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文
我生在莊子峁。我平凡的人生就像黃土高原上和莊子峁一樣的山巒和溝壑,普通、滄桑,連綿不斷。每一天迎來的每一寸陽光都那么熾烈,每一寸月光都那么柔和。在這塊土地上,黃土高原就像母親一樣,把無數(shù)個莊子峁緊緊地裹在懷里,每一道車轍都留下了時代的印記。
每每看到莊子峁的名字,每每聽到有人說起莊子峁,我就有一種莫名的親切和激動,那是我的家,一個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F(xiàn)在,我閉上眼睛都能看到莊子峁,它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我的記憶。只要我活著,隨時都能激起心中那一片熱誠,那一份感動。
上初中時家里窮,老爸、老媽決定去烏海打工,因我上學沒跟他們?nèi)?,需要錢時他們及時打給我。周末放學后,我和同莊幾個伙伴背起書包,一路高興地朝著老家狂奔。到了莊子峁,大家各自回家,當我拿起鑰匙打開大門那一刻,就會踏上院子里那棵槐樹掉落在地上的葉子。我比槐樹大12歲,是我12歲那年父親從外面挖回來栽的。我環(huán)顧四周,墻角已長出小草,綠茵茵的。院子偏右一顆歪脖子樹枝繁葉茂也長高了。我松了松肩上書包,開了家門,拿起勺子,舀了缸里不知存了多長時間的水,痛痛快快地喝了一肚子,轉(zhuǎn)身坐在門檻上。大門“吱”的一聲,我還沒抬頭就聽見喊聲:趕緊過來吃飯,我們飯熟了。這是我叔父楊滿軍的聲音,他是我門靠門的鄰家。我抬頭看看,大聲回過去:好著呢,我有饃。叔父見我不動,轉(zhuǎn)身走了。我依舊坐著。沒過多久,叔父端了一洋瓷碗熱騰騰的蕎剁面,上面還有咸菜。他說:給,趁熱,快吃。我站起身接過碗,不知說什么好。叔父轉(zhuǎn)身走了。我吃了一口,眼淚頓時莫名地漫過眼角。我吃過面,還了碗,關(guān)了門,又開始寫作業(yè)。
東東是我家養(yǎng)得一條狗,是我5歲那年老媽從姥爺家?guī)Щ貋淼?。剛回來只有一點點大,淡黃色的毛摸起來綿綿的。平時它總要臥在我正對面,眼汪汪地看我做什么。我吃饃時故意躲著它,我轉(zhuǎn)到左面它跟著轉(zhuǎn)到左面,我轉(zhuǎn)到右面它跟著轉(zhuǎn)到右面,我不停得轉(zhuǎn),他也跟著不停得轉(zhuǎn)。最后我妥協(xié)了,將手里一小塊饃分給他,他乞憐的眼神頓時樂開了花,叼起來狼吞虎咽。東東可以說是我小時候的玩伴,盡管我有很多伙伴,但東東是特殊的一位。它像個跟屁蟲,只要我放學回家,第一個迎接的就是它。不到兩年東東長得很壯實,但跟屁蟲的習慣一點也沒改,我去攬柴火,我提筐,他咬掃帚;我前面跑,他后面跑;我停,他也停;我過去一溜塵土,他過去一溜塵土。一天,家里來了表哥,中午飯后表哥剛出門,就被東東追了上來,表哥看到后一個箭步跑到家里上了炕,東東只好作罷。東東的勇猛,嚇得表哥心驚肉跳,冷汗淋漓。老爸見狀立馬起火,操起棍子追了過去,伴隨著東東的慘叫,還沒等我阻擋,老爸已大勝而歸,院子里東東臥室里遺留著一聲聲慘叫。第二天東東獲得了老爸獎賞的一根狗鐵繩,牢牢地綁在脖子上。從此,我放學回家缺少了東東的迎接,每天它只能目送我上學,目迎我回家。周末,我悄悄將它解開,它激動得一蹦一跳,好像我就是他的救世主,可惜我只能帶著他過周末。老爸老媽外出打工時東東被送到姥姥家,那一年東東牙掉了,連面都吃不到嘴里。兩年后東東走了。東東的離世,讓我一段美好時光隕落了。
小時候夏天總是那么熱,大山安靜地接受陽光炙烤,云很悠閑,這里一片,那里一片,你走這,它走那;風很自在,你往這兒吹,他往那兒吹。我耷拉著褂子,看著安靜的羊群,瞌睡了還可小瞇一會。每次周末,我都是名副其實的羊倌。我從小放羊,有時跟著莊里小爺出山,他放大群,我放小群。有時東東陪我。火辣辣的陽光為我皮膚涂上了一層黝黑,但我并沒有為此憂傷過。小爺很普通,一根馬茹桿做的煙斗叼到嘴上很嫻熟,是個放羊的把式。他有一副神奇的嗓音,羊群翻過溝壑,他喊一喊,叫一叫,羊群就會轉(zhuǎn)回來。小爺很憨厚,憨厚的像大山一樣。他的一雙粗糙的手,和父親手一樣,手指從來沒有伸直過。我們坐下時我給他捏捏,他時不時慘叫一聲,說我弄疼他了。小爺?shù)募贡骋膊恢保孟褚恢必撝鴵?,從小就壓彎了。他放羊也閑不住,看見茂密的蒿柴就用鋤頭連根挖下,堆起來放到地畔上晾曬。苜蓿開花、山里野草茂盛時,他時不時砍上一捆,晚上隨羊群背回家喂牛、喂小羊羔。受小爺影響,有時我也會砍上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