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若蘭
佛教發(fā)端于古代印度,其向外傳播路線大致可分為兩條:一條以克什米爾和白沙瓦為中心,向西亞、中國北方傳播,稱為北傳佛教,亦可稱為陸路佛教;一條向斯里蘭卡、東南亞、中國南方傳播,稱為南傳佛教,亦可稱為海路佛教。經(jīng)陸路傳教的僧人可稱為陸路僧人,經(jīng)海路傳教的僧人可稱為海路僧人。不論是陸路還是海路,僧人都是佛教傳播不可或缺的。
南海區(qū)域是指南海沿岸國家和地區(qū),包括中國的華南地區(qū)和臺灣島,東南亞的中南半島、馬來半島、印尼群島、加里曼丹島、菲律賓群島,這個區(qū)域是海上絲綢之路的必經(jīng)之地,在古代就有密切的商貿(mào)聯(lián)系。該區(qū)域又處于兩大文明——印度文明和中華文明的中間和交接地帶,深受這兩大文明的影響。古代印度是印度教和佛教的輸出地,通過海上絲綢之路,印度宗教傳入東南亞地區(qū)和中國華南地區(qū),再進入江淮和長安。在佛教傳播過程中,南亞高僧不遠(yuǎn)萬里,到南海諸國和中國弘法,(1)中國古籍將古代東南亞諸國稱為“南海諸國”,突出了南海區(qū)域特征,本節(jié)也多用“南海諸國”指代古代東南亞諸國。中國僧人不畏海途艱險,到印度求法,同時,南海諸國的僧人也到印度和中國進行求法和譯經(jīng),海路僧人不僅溝通了中國與印度的佛教傳播之路,也串連起南海區(qū)域的佛教聯(lián)系和互動。以海路僧人與南海區(qū)域佛教傳播為研究對象,可以厘清南海不同地區(qū)和國家佛教互動與影響,可以突破現(xiàn)代民族國家疆域的限制,凸顯古代南海區(qū)域的商貿(mào)、宗教交流與聯(lián)系。
以往的佛教研究多將東南亞和華南分列開來,忽略了古代環(huán)南海區(qū)域在佛教傳播上的密切聯(lián)系和互動;(2)[法]G·賽代斯著:《東南亞的印度化國家》,蔡華、楊保筠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8年;鄭筱筠:《世界佛教通史》(第十二卷),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5年;凈海:《南傳佛教史》,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2年。也有學(xué)者研究華南與海洋佛教傳播的關(guān)系,但主要側(cè)重華南與印度、日本的海路佛教交流,(3)徐文明:《廣東佛教與海上絲綢之路》,廣州:羊城晚報出版社,2015年;蘭惠英:《古代福建佛教的海洋傳播》,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8年。何方耀的《晉唐南海絲路弘法高僧群體研究》一書是研究海路僧人群體的佳作,但未聚集南海區(qū)域。(4)何方耀:《晉唐南海絲路弘法高僧群體研究》,廣州:羊城晚報出版社,2015年。本文主要利用中國古籍《高僧傳》《續(xù)高僧傳》《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梳理海路僧人如何連通起南海區(qū)域的佛教傳播,區(qū)域內(nèi)國家的佛教互動,進而探討南海區(qū)域佛教在印度與中國佛教傳播中的地位和作用。
據(jù)何方耀對中國史籍的統(tǒng)計,晉初到唐代經(jīng)海路進行弘法、求法的中外僧人共236位,其中外國東來弘法僧尼共53人,西行求法僧人共183人(表1)。這只是有史料記載的,實際人數(shù)可能更多,而且,這只是依據(jù)中國史料的統(tǒng)計,因為印度和東南亞史籍幾乎沒有這方面的記載留傳下來。
從表1來看,三國西晉外國僧人經(jīng)海路進入中國弘法,共有4位,此時沒有中國僧人經(jīng)海路求法。東晉時期東來的外國僧人有6位,中國僧人始經(jīng)海路求法,共有10位。不少人是經(jīng)西域前往天竺(今印度),經(jīng)海路返回中國,如法顯是第一位陸路去海路返的僧人,還有曇無竭(法勇)召集僧猛、曇朗等25人,經(jīng)西域到天竺,最后法勇“于南天竺隨舶泛海達廣州”。(5)[梁]釋慧皎著,湯用彤校注:《高僧傳》卷3,北京:中華書局,1992 年,第94頁。南朝劉宋王朝時期,東來弘法外國僧人最多,達24位,主要是從師子國(今斯里蘭卡)來的兩批比丘尼就有19位,中國僧人西行求法者只有3位。南朝蕭梁王朝的梁武帝最為崇佛,先后派出三批使團,共82人進行求佛活動,而同一時期東來弘法外國僧人有4位。唐朝時期國勢強盛,對外貿(mào)易通達,弘法求法也達到又一個高潮,共有68位中國或新羅僧人經(jīng)海路求法,有8位外國僧人東來弘法。
表1 晉唐各代往來南海道之佛教僧俗人數(shù)統(tǒng)計
從海路弘法求法僧人發(fā)展趨勢來看,六朝和隋唐時期,經(jīng)海路往來印度、南海諸國和中土的僧人日益增多。六朝時期,中國僧人經(jīng)陸路赴印度取經(jīng)者多于海路,外國僧人經(jīng)海路來華者多于中國僧人。但7世紀(jì)中葉以后,也就是唐朝麟德年間(664—665)以后,中國僧人經(jīng)海路求法者大大增加,遠(yuǎn)遠(yuǎn)多于外國僧人,這表明,“到了唐代,印度佛教向中國的傳播形式,已由西僧為主的輸出變成以華僧為主的導(dǎo)入;對于佛教義理,中國僧眾已由被動的接受變成了主動的引進,中印佛教文化交流進入了一個雙向互動的全新階段?!?6)何方耀:《晉唐南海絲路弘法高僧群體研究》,第22頁。同時,海路佛教僧人也多于陸路佛教,義凈的《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記載了641—691年間到南亞和南海諸國的60位中外僧人,其中經(jīng)海路的共有38人,占總數(shù)的63%,(7)[唐]義凈著,王邦維校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校注》,附錄一《求法僧一覽表》,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可見海路成為佛教傳播的主要通道。為什么唐朝時期僧人多走海路?王邦維認(rèn)為,有兩個原因使得7世紀(jì)中葉以后海路勝于陸路,一是西域政治形勢發(fā)生變化,670年吐蕃攻陷安西四鎮(zhèn),阿拉伯人軍事勢力到達中亞,751年唐軍與大食軍隊?wèi)?zhàn)于怛邏斯城,唐軍大敗,這些都導(dǎo)致西域道路不再像以前那樣暢通;二是中國經(jīng)濟重心從東晉開始南移,到唐朝,南方經(jīng)濟發(fā)展更快,廣州更成為國際貿(mào)易港口,商舶云集,加之造船技術(shù)提高,海上絲綢之路繁榮,僧人更多“附商舶”到印度、南海諸國求法弘法。(8)[唐]義凈著,王邦維校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校注》,第10—11頁。而宋朝以后,外國僧人東來弘法和中國僧人西行求法的現(xiàn)象極少,一是因為10世紀(jì)以后,印度本土佛教基本已湮沒于印度教;二是中國佛教經(jīng)過之前的求法、譯經(jīng),已發(fā)展為本土化佛教,不再迫切需要到印度求法。所以,真正影響中國佛教發(fā)展的譯經(jīng)求法活動,在唐末已結(jié)束。
從海路外國僧人的來源地看,來自天竺、師子國和罽賓(克什米爾)的共有41人,這也顯示南亞作為佛教誕生地和大本營的地位,但有所區(qū)別的是,天竺和罽賓僧人大都是高僧,而師子國的大都是比丘尼。來自大月氏和西域的有5人,來自南海諸國的有4人,其中扶南(今柬埔寨)3人、訶陵(今爪哇)1人,(9)何方耀:《晉唐南海絲路弘法高僧群體研究》,第27—28頁。表明南亞是佛教的大本營,也是輸出地,而南海諸國是佛教的接收地和中繼站。如果將海路佛教與陸路佛教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2—3世紀(jì)陸路來華僧人多為西域人,因此,“早期輸入中國之佛教,實為西域化之佛教?!焙B飞藮|來弘法略晚于陸路,到唐朝時期超過陸路,更重要的是,海路外來僧人主要來自印度、師子國、罽賓等國,他們傳播的是佛教大本營的經(jīng)典,而不是西域化的佛教,也許更是“真經(jīng)”。(10)何方耀:《晉唐南海絲路弘法高僧群體研究》,第29頁。
海路僧人大體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由國王委派,負(fù)有特定使命的僧人使節(jié),如南朝蕭梁王朝的梁武帝最為崇佛,先后派出三批使團,共82人,一是往扶南求舍利,二是往天竺求佛像,三是到扶南迎佛發(fā)。另一類是為弘法、求法而到南海諸國、中國、印度、師子國的僧人,中土僧人西行求法,主要是為了求取“真經(jīng)”和學(xué)習(xí)梵文,中國僧人法顯“???jīng)律舛闕,誓志尋求。”(11)[梁]釋慧皎著,湯用彤校注:《高僧傳》卷3,第87頁。遂西行求法。智猛“每聞外國道人說天竺國土,有釋迦遺跡,及方等眾經(jīng)。常慨然有感,馳心遐外,以為萬里咫尺,千載可追也?!?12)[梁]釋慧皎著,湯用彤校注:《高僧傳》卷3,第125頁。東來外國僧人則是為了弘法,將佛教弘揚到東土。
古代交通不便,路途遙遠(yuǎn),不論是陸路還是海路都充滿艱難險阻。大部分弘法和求法的僧人九死一生,能成功抵達目的地的只是少數(shù),不少僧人葬身大海或亡故他鄉(xiāng)。據(jù)中國古籍記載,中國僧人海路求法者,死于途中或天竺者共19人,不知所終者10人,居留不歸者4人,成功抵達天竺并求取經(jīng)像又成功返回者只有12人,到達南海諸國又成功返回者5人。(13)何方耀:《晉唐南海絲路弘法高僧群體研究》,第77—78頁。
海路僧人的航海路線,都要通過南中國海,經(jīng)馬六甲海峽、安達曼海和孟加拉灣,到達天竺、師子國。因此,不論是南亞高僧東來弘法,還是中土僧人西去求法,都要經(jīng)過南海,廣州、交州、南海諸國成為海路僧人的出發(fā)點、落腳點、中繼站、登陸點,促進這一區(qū)域的佛教傳播和交流。本文選取扶南、室利佛逝、廣州和交州(今越南北部),重點介紹。
扶南(公元1—6世紀(jì))在今柬埔寨,被認(rèn)為是東南亞最早出現(xiàn)的國家之一,也是印度宗教最早傳入東南亞的國家,該國流行印度教和佛教。扶南與南朝關(guān)系較密切,佛教交流是重要內(nèi)容。484年,扶南國王派天竺僧人那伽仙為使,到建鄴“上表問訊奉貢”,希望齊朝幫助打擊林邑,并“獻金鏤龍王坐像一軀,白檀像一軀,牙塔二軀”等禮物。(14)[梁]蕭子顯:《南齊書》卷58,《東南夷傳·扶南國傳》,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1016頁?!敖痃U龍王坐像”其實就是扶南真臘流行的蛇神坐佛像,“白檀像”是白檀木雕刻的佛像,“牙塔”則是“佛牙塔”或“舍利牙塔”的簡稱。天竺僧人那伽仙此次來訪,在肩負(fù)政治使命的同時,也承擔(dān)了佛教交流的使命。梁武帝蕭衍以崇佛著稱,在對外交往中重視佛教,他所派使節(jié)出訪時有不少負(fù)有求佛重任。535年梁武帝派沙門曇裕到扶南和南海諸國求取佛舍利,這似乎是中土僧人第一次出任正式使節(jié),他的任務(wù)除求取舍利外,還兼答謝扶南遣使來賀。(15)《廣州寶莊嚴(yán)寺舍利塔碑》,載[清]阮元主修,梁中民點校:《廣東通志·金石略》,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49—50頁。539年扶南遣使到梁朝“獻生犀。又言其國有佛發(fā),長一丈二尺”,梁武帝立即“詔遣沙門釋云寶隨使往迎之”。(16)[唐]姚思廉:《梁書》卷54,《諸夷傳》,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790頁。
扶南是印度高僧東來弘法的落腳點和中繼站,有不少印度高僧先到扶南弘法,再北上中國。如天竺僧人耆域“自發(fā)天竺,至于扶南,經(jīng)諸海濱,爰及交廣?!?17)[梁]釋慧皎著,湯用彤校注:《高僧傳》卷9,第365頁。還有印度高僧真諦(梵名拘那羅陀)也曾在扶南弘法,為梁武帝所知,梁朝使節(jié)張氾向扶南國王“請名德三藏、大乘諸論、《雜華經(jīng)》等。真諦遠(yuǎn)聞,行化儀,軌圣賢,搜選名匠,惠益氓品?!狈瞿蠂?“乃屈真諦,并賚經(jīng)論,恭膺帝旨”,扶南國王應(yīng)梁武帝所請,遣真諦帶著佛教經(jīng)論經(jīng)海路至梁,于546年8月15日到達廣州,后沿途北上,到達建康。“武皇面申頂禮,于寶云殿竭誠供養(yǎng)?!?18)[唐]道宣著,郭紹林點校:《續(xù)高僧傳》卷1,第19頁。
南亞高僧是弘法主力,但我們也不要忽視了,其實還有少數(shù)南海諸國僧人也到中國弘法和譯經(jīng),其中有三位扶南僧人被《續(xù)高僧傳》記載下來。一位是僧伽婆羅,扶南國人,“學(xué)年出家,偏業(yè)《阿毗曇論》,聲榮之盛,有譽海南。”他聽聞南朝齊國弘法,“隨舶至都”,來到建康,住正觀寺,成為求那跋摩的弟子,“博涉多通,乃解數(shù)國書語”。齊亡梁興后,梁朝天監(jiān)五年(506),被敕征召于揚都(建康)壽光殿、華林園、正觀寺、占云館、扶南館等五處譯經(jīng),凡十七年,共譯經(jīng)十一部,四十八卷,包括《大育王經(jīng)》《解脫道論》等。梁武帝對他“禮接甚厚,引為家僧,所司資給,道俗改觀”,婆羅不蓄私財,以布施建立住寺。(19)[唐]道宣著,郭紹林點校:《續(xù)高僧傳》卷1,第5—6頁。第二位是曼陀羅,扶南沙門,梁初“大赍梵本,遠(yuǎn)來貢獻”,梁武帝命他與婆羅共譯《大乘寶云經(jīng)》《法界體性無分別經(jīng)》《文殊般若經(jīng)》等三部共一十一卷,但他“未善梁言,故所出經(jīng),文多隱質(zhì)?!?20)[唐]道宣著,郭紹林點校:《續(xù)高僧傳》卷1,第6頁。第三位是僧須菩提,扶南國人,大約在6世紀(jì)中葉來華,“陳言善吉,于揚州城內(nèi)至敬寺,為陳主譯《大乘寶云經(jīng)》八卷,與梁世曼陀羅所出七卷者同,少有差耳?!?21)[唐]道宣著,郭紹林點校:《續(xù)高僧傳》卷1,第22頁。
上述史實表明扶南佛教比較興盛,應(yīng)該有不少僧人到印度、師子國求法,只是沒有記錄在案。同時也表明,扶南在佛教輸入中國時扮演了重要角色。馮承鈞認(rèn)為在佛教海路東傳史上,扶南在南海的地位,猶如西域的于闐、龜茲。(22)馮承鈞:《中國南洋交通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4頁。
室利佛逝國,中國史籍稱其為尸利佛逝、佛逝、三佛齊等,大約7世紀(jì)興起于蘇門答臘東南部,借助于海上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崛起成為海島地區(qū)的大國,室利佛逝信奉佛教,被認(rèn)為是東南亞的佛教中心。
蘇門答臘位于海上絲綢之路,室利佛逝也成為南海諸國佛教中心,一方面,東來的天竺高僧先到此地落腳,如南天竺高僧金剛智(梵文名跋日羅菩提),“游師子國,登楞伽山,東行佛誓(室利佛逝),裸人(裸人國在今尼科巴群島)等二十余國”。(23)[宋]贊寧著,范祥雍點校:《宋高僧傳》卷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4—5頁。他在室利佛逝停留五個月,后“泛舶而來”,于719年到達廣州。另一方面,中國西行僧人通常也先到海島國家落腳,再乘船前往西天。如無行禪師和智弘一起海路求法,途經(jīng)室利佛逝,“國王厚禮,特異常倫,布金花、散金粟,四事供養(yǎng),五體呈心,見從大唐天子處來,倍加欽上。”后來讓他們乘坐“王舶”,送到末羅瑜國(都城在現(xiàn)在蘇門答臘中部的占碑)和羯茶國(今馬來半島吉打)。(24)[唐]義凈著,王邦維校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校注》,第182頁。大津法師于683年經(jīng)海路前往天竺求法,一個多月到達室利佛逝,“停斯多載,解昆侖語,頗習(xí)梵書,潔行齊心,更受圓具”,他們在此地數(shù)年,學(xué)習(xí)當(dāng)?shù)卣Z言和梵文。(25)[唐]義凈著,王邦維校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校注》,第207頁。
與室利佛逝淵源最深的中國僧人是義凈(635—713),他也是中國最著名的求法高僧之一。義凈于671年11月與善行一起,搭乘波斯商人的船,從廣州出發(fā),前往印度取經(jīng),不到20天,就到達室利佛逝的巨港,在此停留半年學(xué)習(xí)梵文,為西去印度做準(zhǔn)備。室利佛逝佛教盛行,僧侶眾多,義凈認(rèn)為此地是學(xué)習(xí)梵文,熟悉佛法的好地方,特向打算到印度求法的中國僧人建議,“若其高僧欲向西方為聽讀者,停斯一二載,習(xí)其法式,方進中天,亦是佳也?!?26)[唐]義凈:《根本說一切有部百一羯磨》卷5,“注釋”。轉(zhuǎn)引自 [唐]義凈著,王邦維校注:《南海寄歸內(nèi)法傳校注》,第9頁。室利佛逝國王禮遇義凈, “王贈支持,送往末羅瑜國。復(fù)停兩月,轉(zhuǎn)向羯荼。至十二月,舉帆還乘王舶,漸向東天矣。從羯荼北行十日余,至裸人國?!?27)[唐]義凈著,王邦維校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校注》,第152頁。義凈在印度求法十多年,收集梵文三藏五十余萬頌。687年又乘船回到室利佛逝,這次他在室利佛逝總共停留六年,期間曾返回廣州,停留半年,(28)王邦維認(rèn)為他此次到廣州,是想讓大家知道他求法歸來,要翻譯佛經(jīng),期望得到朝廷的重視,受到厚待。載 [唐]義凈著,王邦維校注:《南海寄歸內(nèi)法傳校注》,第15—16頁。之后他帶著四位僧人返回室利佛逝,幫助翻譯佛經(jīng)。在室利佛逝期間,他除翻譯佛經(jīng)外,還寫成《南海寄歸內(nèi)法傳》和《求法高僧傳》。天授二年(691),他托一僧人將他寫給朝廷的表文,《南海寄歸內(nèi)法傳》和《求法高僧傳》,以及新譯好的十卷佛經(jīng)送往長安。693年,59歲的義凈終于返回廣州,在廣州停留一年多,之后到達東都洛陽,受到盛大歡迎,女皇武則天親自出城迎接。他在長安組織人力翻譯佛經(jīng),自己也親自譯經(jīng),直到79歲去世。為了紀(jì)念他譯經(jīng)的功績,唐肅宗在埋葬他的地方建一座寺院“金光明寺”。
室利佛逝在7世紀(jì)以后的佛教傳播中地位重要,是東南亞的佛教中心,是印度高僧的弘法地和中繼站,也是中國僧人學(xué)習(xí)梵文、求法的中間站。
唐以前,廣州一直是最大的對外貿(mào)易港口,尤其是唐朝時期,國勢強盛, 海上貿(mào)易繁榮, 廣州商船云集,“江中有婆羅門、波斯、昆侖等舶, 不知其數(shù), 并載香藥、珍寶,積載如山。其舶深六、七丈。獅子國、大石國、骨唐國、白蠻、赤蠻等往來居(住),種類極多?!?29)[日]真人元開著,汪向榮校注:《唐大和上東征傳》,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74頁。商路也是宗教傳播之路,廣州是海路佛教最早登陸點和傳播地,是中外僧人弘法求法的登岸地和出發(fā)地。晉唐時期,經(jīng)海路來華的外國僧人共53位,明確記載從廣州上岸或離開者,共24位,占45%。(30)根據(jù)何方耀:《晉唐南海絲路弘法高僧群體研究》,附表一重新計算,第42—57頁。一些未載明登陸地者,可能也多是從廣州上岸。
最早來到廣州的外國僧人是支畺梁接,他是大月氏人,于255年泛海到交州(時州治在番禺,即現(xiàn)在的廣州),在廣州譯出《法華三昧經(jīng)》。(31)何方耀:《晉唐南海絲路弘法高僧群體研究》,第58頁。支畺梁接被認(rèn)為是《法華經(jīng)》的第一譯者,也是第一位從海路入華的中亞高僧。此后,外國來華高僧多泛舶而來,在廣州登陸,除前文提到的數(shù)名高僧外,還有高僧曇摩耶舍是罽賓(今克什米爾)人,于東晉安帝隆安年間 (397—401)初泛海達廣州,住白沙寺,有信徒85人。有信女張普明,“咨受佛法,耶舍為說《佛生緣起》,并為譯出《差摩經(jīng)》一卷”。(32)[梁]釋慧皎著,湯用彤校注:《高僧傳》卷1,第42頁。5世紀(jì)初曇摩耶舍北上長安,譯出《舍利弗阿毗曇》二十二卷。印度高僧金剛智先在南海諸國弘法,后“泛舶而來”,于719年到達廣州,720年到達東都洛陽,后被迎至京師長安的慈恩寺等寺,開道場弘法,翻譯佛經(jīng),共譯經(jīng)25部31卷。
有些外國高僧在廣州不是匆匆過客,而是留下遺跡和影響。
求那跋陀羅,中天竺人,深崇佛法,博通三藏,崇尚大乘。他東來弘法,先到師子國,而后經(jīng)沿海各國,“皆傳送資供,既有緣東方,乃隨舶汎?!?。元嘉十二年 (435) 至廣州,后到京師,他翻譯了《雜阿含經(jīng)》《法鼓經(jīng)》等佛經(jīng),徒眾有七百多人。(33)[梁]釋慧皎著,湯用彤校注:《高僧傳》卷3,第131—134頁?!陡呱畟鳌穼ζ湓趶V州的活動沒有記載,但從其他史料,可知他在廣州有不少遺跡。據(jù)《光孝寺志》,求那跋陀羅于420—422年到達廣州,于制旨寺建立祭壇,立碑曰:“后當(dāng)有肉身菩薩于此受戒”,還在戒壇之畔,植菩提樹一株。(34)轉(zhuǎn)引自徐文明:《廣東佛教與海上絲綢之路》,第53頁。
竺法眷是天竺人,他于南朝宋明帝時(465—472)泛海至廣州,與其他前往京師的外國僧人不同,他長居廣州,翻譯佛經(jīng),譯出《海意經(jīng)》《寶頂經(jīng)》《無盡意經(jīng)》等多卷佛經(jīng)。(35)何方耀:《晉唐南海絲路弘法高僧群體研究》,第65頁。
菩提達摩,南天竺人,527年經(jīng)海路到達廣州,他在廣州的居留時間、從事活動,《續(xù)高僧傳》都沒有提及,只是詳細(xì)記述了他在洛陽從事譯經(jīng)和弘法活動。但從廣州本地史料,可見其與廣州淵源頗深?!度A林寺開山碑記》載,華林寺“舊稱西來庵,地曰西來初地,蕭梁大通元年,達摩尊者,自西域航海而來,登岸于此,故名?!?36)宣統(tǒng)《續(xù)修南??h志》卷13。說達摩在登岸之處建立西來寺,后世稱此處為“西來初地”。但據(jù)《廣州通志》,達摩初到廣州駐王園寺。(37)轉(zhuǎn)引自徐文明:《廣東佛教與海上絲綢之路》,第115—116頁。這些記載雖有矛盾之處,但還是表明菩提達摩確在廣州登岸,并留下遺跡,“西來初地”象征著海路佛教的傳播,更象征著廣州在海路佛教傳播中的重要地位。而達摩對中國佛教發(fā)展貢獻甚巨,他被稱為是禪宗始祖。
前文提到的天竺高僧真諦(拘那羅陀),546年應(yīng)梁武帝邀請,經(jīng)海路到中國弘法,先到廣州,大約停留一年,之后北上,548年到達建康(南京),翻譯佛經(jīng),第二年“侯景之亂”爆發(fā),真諦為避難,輾轉(zhuǎn)于蘇、浙、贛,后進入福建梁安郡(今泉州地區(qū)),停留近四年,繼續(xù)翻譯、校對佛經(jīng)。562年乘舶欲返國,但被風(fēng)暴吹到廣州,此后一直居住在廣州南海,大部分時間在南??ぶ尉幼。罱K于569年在制旨寺圓寂。(38)[唐]道宣著,郭紹林點校:《續(xù)高僧傳》卷1,第19—20頁。真諦在廣州翻譯多部佛經(jīng),有《唯識論》《攝大乘論》《俱舍論》等,他的主張不被陳朝接受,但在嶺南卻有影響,推動了嶺南佛教的發(fā)展。他在廣州南海培養(yǎng)了許多弟子,協(xié)助翻譯佛經(jīng),后來真諦一派被稱為“攝論師”,其攝論學(xué)傳播開來。
不空是北印度人,幼年父母雙亡,隨叔父來中國,15歲師從金剛智,“洎登具戒,善解一切有部,諳異國書語。師之翻經(jīng),常令共譯。”不空精通佛典,懂?dāng)?shù)種外語,協(xié)助金剛智翻譯佛經(jīng)。金剛智圓寂后,他前往印度取經(jīng),出發(fā)地是廣州,候船之時,曾在廣州法性寺(今光孝寺)開壇灌頂,弘傳密法,“初至南???,采訪使劉巨鄰懇請灌頂,乃于法性寺相次度人百千萬眾”,(39)[宋]贊寧著,范祥雍點校:《宋高僧傳》卷3,第6—7頁。轟動一時,可見不空在廣州的傳法活動規(guī)模宏大,影響也巨大。
中國海路僧人也多從廣州出發(fā),通過海路到天竺求法,或從海路返回,經(jīng)廣州上岸。史載第一位海路返回廣州登岸的僧人是法勇,他大約420年出發(fā),經(jīng)西域到天竺求法,學(xué)梵書梵語,“后于南天竺隨商舶泛海達廣州”,翻譯其帶回的《觀世音受記經(jīng)》。(40)[梁]釋慧皎著,湯用彤校注:《高僧傳》卷3,第94頁。前文提到的僧人曇裕與廣州也有淵源,535年他作為梁朝的使節(jié)到扶南國求取舍利,事畢海路到達廣州,因病難以返回京師,遂上表梁武帝,請求留在廣州,并請留部分舍利供奉于寶莊嚴(yán)寺。武帝允請。于是曇裕在寺內(nèi)大殿前建舍利塔(即現(xiàn)在的六榕寺花塔),同時擴建殿宇,使寶莊嚴(yán)寺成為名剎。(41)《廣州寶莊嚴(yán)寺舍利塔碑》,載[清]阮元主修,梁中民點校:《廣東通志·金石略》,第49—51頁。而義凈也以廣州為海路求法的出發(fā)地和返回地。
交州的歷史沿革比較復(fù)雜。(42)公元前214年,秦始皇在越南建象郡,秦滅亡時,趙陀在嶺南建立南越國,吞并象郡。公元前111年,漢武帝滅南越國,在今越南北部地方設(shè)立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實施直接行政管理。后來漢武帝在全國設(shè)立十三刺史部時,將包括交趾在內(nèi)的7個郡分為交趾刺史部,后世稱為“交州”,管轄范圍包括現(xiàn)在的廣東、廣西和越南北部,217年交州州治從廣信(今廣西梧州)遷到番禺(今廣州)。三國孫吳政權(quán)將交州分為交、廣二州,交州只包括現(xiàn)在的越南北部。唐朝時,交州改隸安南都護府,稱為安南,包括交州(原交趾郡)、愛州(原九真郡)、驩州(原日南郡)??梢哉f,秦漢以來,中國統(tǒng)治及于嶺南,包括現(xiàn)在廣東、廣西、海南、越南北部在內(nèi)的廣大地區(qū)成為大一統(tǒng)王朝的一部分,中原文化開始在此傳播。本處論述的交州,只涉及交趾、愛州等北越部分,也就是越南的“北屬時期”。交州地處華南與東南亞半島地區(qū)的交接地帶,它既是中國商人、僧人踏上海上絲綢之路的出發(fā)地之一,也是外國商人和僧人進入中國的跳板;它位于中華文化的南方邊陲,印度化宗教的北端,也是中華文化與印度化文化的交接地帶,因而能在宗教傳播中發(fā)揮特殊作用。
康僧會是連接交州與中國佛教傳播的一位重要人物。他祖籍康居,世居天竺,父親因經(jīng)商移居交趾,十多歲時父母雙亡而出家。他“篤至好學(xué),明解三藏”,精通梵文和漢文,成為得道高僧。247年康僧會來到孫吳治下的首都建業(yè)(今南京),受到孫權(quán)重視,為他建造佛塔和佛寺,名為“建初寺”??瞪畷诮I(yè)翻譯佛經(jīng),如《吳品經(jīng)》《六度集經(jīng)》《雜譬喻經(jīng)》,這些佛經(jīng)是他從交趾帶來的。此外,他也向其他高僧學(xué)習(xí)安世高所譯的《安般守意經(jīng)》,并協(xié)助陳慧注釋此經(jīng)。(43)黃國清:《古代交州于中印佛教傳播的地理位置與文化關(guān)系》,載龔雋主編:《海上交通與佛教傳播》,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8年,第5—6頁??瞪畷恰坝惺酚涊d的第一個自南而北傳播佛教的僧侶”。(44)杜繼文:《佛教史》,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35頁。
交州也是不少外國僧人到中國弘法的入境港口或中轉(zhuǎn)站。耆域是天竺人,他從海路到中國弘法,“自發(fā)天竺,至于扶南,經(jīng)諸海濱,爰及交廣”。與他同時到達交州的還有僧人丘陀羅,他們在交州建有法云、法雨、法雷和法電四所寺院。(45)圣嚴(yán):《越南佛教史略》,轉(zhuǎn)引自梁志明等主編:《東南亞古代史》,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第237頁。耆域于晉惠帝元康六年(296) 到達廣州,306年至洛陽。“洛陽兵亂,辭還天竺”。(46)[梁]釋慧皎著,湯用彤校注:《高僧傳》卷9,第365頁。
交州也是中國僧人海路西天求法的出發(fā)地。如晉代僧人于法蘭少年出家,誦經(jīng)修道,感嘆中土佛教雖盛,但經(jīng)義多有不足,“大法雖興,道經(jīng)多闕,若一聞圓教,夕死可好。”(47)[梁]釋慧皎著,湯用彤校注:《高僧傳》卷4,第166頁。萌生到印度求法之心,來到交州,準(zhǔn)備赴印,但在交州患病,最終病重不治,死于象林。其弟子于道邃與他同行,不幸也病逝于交州。(48)[梁]釋慧皎著,湯用彤校注:《高僧傳》卷4,第170頁。唐朝僧人明遠(yuǎn)也是從交州登船赴印度求法,他經(jīng)訶陵國、師子國,前往南印度,后不知所終。(49)[唐]義凈著,王邦維校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校注》,第68頁。唐朝曇閏法師要到印度求法,南下交州,居住數(shù)年,受當(dāng)?shù)厝司囱觯蟾讲?,欲往西印度,但在訶陵國北,“遇疾而終,年三十矣”。(50)[唐]義凈著,王邦維校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校注》,第97頁。唐朝智弘律師和無行禪師結(jié)伴赴印度求法,他們先從合浦出海,但風(fēng)向不順,漂到上景,只好回到交州,在此地居住一年,再乘船到室利佛逝,到師子國,終到印度。(51)[唐]義凈著,王邦維校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校注》,第175、182頁。
唐朝時期中原地區(qū)佛教興盛,交州佛教也進一步發(fā)展,也有不少僧人前往印度求法。據(jù)《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記載的交州僧人共有六位,他們都是經(jīng)海路到南海諸國或印度求法。7世紀(jì)中葉,交州僧人木叉提婆由海路赴印度,卒于該地。交州僧人窺沖法師由海路到師子國,后到中印度,“善誦梵經(jīng),所在至處,恒編演唱之?!弊溆谕跎岢?,年僅三十許。還有慧琰法師,隨師到僧訶羅國,遂留在該國。同屬安南的愛州人(今越南清化)智行法師,“泛南海,詣西天”,經(jīng)海路到達印度,50余歲卒于該地。(52)[唐]義凈著,王邦維校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校注》,第83、84、86、87頁。愛州人大乘燈禪師幼時隨父母經(jīng)海路到杜和羅缽底國(即墮缽羅國),在此出家,后隨唐朝使節(jié)郯緒到長安,在大慈恩寺玄奘處受具戒,他決心到印度求法,“遂持佛像,攜經(jīng)論”,經(jīng)海路先到師子國禮佛牙,過南印度,曾“遭賊破舶,唯身得存”,后與義凈一起到中印度,后卒于俱尸城。(53)[唐]義凈著,王邦維校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校注》,第88頁。
交州也是南海諸國與中國佛教交流的中繼站。唐麟德年中,中國僧人會寧前往印度取經(jīng),先到訶陵國停留三年,與當(dāng)?shù)厣酸屓裟前贤恿_(華文名智賢)合作翻譯《阿笈摩經(jīng)》,譯好后讓弟子運期“奉表赍經(jīng),還至交府,馳驛京兆”,會寧繼續(xù)西行印度。(54)[唐]義凈著,王邦維校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校注》第76—77頁。運期法師是交州人,在南海有十多年,“善昆侖音,頗知梵語”,協(xié)助會寧將所譯經(jīng)文帶到交州后,又返回訶陵,后還俗,長居室利佛逝。(55)[唐]義凈著,王邦維校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校注》,第81頁。
交州僧人也到中土求法。梁朝時,交州僧人釋慧勝原在交趾仙洲山寺,每日誦讀《法華經(jīng)》一遍,師從外國禪師達摩提婆學(xué)習(xí)。劉繪出守南海,“風(fēng)聞遣請,攜與同歸,因住幽棲寺”,永明五年(487),移居鐘山延賢精舍,“自少及老,心貞正焉?!?56)[唐]道宣著,郭紹林點校,《續(xù)高僧傳》卷16,第561頁。另一位交州僧人道禪,早年出家,“立性方嚴(yán),修身守戒,冰霜例德。鄉(xiāng)族道俗咸貴其克己,而重其篤行?!甭犝f竟陵王大開禪律,聲名遠(yuǎn)揚,道禪受其吸引,在永明初年來到建業(yè),住在鐘山云居下寺,“聽掇眾部,偏以《十誦》知名,經(jīng)略道化,僧尼信奉。……都邑受其戒范者,數(shù)越千人,常聽之徒,眾不盈百?!?57)[唐]道宣著,郭紹林點校,《續(xù)高僧傳》卷22,第820頁。這兩位法師在交州已有較高的佛學(xué)修為,到中土繼續(xù)修行。
中土佛教宗派也傳入交州。580年,中國化的印度僧人滅喜(?—594)從廣州到安南法云寺,譯出總持經(jīng)一卷,創(chuàng)立“滅喜禪宗派”,滅喜被認(rèn)為是越南禪宗的始祖。7世紀(jì)惠能在廣東創(chuàng)立禪宗南宗,對嶺南佛教影響極大,9世紀(jì)初,傳自惠能一系的廣州高僧無言通(?—826),于820年從廣州到越南仙游山(今越南北寧省仙游縣)傳授禪學(xué),創(chuàng)立無言通禪派,面壁禪觀,亦被稱為“觀壁派”。(58)蘭惠英:《古代福建佛教的海洋傳播》,第162頁。越南學(xué)者認(rèn)為:“我越禪學(xué)自師(無言通)之始”。(59)[越]《禪苑集英》,轉(zhuǎn)引自梁志明等主編:《東南亞古代史》,第239頁。
交州因其地理位置,在佛教的中國傳播中占有重要地位,正如馮承鈞指出的:“南海一道亦為佛教輸入之要途;南海之交趾猶之西域之于闐也?!?60)馮承鈞:《中國南洋交通史》,“謝方的導(dǎo)讀”,第6頁。而10世紀(jì)以前交州因為隸屬中國,其佛教傳播受中國影響更大,北傳佛教在此時已打下根基。
從中外高僧的弘法求法經(jīng)歷,可見南海區(qū)域是非常重要的落腳點和中繼站,成為中國和印度高僧弘法、求法的場所之一,南海是聯(lián)系中國與印度佛教交流的航道與橋梁。
南海區(qū)域能成為海路佛教的中繼站,與海上絲綢之路密切相關(guān)。事實上,在交通不便的古代,很少人能夠跨國長途遷徙,這樣的人除了奉命出使的使節(jié)外,就只有長途販物謀利的商人和弘法傳教的僧人了。僧人只有依附駱駝商隊或商船,才能解決交通工具和人身安全等問題,到達目的地。因此,商貿(mào)之路就是傳教之路。而航線和港口的變遷,也決定了南海區(qū)域佛教落腳點和中繼站的興衰。
古代中國南海交通的主要港口是交州灣、廣州、泉州和山東青州,除青州外,其他三港都位于南海北部。但唐以前,廣州和交州是主要口岸,而泉州在宋以后才開始興盛,因此,海路僧人出發(fā)、登陸點主要是廣州,其次是交州,沒有僧人從泉州登岸的記載。
扶南在佛教傳播中的地位也與航線變化有關(guān)。6世紀(jì)以前,航海技術(shù)水平較低,船舶需要沿海岸而行,航線是從廣州或交州乘船出發(fā),行船五月,到達越南南部,再行四月,到達暹羅灣,再行十余日,到達克拉地峽。在此地上岸步行十余日,穿過克拉地峽,再乘船二個多月,就到達印度。(61)[漢]班固:《漢書》卷28下,《地理志》,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671頁。而從印度到克拉地峽,亦有兩條線路,一是經(jīng)安達曼群島和尼科巴群島之間的航道,在馬來半島的達瓜巴附近靠岸;二是走更南邊尼科巴群島與亞齊頂端之間的航道,在吉打附近上岸。(62)[法]G·賽代斯著:《東南亞的印度化國家》,第55頁。這條線路是6世紀(jì)以前中國與印度來往的主要航線,沿線國家主要是林邑、扶南、屈都乾、頓遜、丹丹、狼牙修等國。扶南的俄厄港位于暹羅灣與南海的中轉(zhuǎn)地,是各國商人等待季風(fēng)轉(zhuǎn)換的聚集地,因而是南海地區(qū)最重要的港口,也是海路僧人的落腳點和中繼站,多位印度高僧到扶南弘法,南朝與扶南也有密切的佛教交流。
7世紀(jì)以后,航海技術(shù)有所提高,船舶不再沿海岸而行,可從廣州出發(fā),順風(fēng)20天左右可直達室利佛逝,經(jīng)馬六甲海峽,前往天竺和師子國。義凈在其所譯《根本說一切有部百一羯磨》中有一條注,詳細(xì)列出從印度到中國的航海路線:“(耽摩立底國)即是升舶入海歸唐之處,從斯兩月泛舶東南,到羯荼國,此屬佛逝。舶到之時,當(dāng)正二月。若向師子洲(師子國),西南進舶,傳有七百驛。停此至冬,泛舶南上,一月許到末羅游洲,今為佛逝多國矣。亦以正二月而達,停止夏半,泛泊北行,可一月余,使達廣府,經(jīng)停向當(dāng)年半矣?!?63)[唐]義凈:《根本說一切有部百一羯磨》卷5,轉(zhuǎn)引自[唐]義凈著、王邦維校注:《南海寄歸內(nèi)法傳校注》,第14頁。馬六甲海峽成為海上絲綢之路的必經(jīng)之地,室利佛逝也成為更多海路僧人落腳點和中繼站,中國海路僧人多在室利佛逝停留。
南海區(qū)域在佛教傳播的中繼站地位,使其成為當(dāng)?shù)氐姆鸾绦≈行?,廣州、交州、扶南和室利佛逝都起到這樣的作用。湯用彤認(rèn)為廣州是佛教傳播重鎮(zhèn):“其在南朝,與天竺交通,多由海程?!〉篮I蟿t常經(jīng)廣州。故廣州在南朝,亦為佛法重鎮(zhèn)也?!?64)湯用彤:《湯用彤全集》(第一卷),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81—283頁。馮承鈞認(rèn)為在佛教海路東傳史上,扶南的地位,猶如西域的于闐、龜茲,交州的地位如于闐。
但與印度和中國中原這樣的佛教大中心相比,南海區(qū)域處于佛教傳播的邊緣。大部分西僧弘法是以中國的京師為目標(biāo),他們在南海諸國和廣州停留一下,就北上京師——建康或長安、洛陽。大部分中僧求法是以印度為目的地,他們在廣州和南海諸國停留一下,向西而去。正如何方耀指出的,廣州“地處嶺海交通要沖,為西來梵僧來華弘法之要站,故佛教之傳入時間亦較早。然而,無論是西僧東來,抑或華僧西行,多以此為驛站或出入港,西僧泛海至廣州,雖也曾在此譯經(jīng)傳法,但大多以北上長安或南京等政治、文化中心為最后目的;華僧西行求法,多在此停留,等待冬季季風(fēng)揚帆西去?!?65)何方耀:《晉唐南海絲路弘法高僧群體研究》,第36頁。
南海區(qū)域在佛教傳播中的小中心、大邊緣的地位,一方面,決定了包括佛教在內(nèi)的宗教有更多的發(fā)展空間,另一方面,佛教傳播也受到大中心的影響。古代南海區(qū)域是多宗教并存,南海諸國除本土信仰外,還有外來的印度教和佛教,廣州除民間信仰外,還有道教、佛教、印度教、伊斯蘭教、景教等。某個宗教的興盛與否,除受商路的影響外,更受到王權(quán)的影響。在南海諸國,印度這個大中心有較強的影響,印度教(包括濕婆派、毗濕奴派)和佛教(包括大乘、小乘教派)并存,至于哪一派占優(yōu)勢,則取決于國王所好。而在廣州和交州,其宗教發(fā)展也受到中國中原這個大中心的影響,從大的方面來說,佛教因為受到一些皇帝的認(rèn)可,相比其他外來宗教——印度教、伊斯蘭教、景教,得到更多發(fā)展空間和機會。從佛教來說,中國信奉大乘佛教,盡管海路僧人傳入和翻譯了大量小乘經(jīng)典,但廣州和交州也是信奉大乘佛教。同時,廣州的邊緣位置,也使其佛教有更多發(fā)展空間,前文所說的真諦“攝論”,不被陳朝接受,但在嶺南卻有影響。禪宗能夠發(fā)源于廣東,亦得益于海路佛教,禪宗始祖就是天竺僧人菩提達摩,禪宗六祖惠能長期在廣東求法弘法。
兩大文明古國在佛教傳播中的地位不同,印度是佛教的輸出地,中國是輸入地,而南海區(qū)域既是佛教傳播的輸入地,也是中繼站,南海區(qū)域是中外僧人弘法求法的落腳點和出發(fā)、返回點,在海路佛教傳播中發(fā)揮重要作用。海路僧人通過南海,不僅串連起南海區(qū)域的佛教傳播,也串連起印度與中國的佛教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