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宏波

一

父親在水利局工作，是一名專職司機，整天忙著開車，在家的時間少之又少。但是從小到大，我在學校的大小事情，父親都了如指掌。用父親的話說，他有一雙“千里眼”。

小學四年級，學校組織體育競賽，我在長跑中得了第二名。父親很高興，但同時提了建議：“起步時不要沖在最前面。先緊跟在第一名身后，最后沖刺的時候，再使出全力，最有機會拿到第一！”

父親說得就好像他在現(xiàn)場似的。我驚訝地問：“爸，你怎么知道我剛開始就沖在最前面？”父親賣了個關(guān)子，“我有千里眼，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p>

六年級的長跑比賽，我用父親的方法，果然拿了冠軍。

父親工作很忙，但是他會利用吃飯的時間，仔細詢問我在學校的情況，比如上課是否認真聽講，與同學相處是否和睦。如果我撒了謊，父親馬上指出來，“我有千里眼，你莫說謊話。”

有一次課間休息，我和幾個同學比賽立定跳遠。校門口柵欄門外站了幾個人，有一個人似乎是父親。我仔細看去，那人卻隱入人群，不見了蹤影。我回家問父親，父親矢口否認他去過學校。

二

小學期間，我的數(shù)學成績在班里總是名列前茅，但上了初中之后卻跟不上了。期中考試，我的數(shù)學考了79分，到了期末，就剩下62分。望子成龍的母親憂心忡忡地說：“小寶是不是不太適應初中的課程？”父親問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討厭數(shù)學老師？”

簡直神了，父親怎么知道我不喜歡數(shù)學老師？難道他真有千里眼？我們的數(shù)學老師為人古板，而且普通話里夾雜著濃重的鄉(xiāng)音，讓我特別厭煩。但我沒有說真話，只推脫，“數(shù)學老師講課不生動?！备赣H沒有刨根問底，而是摸摸我的頭說：“我想辦法給你調(diào)一個班吧！”

父親平素很少求人辦事。這次為了我，豁出老臉，到處托人找關(guān)系，總算說服了校長，把我調(diào)進隔壁班。我和新的數(shù)學老師特別對脾氣，他是一位中年男性，上課幽默風趣。每次提問，我都踴躍發(fā)言，老師也經(jīng)常鼓勵我。我的數(shù)學成績突飛猛進，很快又穩(wěn)居班里前三。

后來我才知道，班主任的妻子和父親是同事。父親知道我數(shù)學成績下降后，就找到班主任，讓他暗中觀察我。班主任發(fā)現(xiàn)我上其他課注意力很集中，唯獨上數(shù)學課魂不守舍。父親了解情況后，才產(chǎn)生了換班的想法。

三

到了高中，學校離家較遠，我成了住校生，每半月回家一次。

高中的課程比初中深了許多，但我很快就適應了。整個高一，我都是班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拔尖學生，特別是我的數(shù)學和物理成績，讓同學們非常艷羨。高二一開學，老師調(diào)整了座位，我和一位漂亮的女生成了近鄰，同在第二排，中間只隔了窄窄的過道。

女生名叫劉芳，眼睛很大，水靈靈的，皮膚白皙，穿著也比較洋氣。上自習課，劉芳經(jīng)常向我討教數(shù)學題，態(tài)度謙虛而認真。慢慢地，我喜歡上了她。

上課的時候，我總?cè)滩蛔⊥低悼此?。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她也偷看我。我想，她一定是喜歡我的。有一個星期天，我約她下了一次館子。十七歲花季，情犢初開，雖是簡單地一起吃飯，我卻覺得空氣中到處都是浪漫的花香。后來，我和劉芳一起逛過兩次公園，也是甜甜的感覺。

自從喜歡上劉芳，不管上什么課，我很難把注意力集中五分鐘以上。我的數(shù)理化成績斷崖式下跌。父親好像覺察了什么，他沒有質(zhì)問我，只是給我講了他自己的故事。父親從小也是成績優(yōu)異的學生，一直到高中一二年級，都是學習尖子。到了高三，他瘋狂地迷上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并不喜歡他，他卻自陷情網(wǎng)，無心學習，直到高考落榜才后悔不已。父親說，中學生的感情世界是一張白紙，在心智還不夠成熟時，就過早在白紙上涂畫，只會畫得亂七八糟。

如果父親指責我早戀，我或許會辯解，最后父子沖突，留下心結(jié)。父親卻只是認真剖析了當年的自己，這一字一字都深入到我心里。我痛定思痛，斷然斬斷情絲，全心投入學習中。

我制定了嚴密的學習計劃，梳理知識點，查漏補缺，合理安排作息，高效利用時間，經(jīng)過不懈努力，到高三下學期，我的學習成績又進入了班級前三名。高考時我沉著應戰(zhàn)，正常發(fā)揮，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醫(yī)科大學。劉芳的高考成績也不錯，考上了本省的一所師范學院，后來我們見面，她還感激我當初及時中止了早戀，成全了兩個人的大學夢。

大學的一個暑假，一次在飯桌上，父親不小心說漏了嘴，我才知道原來父親跟蹤過我。我和劉芳第二次逛公園就被父親發(fā)現(xiàn)了，父親從我們的舉止中判斷我早戀了。

四

到北京上大學一直是我的夢想。到了北京之后，我很長時間都沉浸在興奮之中。周末，我和同學們爬香山、登長城、逛故宮，所有的名勝古跡，但凡有點名氣的，都要去看一看。我還熱衷于觀看各種體育賽事。

因為外出活動多，我的花銷也大了，父母給的生活費就不夠用了。我的同學給我介紹了一個兼職工作，在王府井附近的一個餐館里當服務(wù)生。這家餐廳外國客人多，需要服務(wù)生能講英語，正好我的英語口語還過得去，應聘成功。

一旦嘗到掙錢的樂趣，我便有些得隴望蜀。為了多掙錢，我常常翹課，而且心安理得地想，少上幾節(jié)課有什么關(guān)系？勤工儉學能鍛煉真正的能力！我經(jīng)常在學校和餐館之間奔波，這種忙碌讓我有一種“年少有為”的感覺。

突然有一天，父親來到我打工的餐館。我大吃一驚，父親難道真有千里眼，怎么摸到這里了？父親把我叫了出去，對我說，你有兩個月沒有主動要生活費了，我就感覺不正常，所以來看看你。到你們學校，問了班里的同學，才知道你在這里打工。

我很得意地說：“薪水還不低呢！”

父親很嚴肅地說：“勤工儉學是好，但也必須有個度，不能逃學，不能丟了專業(yè)。你現(xiàn)在學的是醫(yī)學，這是很嚴謹?shù)膶W問，需要花精力才能學好?，F(xiàn)在掙點小錢，覺得很舒服，長大了當個庸醫(yī)，那可是要害命的?！?/p>

我聽了心中一凜，從此只在周末和節(jié)假日去打工。直到畢業(yè)，也沒掛過科，平均成績超過85分。

我的專業(yè)成績好，畢業(yè)擇業(yè)很順利，留在北京昌平一家醫(yī)院當了一名醫(yī)生。

五

上班的第二年，我談了一個女朋友，是一名高中的生物教師。我倆都喜歡看養(yǎng)生類和歷史類書籍，有很多共同語言，很快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過年的時候，我把女朋友帶回洛陽的老家，父母覺得很滿意。

我返回北京，還在火車上，就接到父親的電話。父親說：“你多看看樓盤，有合適的就買?！?/p>

我對父親說：“房價太貴，我過兩年，多攢點錢再考慮。”

父親急了：“房子會越來越貴的，晚買不如早買。現(xiàn)在都是按揭，首付我和你媽給你添點，你怕什么?！?/p>

我打馬虎眼：“我再考慮考慮?！?/p>

父親說：“還考慮什么，你就在地鐵8號線附近買，上班也方便。等8號線二期開通了，房價還要上漲?！?/p>

“爸，你還真是千里眼，北京修地鐵你都看得見！”

一到休息日，我就和女友一起去看樓盤，很快選了房子。父親很高興，很快給我轉(zhuǎn)賬25萬元首付。

過年我問母親，你和我爸炒股票發(fā)財了吧？一下子拿那么多錢！母親說，炒什么股票，你爸找?guī)讉€戰(zhàn)友借的。你爸說他用千里眼一看，北京近幾年房價要大漲，早買房等于省錢。

在我買房之后，房價確實飆升得很快。我很感激父親的決斷。

六

近幾年回家，突然覺得父親老了，頭發(fā)黑白參半，眼睛也花了，戴上了厚重的老花鏡。父親看報時，兩只胳膊伸直，把報紙遠遠地舉著，一字一頓地讀新聞，像個剛認字的小學生。我越看父親，越不像有“千里眼”的大能人。

二十多年來，父親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我知道他無時無刻不在關(guān)心我。他只是不想讓我被溺愛包圍，但又怕放手后我受到傷害，所以在常暗中觀察我、保護我。即使我已經(jīng)長大了，他還是我的護身符。

天底下的父愛都是相似的，都是如大山般深沉，都是無聲處聽驚雷。不論我走到天涯海角，父親關(guān)切的目光會一直跟隨著我，我感到他真的有一雙“千里眼”。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