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水里、大堤上,一手拿手機、一手持相機成為很多年輕記者的標準姿態(tài),我就是其中一員。為將抗洪一線最真實的故事傳遞給受眾,我與抗洪戰(zhàn)士們同吃同住,一起泡在一米多深的洪水里,一起坐著沖鋒舟在黑夜里搜尋村民……
入夏以來,我密切關注南方降雨和受災情況,盯緊長江、淮河流域的衛(wèi)星云圖和天氣預報,做到心中有數。7月7日高考當天,安徽歙縣上千名考生受強降雨影響而“遲到”的新聞讓我直接將行李箱拉到了報社,準備隨時出發(fā)采訪。7月14日早上,“鄱陽湖告急”“長江告急” 等類似消息不斷刷屏。當看到《工人日報》江西站記者發(fā)回的現場視頻后,我坐不住了,立刻向報社匯報采訪計劃,火速啟程趕往江西省鄱陽縣。
抗洪與其他新聞不同,今年抗洪救災的戰(zhàn)線很長,如果找不到屬于自己的新聞現場,只是跟著其他媒體的節(jié)奏跑,往往會顧此失彼,徒勞無功。
在選擇采訪路線和新聞現場的過程中,我感覺自己更像是在“賭博”。只不過這次我沒有選擇運氣,而是選擇了新聞傳播規(guī)律。這種規(guī)律是通過對傳播內容的選擇確定環(huán)節(jié)來體現,即新聞價值標準和傳播技術標準。[1]
7月14日當天,與鄱陽縣一同成為熱點的還有九江大堤。熱點較多,無法兼顧,怎么選?基于2016年南方洪澇災害時的采訪經驗和各方消息,我判斷,當日長江大堤不太可能出現大問題。自1998年以來,我國在大江大河治理上投入巨大精力,經得住考驗。與此相反,一些多年不發(fā)洪水的分蓄洪區(qū)、小圩小堤以及山洪內澇易成為“隱秘角落”,防洪任務嚴峻。7月14日,我到達鄱陽縣,先后采訪了龍口村的“孤島救援”和鄱陽湖中洲圩的封堵等現場。當我繼續(xù)跟進報道時,7月18日一則安徽“雙線作戰(zhàn)”的消息引起我的關注。要不要“轉戰(zhàn)”?我十分猶豫。這時,一位安徽朋友打來電話,表示六安市內澇嚴重,轄區(qū)內多個鄉(xiāng)鎮(zhèn)被洪水圍困。據他描述,我得知六安市的災情比鄱陽湖地區(qū)更嚴重。于是,我立即展開以合肥為中心,“輻射”長江、淮河、巢湖的采訪行程,也正是這個決定讓我挖掘到很多第一現場和獨家新聞。其中《洪水中的孤島救援》《抗洪VLOG》《泥水拍打在他們臉上!》等作品被多家報紙、網站和客戶端轉發(fā),傳播效果較好。
我認為,每次深入現場是對記者自身判斷力的考驗。7月25日,在拍攝《泥水拍打在他們臉上!》(圖1)這組圖片前,我得到的信息是:“搶險任務較少,等一等通知再說”。但是綜合多方信息以及與當地百姓交流后,我可以確認東部戰(zhàn)區(qū)的兩個集團軍已到達安徽并投入到抗洪搶險任務中。我下意識地感覺,廬江縣同大圩的防洪任務更加嚴峻。該地點位于巢湖上游,隨著巢湖水位上漲,部分河段已出現湖水倒灌,再加之同大圩沿線村莊、農田眾多,形勢不容樂觀。按常理,同大圩決口、破堤的可能性雖小,但加固、堵漏、防涌的任務應該很重。因此,當天上午,我來到白石天河同大圩南閘村段。上堤后,眼前的景象讓我震驚:由于管涌、泡泉等險情較多,近3公里的沿堤作業(yè)面已泥濘不堪,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一腿深的泥潭中,不能自拔。在這里參與抗洪搶險的71集團軍某旅3000多名官兵已經連續(xù)奮戰(zhàn)三個晝夜(圖2)。為了方便行走,一些搶險官兵赤腳上陣,部分官兵為加固子堤防止沙袋被水沖走,一直泡在洪水里。這樣壯觀、感人的場面是我此次抗洪采訪中第一次遇到。次日,這組圖片在《工人日報》頭版刊發(fā),新媒體報道《泥水拍打在他們臉上!》在網上迅速傳播。
圖1
□ 圖2 7 月26 日下午,安徽省合肥市廬江縣白石天河同大圩南閘村段,71集團軍某旅的官兵正在雨中搬運沙袋。(王偉偉/攝)
面對災情,我對自己的要求是:人文關懷、心存敬畏、不留遺憾、懂得感恩。
受西方新聞觀和商業(yè)平臺的影響,在災難報道中,個別“媒體人”把 “轟動效應”“慘烈現場”“10萬+”等作為價值判斷標準。然而,在剖析中外經典攝影時,尤其是災難報道,我們會發(fā)現人類在面對饑餓、災難、戰(zhàn)亂、疾病等共性問題時,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攝影師都有一個共同追求,那就是人文關懷。從凱文·卡特《饑餓的蘇丹》到于文國《98抗洪紀實》,從蘿西婭·蘭格《遷徙的母親》到賀延光《面對生命》,這些作品都因記錄了人性的溫暖而廣為流傳。這也明確了一個答案:攝影記者的鏡頭永遠要對準一個個“大寫的人”。
我認為,敬畏之心是所有優(yōu)秀采訪的前提。采訪結束多天之后,一位老父親的眼神一直在我眼前晃動。7月23日,我跟隨部隊來到合肥市廬江縣同大鎮(zhèn)采訪受災群眾轉移情況。經過白山橋時,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和一位婦女坐在凳子上掩面哭泣,他們身后不足百米處就是滔滔江水?!巴跛伞⑼跛?、王松……”老人和婦女不斷重復著這個名字。我上前詢問后得知,老人的兒子名叫王松,是同大鎮(zhèn)連河村的一名村干部,老人身旁的婦女是王松的妻子汪志云,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7月22日,同大圩決堤,村干部王松在乘船回村搜救人員過程中遭遇翻船事故,落水失聯,生死未卜。村民口中的王松是一名壯實且不知疲倦的退伍軍人,膽大心細、做事有原則。平日里,村里的大事小情,只要王松在,總能圓滿解決。王松在此時成了全村人的牽掛??罩斜P旋搜救的直升機、消防隊員忙碌集結的身影、村民們焦急的眼神、烈日下父親的白發(fā)、哭泣到無力的妻子、無人照看卻蒙在鼓里的一雙兒女……面對眼前的這一切,我感到了一種無力和“羞愧”——為什么要讓我看到這種悲痛,我能不能用鏡頭直視眼前的悲痛?當對視上老人哭紅的眼睛,從未有過的震撼和感動在我內心翻騰。突然,我一下子沒忍住,哭了出來。大概過了5分鐘左右,我才穩(wěn)定了情緒,重新投入到采訪中,通過駐村第一書記了解事發(fā)時的詳情并第一時間發(fā)回獨家圖文報道,讓讀者認識到抗洪一線的艱難與壯烈。村干部王松失聯的報道在工人日報抖音號上編輯推送。由于故事感人、畫面現場感強,推送當晚即獲得130多萬的點擊量,大批網友留言祈福。
□ 圖3 《瓶倒即可醒,醒來接著干!》7 月20 日,在安徽六安固鎮(zhèn)抗洪救災現場,已經連續(xù)奮戰(zhàn)了48 小時的楊飛在沖鋒舟加油保養(yǎng)的間隙,短暫休息。(王偉偉/攝)
□ 圖4
在數個晝夜的采訪中,我每到一個現場都力圖將自己變得“最小”,告誡自己“不能因為拍攝而影響救援”。為了讓沖鋒舟盡可能多坐人,我常常是最晚到岸。后來,一位戰(zhàn)士在接我回去的船上不經意地跟我說了一句:“你是個好人?!蔽易屑氁幌?,自己只是不想給戰(zhàn)士們添加無謂的負擔罷了。
7月20日,我在固鎮(zhèn)救援現場拍攝了照片《瓶倒即可醒,醒來接著干》(圖3)。在安徽六安固鎮(zhèn)抗洪救援現場,已經48小時沒有合眼的四級軍士長楊飛感到頸椎疼痛難忍,想躺下休息一會,但又怕睡得太深了,戰(zhàn)友喊不醒他,于是利用沖鋒舟加油的間隙,找了一個礦泉水瓶,一端支撐在橡皮艇上,一端頂住自己的頭部,休息一會。只要身體稍有晃動,瓶子就會倒下“叫醒”他繼續(xù)戰(zhàn)斗。看到這一場景后,我下意識地按下快門,留住了這個感人瞬間,并按編輯部要求采寫了現場特寫文稿。編輯部沒有采用傳統(tǒng)發(fā)稿方式,而是用圖片制作了海報,輔以掃二維碼進行深度閱讀的傳播形式(圖4)。一時間,楊飛成了“網紅”,“飛”遍各個發(fā)布平臺。
在定格楊飛的睡姿時,我并沒想太多,只想給讀者展現一個真實而有溫度的抗洪現場,讓更多讀者感同身受地體會抗洪戰(zhàn)士的擔當與不易。每次災難來臨,戰(zhàn)士們總是沖在最前線,他們身上所背負的使命和擔當,往往被一些人認為“理所應當”,忽略了他們同你我一樣,也是父母眼中的孩子、妻子眼中的丈夫,也是一個個會傷會痛,累了也要休息的普通人。對網絡新聞傳播特點進行研究,不難發(fā)現,真實不做作、有愛不冷漠、共情不旁觀的新聞素材往往能引發(fā)受眾共鳴,取得良好傳播效果。這張照片之所以被網友關注也是基于以上幾個特點。在網友的回復留言中,處處可見人們對抗洪戰(zhàn)士的理解和關懷。安徽省軍區(qū)的抗洪典型報道、中國軍網公眾號對此轉發(fā)。編輯部也通過多種渠道推送稿件,一次采集,多次分發(fā),找準與網友共振的“頻道”。
在災難報道中,引導輿論熱點、回應公眾關切,秉持理性立場、傳遞人間溫暖,這是媒體人必須堅守的理念。[2]而這也是新時代的媒體及時發(fā)出“主流聲音”,構建“主流敘述”的體現。
【注釋】
[1]參見楊保軍:《新聞理論教程(第二版)》,87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
[2]參見劉家偉、劉文寧:《碎片化傳播背景下新聞評論的堅守與創(chuàng)新》,載《新聞戰(zhàn)線》,2020.06(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