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巖
【關鍵詞】利比亞;戰(zhàn)后亂局;外部干預;新冠肺炎疫情
2020年是利比亞戰(zhàn)爭爆發(fā)后的第十年。十年間,利比亞沒有實現預期的繁榮與發(fā)展,而是陷入長期亂局,并淪為大國博弈的前沿地帶。利比亞戰(zhàn)后亂局的形成既是其國內體制長期積弊的反映,又因外部勢力夾帶私利的干預愈加復雜。利比亞亂局也給周邊地區(qū)國家?guī)矶喾矫娴挠绊憽?020年以來,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對利比亞國內兩派間的沖突局勢以及外部干預造成影響,導致利比亞亂局更加復雜難解、前景難期。
2011年2月,在多個鄰國抗議浪潮的影響下,利比亞爆發(fā)了反政府的抗議示威運動,這場抗議隨后演化為國內戰(zhàn)爭。以美、英、法為首的西方大國打著“聯合國”的旗號,對利比亞實施軍事干預,致其政權更迭。戰(zhàn)后,利比亞沒能實現預期的政治民主、經濟繁榮和社會安定,反而陷入政治僵局、經濟困局和安全亂局,并持續(xù)至今。
一、政治權威碎裂
卡扎菲生前曾說,如果他的政權倒臺,利比亞將破碎。[1]一語成讖,利比亞在戰(zhàn)后政權重構中沒能建立起強有力的政治統(tǒng)治機構,而是陷入政治權威碎裂。2011年3月,戰(zhàn)時反對派建立“全國過渡委員會”作為戰(zhàn)爭期間的臨時政府;11月,戰(zhàn)后“過渡政府”正式成立,并完成前者向后者的權力移交。西方大國最早承認臨時政府和過渡政府,并向其提供技術顧問和物質支持,以期在利比亞推行西方民主政治制度,但西式民主制度在利比亞遭遇“水土不服”。利比亞最終不僅未能建立起符合西方預期的穩(wěn)定的政治架構和強有力的親西方政府,而且陷入政治權威碎裂、多股政治力量爭權奪利的僵局。
2012年7月,利比亞舉行戰(zhàn)后首次全國大選,產生具有政治伊斯蘭傾向的國民議會接管國家權力。然而,由于利比亞在卡扎菲政權猝然崩塌后政治權威碎裂,隨后幾屆政府的組閣和執(zhí)政都難言順利穩(wěn)定。2014年3月,國民議會迫于強大政治壓力宣布重新舉行大選,并承諾向新選舉出的國家權力機關——國民代表大會移交權力。在以退役將領哈里發(fā)·哈夫塔爾為代表的世俗派武力威逼之下,利比亞于2014年6月25日舉行了戰(zhàn)后第二次全國大選,產生國民代表大會。然而,國民議會未履行移交權力的承諾,并將國民代表大會逐出首都,后者被迫遷移至東部小城德爾納。自此,利比亞陷入兩個議會、兩個政府于東西兩地并立的局面。為了彌合分裂局面,時任聯合國利比亞問題特別代表馬丁·科布勒自2014年9月起在兩個并立政府之間展開多輪斡旋,力圖促成和解。[2]雙方于2015年12月17日在摩洛哥斯希拉特市簽署《利比亞政治協議》,同意結束分裂局面,組建民族團結政府。2016年1月9日,民族團結政府正式組建。然而,該協議及據此組建的民族團結政府始終未能獲得各派別的廣泛支持,協議中的政治安排也無從落實。
近年來,雖然聯合國、歐洲大國及利比亞的北非鄰國多次開展斡旋,力促和談,但對峙雙方至今仍未實現真正的和解,利比亞仍然處于兩個議會、兩個政府并立對峙的局面。其中一方為國民議會、民族團結政府與支持它的武裝力量,其控制包括首都的黎波里在內的西部大部分地區(qū);另一方為國民代表大會與哈夫塔爾領導的“國民軍”,其控制利比亞東部、中部地區(qū)、南部主要城市及西部部分城市。值得注意的是,雙方都有境外力量的支持。
二、經濟不進反退
利比亞具有優(yōu)越的能源稟賦,能源產業(yè)優(yōu)勢明顯,潛力巨大。一是油氣資源儲量大。利比亞已探明石油儲量為450億—500億桶,估計總儲量可達1000億桶;已探明天然氣儲量為46.4萬億立方英尺,估計總儲量可達70萬億—100萬億立方英尺。其中大部分尚未開發(fā),一些地塊甚至尚未進行勘探。[3]二是質量高。利比亞的原油質量輕,含硫量低,燃燒時更清潔且易于煉化。三是易于開采。利比亞能源分布區(qū)域地勢平坦,油層埋藏較淺,易于開采。四是運輸便利。利比亞石油港口和天然氣管線臨近能源需求大的歐洲,能源運輸距離短,且不需途經第三國。利比亞戰(zhàn)爭爆發(fā)前,其財政收入的80%以上來自能源出口,是典型的“地租型”經濟國家。
戰(zhàn)后,臨時政府依然以恢復能源產業(yè)作為利比亞經濟重建的第一步和最重要的一步。戰(zhàn)后初期,臨時政府著力修復在戰(zhàn)爭期間遭損毀的能源設施以恢復產能,使石油產出在短期內恢復到130萬桶/日(戰(zhàn)前的產出水平為160萬桶/日)。然而,由于利比亞的能源產地多分布在東部和南部,而輸送管線及港口多位于西部,自2014年以來,兩個政府長期對立導致在能源開采方面不能形成合力,甚至相互掣肘,使得利比亞的能源產量銳減,一度跌至不足20萬桶/日,能源收入隨之大幅降低。其他經濟領域的重建因資金不足而嚴重受阻,人民生活水平也受到極大影響。2014年至今,利比亞一直呈現高失業(yè)、高通脹和高物價,其中失業(yè)率高達30%,通脹率一度達到20%以上,消費者價格指數(CPI)在300左右。[4]水、電、糧等基本生活物資的供應也難以保障,民生之艱顯而易見。
三、安全形勢惡化
利比亞戰(zhàn)爭帶來的暴力思維并未隨戰(zhàn)爭的結束而終結,而是在戰(zhàn)后一再延續(xù)。戰(zhàn)后初期,多重勢力為爭奪在國家戰(zhàn)后重建中的利益最大化而相互混戰(zhàn)。一方面,前政權殘余勢力東山再起之心猶存,不斷以各種暴力方式——武裝襲擊、自殺爆炸等為現政權執(zhí)政設阻;另一方面,反對派在戰(zhàn)時團結一致,同心應戰(zhàn),但在戰(zhàn)后的共同執(zhí)政尤其是利益分配中相互爭斗,甚至暴力相向。在普通民眾層面,多種形式的暴力事件頻繁發(fā)生,尤以部落間的暴力沖突為最,嚴重擾亂社會穩(wěn)定。在國家政權層面,一些武裝派別通過破壞重要的公共設施、綁架或暗殺政府官員、襲擊外國駐利比亞機構及外籍人士等方式表達對政府的不滿,抹黑政府形象。
利比亞戰(zhàn)爭爆發(fā)十年來,利比亞未能實現預期的繁榮與發(fā)展,而是陷入長期亂局,并淪為大國博弈的前沿地帶。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導致利比亞亂局更加復雜難解、前景難期。圖為2020年3月25日,在利比亞的黎波里,利比亞民族團結政府武裝人員佩戴口罩進行戰(zhàn)斗。
自2015年下半年起,“伊斯蘭國”極端組織趁利比亞亂局不斷擴大聲勢,旨在將利比亞打造為其實際控制區(qū)以外最強的分支?!耙了固m國”在利比亞境內鼎盛時一度擁有約7000名武裝分子,[5]在利東、西、南三地都有勢力存在。該組織將處于亂局的利比亞作為極端分子的招募地、培訓場和斂財處,其成員多次在利比亞境內及周邊國家發(fā)動恐怖襲擊,導致利比亞的安全形勢進一步惡化。2016年以后,多個外部大國對利比亞境內的“伊斯蘭國”勢力實施嚴厲打擊,致其主體力量被摧毀,但仍有為數不少的成員隱匿在利南部沙漠區(qū)域,伺機作亂。自從利比亞陷入兩個政權對立局面后,雙方在各自境內外武裝力量支持下,為爭奪對國家的控制權武力相向。上述各種情況疊加,致使利比亞戰(zhàn)后十年間的安全形勢一直十分嚴峻。
利比亞戰(zhàn)后十年仍處于亂局,究其原因,既是其數十年體制積弊的反映,也有外部干預的催化作用。鑒于全球經濟、社會、軍事等諸方面互動密度的提升[6],利比亞戰(zhàn)后亂局也為其鄰近地區(qū)國家?guī)矶喾矫娴呢撁嬗绊憽?/p>
一、利比亞亂局持續(xù)由內外雙重原因所致
探究利比亞戰(zhàn)后長期亂局的原因,內外因素皆不能忽視。從利比亞國內情況看,2011年戰(zhàn)爭爆發(fā)前,無論是政治制度、統(tǒng)治方式,還是國家結構、社會問題都早已積弊嚴重、危機四伏。戰(zhàn)爭的爆發(fā)及戰(zhàn)后亂局的持續(xù)都與利比亞長期體制積弊存在密切關聯。從外部環(huán)境看,利比亞自獨立起就受到外部大國的覬覦,在戰(zhàn)爭期間及戰(zhàn)后一直受到外部勢力干預。相關國家打著幫助利比亞實現民主與繁榮之名謀求私利,不僅無助于利比亞亂局的解決,反而使之加劇。
第一,從內因來看,長期體制積弊制約利比亞戰(zhàn)后重建。利比亞國家的形成不是民族自然演進的結果,而是外部大國意志的產物,屬于“先國家后民族”的自上而下模式。殖民者根據自身利益和統(tǒng)治便利劃定利比亞邊界,導致其獨立后面臨錯綜復雜的種族、部落等矛盾。利比亞獨立后至戰(zhàn)前的兩任統(tǒng)治者沒能將統(tǒng)治方式與利比亞的客觀國情相結合,使得利比亞呈現政治落后、經濟依賴、社會離散以及安全脆弱等特征。利比亞戰(zhàn)后政治權威崩塌,長期的體制積弊逐漸顯現,嚴重制約國家重建。
一是政治體制落后,制度殘缺。利比亞獨立后,從表面上看似乎具備了現代國家的形態(tài),但其民族情緒仍以部落傳統(tǒng)認知為基礎。[7]因此,利比亞仍是結構松散的部落國家??ㄔ圃谄鋱?zhí)政之初采取了一些措施試圖改變這種松散的社會狀況,但收效甚微。自20世紀70年代后半期起,為了應對國內反對者的叛亂和挑戰(zhàn),以及外部大國的制裁和孤立,卡扎菲依賴所屬的部落和支持者,打壓異己,以維持統(tǒng)治。整個國家充斥著個人崇拜和恩怨情仇,政治現代化進程幾乎沒有對利比亞產生影響。從統(tǒng)治形式看,卡扎菲采取其獨創(chuàng)的“民眾國”體制:國家沒有憲法和議會,禁止組建政黨,這與當代世界通行的政治治理方式嚴重脫節(jié)。一位利比亞學者曾說,部落一直是一些阿拉伯國家的政治中心,許多國家不過是“有旗幟的部落”。利比亞即是如此,至少有18個部落在其國家發(fā)展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8]
二是經濟脆弱失衡,分配不公。高額的能源出口收入使利比亞獨立后的兩任領導人忽視了經濟多元化發(fā)展,導致利比亞成了一個“地租型”國家。利比亞經濟十分脆弱,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國際油價、外部需求等外部因素的影響。此外,利比亞經濟從屬于政治,經濟政策由政治目標而非發(fā)展目標決定,生產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能源作為一種武器被運用到政治斗爭中,能源收入的分配帶有明顯的政治目的或意愿。長此以往,利比亞的經濟陷入發(fā)展失衡和分配不公困境,招致民怨。
三是正規(guī)軍隊缺位,武器流散??ㄔ茍?zhí)政中后期,利比亞發(fā)生了幾次武裝叛亂,致使其不再信任正規(guī)軍隊,轉而著力培養(yǎng)忠實于自己的精銳部隊,主要包括其所屬部落武裝、其兒子們麾下的武裝、從鄰近非洲國家招募的雇傭軍以及曾引起世界矚目的女子衛(wèi)隊。戰(zhàn)后,上述武裝中的殘余人員或藏身于利比亞南部沙漠區(qū)域,或返回母國,成為所在地的安全隱患。卡扎菲執(zhí)政期間還在國內建立起龐大的武器庫,以應對內憂外患。進入21世紀后,隨著利比亞國內反政府勢力的增強,卡扎菲又在一些公共區(qū)域設立多個武器存放點,且多是隨意設定,沒有記錄備案。戰(zhàn)爭期間,卡扎菲將大量存放的武器發(fā)放給普通民眾,呼吁其捍衛(wèi)國家政權。此外,還有一些武器存放點遭到反政府武裝、地方民兵武裝、部落武裝以及各類犯罪分子的劫掠,導致大量武器在戰(zhàn)爭期間及戰(zhàn)后流散至全國各地,乃至鄰近地區(qū)國家,加重了這些地區(qū)的安全風險。
第二,從外因來看,外部勢力的干預夾帶私利,使利比亞長期動蕩不安。利比亞因占據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和擁有豐富的能源儲藏等,自古就是大國必爭之地。2011年,西方大國在利比亞戰(zhàn)爭中實施軍事干預致其政權更迭。戰(zhàn)后,外部勢力出于各自私利,繼續(xù)以多種方式進行干預,加劇其動蕩亂局。
戰(zhàn)后伊始,西方大國試圖從政治、經濟兩方面對利比亞的重建施加影響:政治上,大力扶植和支持親西方的新政權;經濟上,幫助西方企業(yè)取得絕大多數重大經濟項目的主導權和參與權。然而,戰(zhàn)后幾年內,利比亞沒有建立起穩(wěn)定、可行的政權架構和經濟體系,而是陷入政權碎裂、經濟困頓和安全惡化的危局。西方國家在利比亞不僅沒有獲得預期的利益,其機構和人員還成為當地武裝分子襲擊的主要目標。當地民眾將利比亞的戰(zhàn)后亂局歸咎于西方大國在戰(zhàn)爭中的軍事干預,認為這些國家妄圖通過參與利比亞重建以攫取當地資源,進而實現對利比亞更深入的控制。面對利比亞戰(zhàn)后持續(xù)亂局,西方大國選擇撤離。他們先后關閉駐利使領館和機構,并撤離在利僑民。西方大國在不同形勢下作出不同選擇,趨利避害之意不言而喻。
西方多國撤離后,利比亞陷入更加嚴重的混戰(zhàn)亂局。多股力量經過多輪分化重組,最終形成兩個政權在東、西兩地割據并立的局面。在此情況下,利比亞所在的西亞北非及環(huán)地中海地區(qū)多國以幫助其實現穩(wěn)定為由支持其中一方,事實上將利比亞作為新的博弈場。自此,利比亞國內沖突演化成一場代理人戰(zhàn)爭:土耳其、卡塔爾、意大利等國支持西部政府;埃及、阿聯酋、沙特、法國等支持東部力量。這些國家多以提供武器、技術支持等間接方式實施有限干預,而非直接的對抗和軍事干預。在此情況下,利比亞對立兩派間總體保持勢均力敵。
但是,土耳其對利比亞實施軍事干預,打破了雙方戰(zhàn)場長期對峙的局面。為轉移國內矛盾和提高地區(qū)話語權,土耳其政府意圖通過支持民族團結政府加強其在利比亞的控制和影響,增加自身應對內憂外患的籌碼。2019年11月27日,土耳其與民族團結政府簽署《安全與軍事合作諒解備忘錄》。根據這份備忘錄,如果民族團結政府提出請求,土耳其可以向利派兵。12月26日,土耳其稱收到了民族團結政府的派兵申請,土耳其議會于2020年1月2日通過了授權政府向利比亞部署軍隊的議案。[9]土耳其對利比亞的軍事干預引發(fā)埃及、阿聯酋等支持“國民軍”國家的連鎖反應,它們不斷加大對各自代理人的支持力度,從而導致利比亞沖突局勢進一步升級。
二、利比亞亂局給周邊國家?guī)碡撁嬗绊?/p>
利比亞戰(zhàn)后十年亂局對其周邊地區(qū)的總體局勢及地區(qū)多國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造成了不同程度的負面影響。
一是導致非洲安全形勢惡化。利比亞戰(zhàn)后,由于臨時政府管控乏力和邊境檢查松懈,大量武器流散至周邊國家,不明身份的武裝分子在鄰近國家間流竄,加之一些非洲籍勞工返回母國給相關國家造成經濟和社會負擔,加劇非洲地區(qū)安全風險。尤為嚴重的是,“伊斯蘭國”、“基地”組織馬格里布分支等極端組織在利比亞境內及鄰近國家頻繁制造暴恐襲擊,索馬里“青年黨”、尼日利亞“博科圣地”等一些原本各自為政的武裝組織紛紛與上述組織建立聯系,完成了向恐怖組織的轉變,并實現了非洲多國恐怖組織間的聯動。利比亞戰(zhàn)后亂局誘發(fā)的“暴恐并發(fā)癥”在北非、薩赫勒乃至南部非洲持續(xù)發(fā)酵,非洲安全形勢因此不斷惡化。
二是給歐洲造成多重壓力。利比亞戰(zhàn)爭期間及戰(zhàn)后亂局催生出近百萬難民。阿爾及利亞、埃及和突尼斯這三個北非鄰國接收了其中部分難民,后因不堪重負對來自利比亞的人員實施入境限制。此后,利比亞難民多以歐洲國家為逃往的目的地。由于利比亞與歐洲國家間交通便利,加之其戰(zhàn)后邊境管控松懈,非洲多國難民和非法移民都將利比亞作為穿越地中海進入歐洲的一條“優(yōu)選通道”。2014—2016年間,歐洲多國遭遇自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難民潮,其中經利比亞跨越地中海進入的難民占比接近20%。[10]這些難民和移民中魚龍混雜,既有流離失所的戰(zhàn)爭難民,也有趁機進入歐洲謀生的經濟移民,還有趁亂潛入歐洲作案的恐怖分子。他們的大量涌入給歐洲國家?guī)韲乐氐恼?、社會、經濟壓力和安全威脅。
三是加劇利比亞所在區(qū)域國家間的博弈以及地區(qū)組織的分裂。從利比亞所在的阿拉伯世界及地中海北岸的歐洲看,不同國家支持利比亞沖突中的不同派別,為此相互博弈,使利比亞亂局成為阿拉伯國家聯盟和歐洲聯盟的分裂因素。從東地中海區(qū)域國家看,土耳其對利比亞實施軍事干預使土耳其受到該區(qū)域國家更加嚴重的孤立。在土耳其議會通過向利比亞部署軍隊議案的當日,希臘、以色列和塞浦路斯簽署了東地中海天然氣管線項目協議。[11]此協議使土耳其作為歐洲天然氣進口樞紐的地位遭到削弱。2020年5月11日,塞浦路斯、埃及、法國、希臘、阿聯酋五國外交部發(fā)表聯合聲明,共同譴責土耳其對利比亞的軍事干預以及土耳其在地中海的“非法”活動。[12]
當前,利比亞兩派仍在對戰(zhàn),雙方在中部戰(zhàn)略重鎮(zhèn)“蘇爾特—朱夫拉”一線的戰(zhàn)事已持續(xù)月余,幾陷僵局。同時,多方介入利比亞局勢,但是斡旋效果有限,且外部干預使得利比亞戰(zhàn)局復雜難解。此外,2020年以來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使得利比亞局勢進一步惡化。
一、利比亞內部各派難以和解
利比亞自戰(zhàn)后至今的政治重建進展不順,主要是由于利比亞國內主導力量分散和政治目標模糊不清所致。一方面,政權主導力量多層且分散。從整體看,利比亞東西兩個政權并立對峙,每個政權又都是由多股次級力量組成或支持,如不同地區(qū)的民兵組織、不同部落武裝等。即使一方獲勝奪取了國家控制權,其內部的次級力量之間也將繼續(xù)新一輪的爭奪博弈,難以形成統(tǒng)一、強有力的政治權威。這種情況在利比亞戰(zhàn)后已多次出現,如戰(zhàn)時團結一致推翻卡扎菲政權的反對派力量,在戰(zhàn)后組建新政府過程中矛盾頻現,使得新政府自建立起就陷入孱弱和分裂的困境。當前,從對戰(zhàn)雙方力量對比看,沒有一方顯現出明顯優(yōu)勢,兩方均不甘于放棄既得利益,且致力于爭奪對國家更大的控制權和對對方最大限度地打壓和排擠。從國內民眾態(tài)度看,不同地區(qū)、不同部落民眾的立場常常搖擺不定,多次發(fā)生在短時間內改變支持對象的情況。
另一方面,當權者的政治目標仍然模糊不清。兩個政權并立至今,雙方都沒有提出過明確的政治目標和綱領,只是一味地相互打壓,爭權奪地。國家的制憲進程、總統(tǒng)和議會選舉遲遲無法啟動,國家長期處于動蕩的過渡政治階段,建立現代國家的目標遙遙無期。
二、多方斡旋效果有限,外部干預加劇復雜局勢
當前利比亞的沖突早已演化為多個世界大國和地區(qū)強國間的“代理人之戰(zhàn)”。利比亞的前途命運在一定程度上并不掌控在利比亞人手中,而是取決于外部干預力量博弈的結果。本輪沖突爆發(fā)后,外部力量采取了多種方式對利比亞局勢進行干預,其中既有對沖突雙方的勸和促談,也有對其中一方的支持聲援。然而,外部干預并沒能促成?;?,即使沖突雙方一度表示接受停火,也是口惠而實不至。
一方面,聯合國和一些西方大國以及利比亞地區(qū)鄰國先后對利比亞沖突方進行斡旋,但都沒能促成實現真正的?;?。德國在斡旋利比亞問題中表現積極,旨在從源頭上遏制難民潮,并提升本國影響力,但成效不彰。在德國牽頭組織下,利比亞問題柏林峰會于2020年1月19日在德國總理府舉行,與會各方達成共識,同意遵守對利比亞實施武器禁運、終止對沖突各方的軍事支持,并共同促使沖突各方將停火轉化為長久和平。[13]但是,這一共識并沒有被切實執(zhí)行。在2月14—16日慕尼黑安全會議召開期間,德國國防部長卡倫鮑爾倡議英、法、德、意四國聯合起來,共同參與解決利比亞沖突。[14]然而,法、意分別支持沖突的一方,英國自身也面臨“脫歐”后的困境,難以在利比亞問題上發(fā)揮作用。歐洲多國立場不一,難以形成合力。與此同時,聯合國利比亞問題特別代表主持利比亞沖突雙方的多輪和談,聯合國安理會也于2月12日通過了認可柏林會議成果的2510號決議,試圖推動利比亞沖突雙方達成全面和解,但雙方始終無法達成?;?,導致和談難以如期進行。時任聯合國利比亞問題特別代表加?!に_拉姆在壓力之下被迫請辭,使得聯合國在斡旋利比亞沖突問題上陷入暫時停滯狀態(tài)。此外,利比亞地區(qū)鄰國試圖探索從內部解決利比亞問題的新途徑,呼吁國際社會允許利比亞人民自己解決目前的危機,不要進行任何形式的外來干預,[15]期望促成利比亞沖突各方的直接會談,但至今仍未實現。[16]
另一方面,利比亞沖突雙方的支持者仍在加大對各自陣營的支持力度,致使利比亞沖突局面更加白熱化。以土耳其和埃及分別為首的沖突雙方支持力量通過多種方式向各自陣營提供援助。土耳其分批次向民族團結政府派出數百名土籍軍事顧問、指揮官、技術人員以及數千名不同國籍的武裝人員直接參戰(zhàn)。埃及在2020年初就將“翼龍Ⅱ”無人機部署到該國西部靠近利比亞邊境的軍事基地。針對土耳其對利比亞軍事干預的不斷加強以及民族團結政府勢力持續(xù)向東推進,埃及總統(tǒng)塞西也對外發(fā)出了軍事干涉利比亞的信號。[17]但從土耳其官方有關言論來看,土耳其仍在避免與埃及在利比亞發(fā)生直接沖突。[18]然而,雙方對各自派別的支持使得利比亞沖突雙方在“蘇爾特—朱夫拉”一線的對戰(zhàn)陷入僵局。除此之外,卡塔爾、阿聯酋等國也以各種方式加大了對各自陣營的支持力度,使得利比亞沖突雙方的對抗更加激烈,局勢更趨緊張復雜。
三、新冠肺炎疫情使利比亞局勢進一步惡化
2020年以來,新冠肺炎疫情突發(fā)并在全球多地迅速蔓延。3月24日,利比亞檢測出首個確診病例。截至9月24日,利比亞共確診新冠肺炎病例30097例、死亡469例。[19]值得注意的是,利比亞每日新增病例數較此前有大幅上升,鑒于利比亞檢測能力有限,實際病例數恐大于公布數字。當前,從利比亞國內情況看,兩個并立政府分別在各自控制區(qū)域內采取了宵禁、封鎖、停止聚集活動等應對措施,但雙方戰(zhàn)事仍在持續(xù)。雙方武裝人員在采取一定防控措施的情況下繼續(xù)作戰(zhàn),且仍不斷有境外武裝分子進入利比亞參戰(zhàn),以上人員往來恐持續(xù)加劇疫情蔓延,疫情進一步失控的風險正在上升。從外部情況看,意大利、土耳其、德國等利比亞沖突的主要干預國和斡旋方的疫情都十分嚴重,確診病例數都在20萬以上,且每日新增確診病例數仍在數百以上。在應對國內疫情巨大壓力的背景下,相關國家在未來一段時期內對利比亞的投入精力有限、干預力度將有所下降。在上述內外因素的共同影響下,利比亞亂局仍將持續(xù)、前景難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