇小說而言,小說結(jié)尾,王大跟著村民一起修堤筑壩,戰(zhàn)勝了洪澇,擁有了平安的生活,顯然主人公并非一直“被悲哀困擾,找不到出路”。)
2.小說開頭的景物描寫,為水災的發(fā)生提供了背景,為下文寫人物的悲苦處境、水災的發(fā)生做鋪墊;營造了凄涼的氛圍,奠定了全文的情感基調(diào);暗示了村民們艱難的處境,也烘托了他們愁苦的心情。
(本題考查環(huán)境描寫的作用,這類題通常從以下幾個方面作答:交代故事發(fā)生的背景,渲染氣氛,烘托人物性格、心情,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揭示主題思想,抒發(fā)作者的思想感情等。)
3.①他在陰雨中心憂麥子的收成;②他拜神許愿,盼望雨停后麥子有好收成;③他在夜里發(fā)洪水時攜妻帶子出逃,和妻兒被洪水卷走;④他被打魚人救起,妻兒死于洪水;⑤他和村民一起修堤筑壩。
(本題實際是考查分析作品的情節(jié)結(jié)構,是從人物的角度考查小說的情節(jié)脈絡,可從以下幾個角度思考:情節(jié)角度(包括事件發(fā)展的角度),人物角度(包括人物心理變化的角度),事發(fā)空間變化的角度,事發(fā)時間的角度等。也可以綜合以上角度,全面概括。至于采用什么角度概括梳理,要根據(jù)題干指向具體分析和概括。語言表述要求抓住中心事件進行概括,既要準確,又要簡潔。)
4.黑兒是小說中的次要人物,他天真、活潑、可愛,有美好的期盼,最后死于洪水。他天真、活潑的形象,美好的期盼,襯托出主人公王大的憂苦;他的出現(xiàn)使沉悶、壓抑的氛圍變得輕快,他后來死于洪水,他的出現(xiàn)和遇難使小說情節(jié)曲折有變化;他天真、活潑的形象,美好的愿望,與他被無情的洪水淹死的悲慘命運,形成強烈反差,加深了小說的悲劇性。
(本題考查的是小說中次要人物的作用,這類題通常從以下幾個維度思考:側(cè)面烘托、凸顯主要人物,牽線搭橋、推進情節(jié),渲染氛圍、奠定基調(diào),升華主題等。)
5.①對受災農(nóng)民,特別是王大一家悲慘遭遇的深切同情和悲憫。②對王大及村民大災后積極參與修堤、保護家園行為的贊揚。③對王大夫婦祈求神明消災保佑行為的批評。④對王大一家至深親情的贊許。⑤對村民依戀故土之情的贊美。⑥對樸實、善良、堅強、悲苦的農(nóng)民王大的憐憫和贊美之情。
(本題要求探究作品蘊含的情感,做這類題通常需要多角度解讀文本,梳理文中的人、事、物、景、情,尤其是情節(jié),并注重理解文本的深層含意。不能停留在文字表面,就事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