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樹正
東瀛賞梅,論者以奈良梅溪的月瀨為最勝。江戶時代大儒齋藤拙堂就認(rèn)為,天下只有廣東羅浮的梅村,可以與月瀨相抗衡。其他如“杭之孤山,境蓋幽,花則寥寥;蘇之鄧尉,花頗多,地則熱鬧”。此固一家之言,實則齋藤未曾來華。
我到過奈良,卻與月瀨緣慳。其實近距廣州百里的羅浮也未能一至。昔年買到齋藤拙堂的《月瀨記勝》,曾日夕披賞,聊作臥游。日人刻書頗精雅,似乎舍得下大本錢?!对聻|記勝》通篇寫刻,字體點劃勾連轉(zhuǎn)折處,皆存寫手之妙。更有意思的,是前面八幀跨頁的山水梅景套色版畫。偶一展卷,香雪世界,宛如目前。
月瀨梅景,似乎在江戶中后期始廣為人知,而更因為齋藤拙堂的《月瀨記勝》而聲名遠(yuǎn)播。如此看來,文政庚寅(1830)二月那次齋藤與諸名土的賞梅壯游,實是一大因緣。
當(dāng)時與游者,除了齋藤,還有被譽為日本李白的大詩人梁星巖,及星巖夫人閨秀詩人張紅蘭;還有宮崎子達、子淵,山下直介,服部文稼(耕),深井土發(fā),以及著名南畫大家福田半香等。此次壯游歷時二日。
梁星巖游歸,語之好友當(dāng)時文壇領(lǐng)袖賴山陽,賴山陽對此次賞梅之行不勝艷羨,由于未能同往,連說了兩句“遺憾遺憾”。
月瀨賞梅之后,齋藤撰文,倩工繪圖,征詩,以及請賴山陽加眉批,成《月瀨記勝》,后付諸手民。我歷年訪求,所得有看云亭版、有造館版兩種刻本。在明治十三年(1880),有好事者又以西法銅版印為小本,神韻固不及刻本遠(yuǎn)甚。
嘉永五年壬子(1852)看云亭將《月瀨記勝》上梓,是為最早刊本。其最初印者,世不多靚。刻工極精,即前述字體點劃勾連能傳寫手之妙者。后來估計是其板片轉(zhuǎn)入有造館,而以有造館藏版的名義印行,實即同一版。到了明治十四年(1881),上距嘉永五年已三十年,有大阪府豐住幾之助,覆刻是書,書名頁亦覆刻“看云亭藏版”字樣,內(nèi)文字體較原本稍粗,然寫手及刻工亦極為雅致,競大有后來中華吳湖帆書跡的氣韻,堪稱與嘉永原刻各擅勝場。我留意經(jīng)年,看云亭版、有造館版竟各訪得一部,書福如此,可謂厚矣。
《月瀨記勝》所涉諸名土,賴山陽與齋藤拙堂皆儒業(yè)彪炳,名重當(dāng)世;梁星巖則騷壇耆宿、伉儷詩侶。梁星巖的詩很早就傳來中國,俞曲園夫子有選評。上海也刻過他的《星巖集注》煌煌八冊。至于福田半香(1804-1864),師從日本繪畫大師渡邊華山,為“華山十哲之首”。此外,后來參與征詩唱和的還有被譽為“幕末三筆”之一的大書法家卷菱湖(17771843)。梅溪月瀨,得上述諸公吆喝,遂成勝概。
明治二十一年(1881),日人上田肇,又有《月瀨紀(jì)行》一書出版。上田肇小名聽秋,實即小原鐵心之親侄。鐵心字栗卿,明治儒官,工詩文書畫,喜梅,宅種梅數(shù)百株。與梁川星巖、大概磐溪等交游。鐵心、聽秋皆耽于山水,也是其家行腳淵源??上Т藭傥?,閱讀未便。到了明治癸巳(1893),詩人越智宣哲,因曾讀齋藤拙堂《月瀨記勝》,往游之,歸,成月瀨雜詠漢詩二十五首,輯為《錦香吟草》一冊,于明治二十七年(1894)排字印行。這些著述,都迭為名山增色,算是齋藤諸人《月瀨記勝》的流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