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生活的小縣城,停電乃家常便飯,尤其夏天耗電高峰時段,很正常的事兒。如果在比較長的時間內(nèi),比如說半年,沒有停電,大伙便有點念叨怎么還不停電,敢情管電的人忘了這事兒,仿佛他不稱職似的。
當(dāng)然,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人到中年,我有點懷念那時候了。
既然常有道理沒道理地停電,而且你根本不知道停電時間的長短,一天或半個晚上,有時只有半小時甚至十幾分鐘,弄得人相當(dāng)別扭、擰巴。你沒法兒不變得神經(jīng)質(zhì),尤其是我這種碼字的人,一打開電腦心里就忐忑,仿佛一根繩子在哪里虛懸著,不得勁。也許當(dāng)你思如泉涌、鍵盤“噼啪”正歡時,電突然停了,人的心里會突然“咯噔”一下,思維會突然出現(xiàn)空白,老半天你還回不過神來。
如果在夜晚,幸好有蠟燭,影影綽綽、朦朦朧朧,它會讓你重溫某種歸入虛化的東西,甚至不知不覺陷入懷舊的“葛優(yōu)躺”。在廣大的黑暗中,看燃燒的蠟燭流淚,你會感到思想中曲徑通幽的親切和溫暖:一點小東西,比如隔壁陽臺有人在哼著小曲或隨便是什么東西,都能喚起我們最微妙、最隱蔽、最不經(jīng)意、最莫名其妙的情感。
又如果是一個雨夜,微暗的燭光下,窗外小小的雨腳會使人不由得產(chǎn)生出類似“今夜你會不會來”的聯(lián)想和期待,直到它變成某種難以排解的孤寂。在無比的黑暗中,在無比的感念中,如此強(qiáng)烈和持久,以至于我完全相信自己幻覺的可靠和真實。我隱約聽到了小城邊上火車站的動靜。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想起智利詩人聶魯達(dá)的名句:“世上可有任何事物/比雨中靜止的火車更憂傷?”我心頭不禁頓了頓,把手中之書——很可能是一本舊書——放到一邊,把埋在沙發(fā)里的身子站直,在客廳來回踱步……
這時,聽著,這時,長長的走廊那頭真的響起了腳步聲,是高跟鞋那種美麗而清脆的“咯咯”聲!接著,有人敲門。我懷著幾分猶疑、幾分莫名的未知的喜悅,把門打開。
眼前站著一位漂亮女人。我似乎在哪兒見過她,但又想不起她是誰。
“你是××嗎?”她問。
“我不是××?!蔽艺f,“我是徐捷。”
“你知道××嗎?”她又問。
我搖搖頭。
“謝謝?!彼f,“你不是××,也不是徐捷?!鞭D(zhuǎn)身走了。
我目送她消失在走廊盡頭的黑暗里,暗暗發(fā)愣:我不是××,也不是徐捷。是誰呢?我拿不準(zhǔn)這一切是真是幻。雨越下越大。
當(dāng)我在沙發(fā)上剛剛坐定,走廊盡頭又響起高跟鞋美麗而清脆的“咯咯”聲。我隱約感到空虛和迷惘,甚至還有點兒模糊的恐懼。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我下意識站起來。那腳步已在門前停住。不經(jīng)意間,手指頭把煙蒂都捏碎了,我生怕門被敲響。然而鎖孔一響,門被推開。妻子看我惶惑的樣子,說:“嗨,我回來了。你怎么啦?”
我無言以對。
這事兒其實就發(fā)生在昨晚,小區(qū)的變壓器壞了,換新的,花了兩小時。兩小時的黑暗,如同二十年……
我怎么啦?
這時電燈突然亮了,室內(nèi)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