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樂蔭
我上小學的第一個同桌是一位女孩子。她有一個挺好聽而富詩意的名字——陳美云。
入學那天,老師按學生個頭高矮排座位,我和她個子一般高,就分到了一起。
我那會兒很頑皮,是讓老師頭疼的人物。但我對自己的女同桌卻不敢輕易造次,從沒招惹過她。在我心目中,她簡直是一個了不起的女孩,許多方面我都不及她。比方打乒乓球,我總接不住球,乒乓球到我手里仿佛變成了滑溜溜的泥鰍,一盤球下來,只有撿球的份兒,累得吭吭哧哧滿頭大汗。而球到了陳美云手里,就像施了什么魔法似的?;蜉p拉長吊,或推擋扣殺,隨心所欲,那些大孩子都不是她對手。
陳美云單杠也翻得好,或雙手倒立,或翻身回環(huán),或兩腿倒掛,猶如一只翻飛的春燕。如果她能受到良好的訓練,我敢說她一定會成為體操健將。
我唯一自豪的是學習好,作業(yè)做得快,一些學習差的同學免不了抄我的作業(yè),我希望我的同桌也這樣,可她從不照抄我的作業(yè)。遇到不會做的題她偶爾也問問我,但大多數(shù)時候她只會支著下巴自個兒思考,最后總能把正確答案想出來。她的字不像我寫得潦潦草草涂滿墨疤,總是寫得工工整整的。
她家住在三灣村。三灣村的人會唱祁劇,村里有一個戲班,春節(jié)時候,步云橋鎮(zhèn)上總是要把他們的戲班請過去唱上幾天。因此,三灣村的人不論男女老少都會哼幾句。
四年級快要放寒假的時候,有一天,一向不大和我說話的同桌突然對我說:“我們村里的戲班準備春節(jié)去鎮(zhèn)上唱戲呢,你去看嗎?”
我說:“當然會去看,我可愛看戲啦?!?/p>
女同桌說:“你知道這次演出什么劇目嗎?”
我搖搖頭,女同桌說:“這回演的是《轅門斬子》呢。你知道演穆桂英的是誰嗎?”
我說:“我哪里知道?”
她說:“你猜猜看?!?/p>
我說:“我猜不著。”
“你那么聰明還猜不著?!彼f完這一句,有點不好意思地看我一眼,“這回村里找不到演穆桂英的人,要我演這一角呢!”說完,她的臉成了一張紅紙。
春節(jié)來了,過罷初六,步云橋鎮(zhèn)上遠遠地傳來鑼鼓家什的聲音。
我和村里其他幾個孩子一早就趕到了鎮(zhèn)子的露天劇場??磻虻奶啵覀€子小,擠在人縫里,視線被前邊的人遮擋得嚴嚴的,我只好爬到河邊的柳樹上看。
畢竟離戲臺太遠,只隱隱約約看見一些演員在臺上動來動去。那個個子不高頭插野雉翎的,估計就是我同桌扮演的穆桂英。那會兒沒有擴音機,演員的唱詞也無法聽清,一場戲看下來,猶如霧里看花。
小學畢業(yè),我和同桌雙雙考入步云橋完小附中,分在一個班。只是再沒有坐一起。新學年開始,重新排座位的時候,我很想能和她做同桌,可不知為什么,站隊時我沒有勇氣和她緊挨著站,總和她隔開一兩個人,自然失去了再做同桌的機會。
1960年代,是“三年困難時期”,我們這些初中學生,明顯感受到了饑餓的威脅。常常餓得頭昏眼花,四肢無力。陳美云臉上也失去了往日的紅潤,仿佛一張白紙。再也沒有精氣神打乒乓球、翻單杠,總是懶洋洋地坐在教室不動彈。學習成績開始下降,漸漸地她便無心學習。
有一天,她向老師請了假,說是家里有事。這一去,她就再沒有返回學校。后來才聽說,因為家窮,她失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