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江濱

“你現(xiàn)在還好嗎？”

“不好！”

“住哪家醫(yī)院？我去看看你?！?/p>

“不可以！”

這是儲瑞耕電話里對我問候的答復(fù)，斬釘截鐵，干凈利索，沒有矯飾客套，毫不拖泥帶水，典型的儲氏風(fēng)格。我剛剛收到一本由褚亞玲編著的新書《心之聲——儲瑞耕演講錄》（河北人民出版社2020年4月出版），便在朋友圈看到了儲瑞耕病床上的照片，心生怛惻，就打了這個電話。儲瑞耕一生做過兩次心臟大手術(shù)，都頑強(qiáng)地從死神的魔爪下逃脫，生命力之強(qiáng)勁令人瞠目。長期以來，伴隨著死亡的威脅和病痛的折磨，儲瑞耕筆耕不輟，奮斗不止，“讓名字活在自己的作品上”，榮譽已臻業(yè)界頂級，可以說創(chuàng)造了生命的輝煌。此次收在書中的14篇演講，有橫的不同場合的主題闡發(fā)，有縱的不同階段的人生總結(jié)，其堅實的足跡和閃光的觀點，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互相印證，深入強(qiáng)化，給人留下極深的印象。這是一部勵志書，催人奮進(jìn);這是一部智慧書，啟人心智;這是一部秘籍書，授人以方;這是一部生命書，滌人靈魂。正氣盈塞，豪氣干云。

做人有品格，立世有理論，工作有方法，著文有技巧。這是我讀了《心之聲》后，給儲瑞耕總結(jié)出的“四有”。

做人有品格。古人所謂“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立德居首。漢代大儒董仲舒提倡“以德治國”。人的社會屬性，決定了就是要遵循一定的道德準(zhǔn)則和行為規(guī)范。儲瑞耕一直把踐行“三不朽”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biāo)，他將其通俗為“三做”：做人、做事、做文章，其中尤重“立德”。他說：“‘立德是一個人生活在世界上的根本?！薄啊⒌率且粋€修煉過程，是伴隨人的整個生命的一個過程，要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堅持不懈地修煉、精進(jìn)、奮斗、成熟、完滿。”（《“三不朽”與人生價值》）而且他還提出一個“一重三有論”，即重人格，有作品，有理論，有影響。“重”，即看重之意。儲瑞耕一生做了兩件重要的事，一是創(chuàng)辦主持《雜文報》與寫雜文，二是主筆《河北日報》言論專欄“楊柳青”。兩者一脈相承的是，“鐵肩擔(dān)道義，妙手著文章”的使命擔(dān)當(dāng)，為民請命、激濁揚清的錚錚鐵骨，沛然于胸、形之于外的浩然正氣。無論日常還是行文，熟悉儲瑞耕的人都知道他常用的一句話是“怎么可以？”或“不可以！”對是與非判然分明，沒有含糊其辭、模棱兩可的灰色地帶。

立世有理論。我們?nèi)粘Ｉ钪?，不少人奉行“順其自然”“跟著感覺走”的人生態(tài)度，沒有目標(biāo)，沒有規(guī)劃，走到哪兒算哪兒?？梢韵胍姡@樣的人生多數(shù)只能流于平庸。儲瑞耕的成功之處，恰恰是他除了奉行圣賢之道，如“三不朽”等，還不斷總結(jié)提出自己的做人立世的理論，作為他扎實前行的支撐。如“四個以寄”：既然選擇了自己的人生事業(yè)，“那么就必須（不可以不）興趣以寄，精力以寄，心血以寄，性命以寄。”（《“一重三有”》論）如此全身心投入，有什么事干不成呢？再如“紅燒魚理論”：“我既在某個單位工作，那么這個單位‘有我與‘沒我就必須不一樣，不可以去當(dāng)一盤紅燒魚上的那小片西紅柿或香菜——沒我不顯少，有我不顯多?！保ā段娘L(fēng)的改革嘗試與人格的不懈追求》）另外還有“一重三有論”“讓名字活在自己的作品里”等。這些觀點，不僅鞭策了自己，也鼓勵引導(dǎo)了他人。

工作有方法。儲瑞耕之所以在工作上取得驕人的成就，除了他的“四個以寄”外，還勤于思考，勇于創(chuàng)新，善于總結(jié)。做文字工作，光憑勤奮加汗水不行，更需要聰明加智慧。比如他提出了“輿論監(jiān)督三法”：點名道姓法，敲山震虎法和反彈琵琶法。一般而言，報紙評論多是“據(jù)報載”，借題發(fā)揮或就事起議，提出觀點，引導(dǎo)輿論。而儲瑞耕的“楊柳青”評論，卻走出了另外一個路子，就是通過直接采訪獲取資源，這樣，不僅文章接地氣、新鮮如同帶露珠的嫩葉，而且由于直接親歷，態(tài)度更明確，觀點更鮮明，論據(jù)更充分，膽氣更豪壯，文章的說服力、感染力無疑就更強(qiáng)。這也是“楊柳青”影響巨大、成為中國新聞名專欄的原因之一。有一年，我曾陪儲瑞耕去某縣采訪，他事先跟誰都沒打招呼，帶著我徑直一頭撲進(jìn)污染企業(yè)。事后，我給了儲瑞耕八字評語：世事洞明，人情練達(dá)。據(jù)他說記在了日記本里。

著文有技巧。作為一位新聞工作者、時評家、雜文家，儲瑞耕終究是通過立言來實現(xiàn)他的立功、立德的，即以言論立身，以文章名世，以著述度人。長期的寫作，儲瑞耕總結(jié)出了一套理論，如雜文“三功能論”：匕首、投槍、解剖刀，鼓點、紅旗、沖鋒號，書本、樂曲、軟飲料;“死活論”：雜文時評化則雜文死，時評雜文化則時評活;“陶冶論”：用活潑的雜文陶冶嚴(yán)肅的評論，用優(yōu)美的散文陶冶尖銳的雜文;另外，還有“花環(huán)論”“味精論”“四要素論”“包餃子論”……當(dāng)然，他也有觀點冗雜之繁，不過，必須承認(rèn)，這些觀點是他智慧的結(jié)晶，自覺的審美追求，大多行之有效，也是其文生動活潑、不拘一格、富于變化、宛如文苑一棵常青樹的原因所在。在《網(wǎng)絡(luò)時評縱橫談》一文中，他從《儲瑞耕文三集》書中挑選出大量例句，從情感、哲理、文采三個方面自述他在寫作技巧上的追求，其中在文法修辭上就例舉了排比、反問、設(shè)問、對偶、倒裝等16項。應(yīng)該特別指出的是，儲瑞耕寫作最大的竅門，是持之以恒記日記，這是他在書中心心念念反復(fù)向人推廣的一條經(jīng)驗。日記，是一個人的心靈底稿，也是絕好的練筆方式。

望之儼然，即之也溫。儲瑞耕長我近20歲，按說不是一代人，彼此之間卻時?！拔ばδ槨薄肮眍^鬼腦”，沒一點正經(jīng)。我不喊他“儲老師”，而是“儲大師”，尊敬中含有調(diào)侃的味道。在我心里，儲瑞耕是一個純粹的人，透明的人，坦誠率真，愛憎分明，正氣浩然，筆力千鈞。儲瑞耕在《序》中坦稱這本書是他“留給這個世界的一份鄭重的告別禮物”，不免讓人聞之愴然。其實，儲瑞耕早已看淡了生死，2012年他就經(jīng)過法律公證成為遺體捐獻(xiàn)的志愿者。這份無畏，這份豁達(dá)，這份透徹，為一個真正的唯物者所擁有，非常人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