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瑟瑟

寒夜憶父

人死后三年，肉身全無

一小堆黃土在我的書架上

我打開外面的紙

成塊的黃土成了粉未

黃土也有骨頭

骨頭啊不會變碎

我聞到了父親干枯的氣息

他化身泥土，看著我

“在異鄉(xiāng)

如果水土不服

你可以吃了我”

用開水沖服黃土

我舍不得啊父親

一個男人捧著一小堆黃土

坐在異鄉(xiāng)的寒夜

天邊透出亮光

栗山的樹站了起來

父親開門的聲音

就要驚醒我

特羅姆瑟

去特羅姆瑟

去看動畫片

追隨北極光

目睹極光需要勇氣

孩子們穿著厚厚的衣服

坐在冰天雪地里看電影

海豹在北冰洋上優(yōu)雅地走動

特羅姆斯郡達(dá)倫教堂

六噸重的彩色玻璃

反射北極光

捕鯨者駕著小船

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

同鯨群周旋

捕海豹的人

高舉矛叉

將那些瞪大眼睛

孤立無援的海豹擊斃

從特羅姆瑟往北

達(dá)到挪威現(xiàn)存的

最后一個捕鯨站

捕撈唯一一種

尚未滅絕的小須鯨

我端坐歐州大陸最頂端

和孩子們一起看動畫片

土 堆

潮濕的泥土

踩上去像踩在

我少年時的夢中

我踩過

軟綿綿的云

到過很多我實際上

很多年以后還未曾

到過的地方

我踩在草尖上

爬上了土堆

我越來越接近天空

雨水就在我頭頂

我的臉甚至淋濕了

因為臉仰起來

像夏天的草

完全暴露在天底下

我站在土堆上

接下來我不知道

還要做什么

我只是站在那里

張開雙臂

像大多數(shù)人與鳥那樣

遺 言

杉木小房子

卻有鐵皮屋頂

仿佛一只大手張開在屋后

那是一棵枝繁葉茂的樹

一張白色沙灘躺椅

放在門口空地

空地很大

淺草露出潮濕的泥土

沒有一個人

但我隱隱感到有很多人

包圍了這里

鐵絲圍欄

像父親留下來的遺言

總有一天

哥哥會伏在上面痛哭

（選自《山西文學(xué)》2019 年8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