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冰
在檀山腳下
他接受了一個陌生人對他的贊美
來到黎明時分靜悄悄的廣場
它的身上有打開世界的通道
一群人即將趕來,一群人剛剛離開
沒有人再為滿懷的心事深感羞怯
細碎的腳步如湖水般平靜
長短的家事不因庸常而撲朔迷離
我們學會了向敬畏之心彎腰,順從它的指引
幾聲清脆的鳥鳴穿透遠方的樹林
我們不再因冒然進入打破此刻的寧靜而心生不安
搖晃的果實,仿佛琴房里飛出此起彼伏的音符
枝頭間的微雨輕塵,與混沌的日月江河握手言歡
溢美的陌上清辭,都不及我們來到的這個最愛的秋天
在檀山腳下,遙望林子深沉
簡陋的小屋子散發(fā)很遠的香氣,我們與另一個自己重逢
在桃花峪,一朵花高于另一朵花
它們陽光飽滿雨水充足,不屑于人間的春風
它們高舉燈盞,微微晃動彩云的衣袖
為凡間拉開世外的大門
所有隨著光芒涌入的一切,面若桃花
一片花瓣打著漩渦落在我的肩頭
一縷向上的風為它的好運氣跳了起來
一朵用花語暗示真實面孔的桃花
在四周畫著圈
它看到了我的前世和它的今生
想起一起微笑、沐風、喝花茶的人
心底平靜得仿佛一面完整的鏡子
它在我們身體里,穿過內(nèi)省的沙粒
保持了彼此的完整
杏花村的杏花開了,環(huán)翠峪以倒敘的排列往前趕
我們被擋在了山后面,烈日驅(qū)趕得山谷轟鳴
把云朵撐得又高又亮,往返于雙龍大峽谷的翠鳥
壓住了草葉上一聲細微的尖叫
撒在傷口上的鹽,開始融化
舌尖上的蜜無法估量
風停在我們身上,我們停在比月光還皎潔的寶塔里
延綿的山墻在隱秘的詞語里站起來
我們給自己畫著圈,把彎曲的藤蔓捏直
把筆直的橋梁派往空中
飽滿而慌亂的真相,壓低了枝頭上的水路
沒有人可以了解我們每一滴熱淚的去向
我們一邊說著別的事物,一邊扭動臉
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
只允許一個人,住在心里
天空用最恰當?shù)姆绞秸棺x大地的經(jīng)卷
氣壯山河的北方和南方
身后無數(shù)個風的居住地
覆蓋它,淹沒它,吞噬它
復活的種子,搬運春天
在黎明時分離開的人,又相聚在黎明
吹過大海寺的風,摸了一下我的額頭
山路兩邊斑駁的枝葉落滿季節(jié)的微涼
優(yōu)雅而敏捷的天空無盡的藍
守護在“天下第一大棋盤”的上空
我喜歡風中,萬物沉靜的樣子
綠樹叢、山鳥、梵音,土佛、菩薩、佛塔
勾勒出大寫意小寫意的水墨畫紛紛朝我們展開
如果把山石換做蝴蝶的翅膀,我們一定是穿越宇宙門廊的彩鳳
用翎羽高高托起上師題寫的“青云直上”匾額
我們驚嘆于這觀音北行弘法渡人的道場
敬畏它規(guī)模如海、看一眼眼疾立愈的神奇
走過的路徑變得越來越澄明清澈
鄉(xiāng)音與野薔薇、土撥鼠與禪寺,它們都是我的祖國
被俗物束縛的手指有長有短,卻沒有一個是孤島
我們一邊贊美這個繁盛殷實的人間
一邊轉(zhuǎn)向太陽升起的地方
忽視了腳下一片落葉內(nèi)心的渴望和孤獨
麥子熟的時候,我沒有望向遠方
我每看上它們一眼,天空就開始顫抖、燃燒
當它們被大片收割、消失時
我忍住了悲傷,就像父親
從這張病床躺到那張病床,床越來越寬松
身體越來越干癟,像一粒干枯、萎靡的麥子
就要落回命運正在收攏的袋口
他的眼睛里,聚集了麥子的無限光芒
他向大地緩慢地傾斜,把自己還給了田野
我們沒有動,麥子替他做了最好的呈現(xiàn)
空蕩蕩的麥田仿佛散落的精靈,只要
風還在吹,它們就移動,就后退
“這是我們的道路。必經(jīng)之路”
“請給他自由的靈魂
永不黯淡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