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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繡鞋

        2020-10-15 13:46:44王奎山
        百花園 2020年12期
        關(guān)鍵詞:苗兒妮子音樂聲

        王奎山

        一大早,七嬸就起來了。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臘月二十四,是麥苗出嫁的日子。她想簡單地弄點(diǎn)兒飯吃吃,就到黃瓜園貴他姑家去。她想躲過這一天,免得自己看到麥苗出嫁傷心,也免得麥苗難受。

        剛剛做好飯,麥苗就一頭撞了進(jìn)來。麥苗進(jìn)了屋沖她叫了一聲“嬸”,就到西間里去了。

        七嬸沒有往西間里去。平日她就不常往西間里去。那是貴住的房間。貴參軍前就住在西間里。

        過了一會(huì)兒,麥苗從西間里出來了。七嬸抬眼看了一下麥苗,見麥苗臉上竟出奇地平靜。她知道麥苗是個(gè)挺有主見的閨女,就放心了。

        麥苗說:“嬸,做飯了沒?”

        七嬸說:“做了,剛做好?!?/p>

        麥苗說:“嬸,我來晚了?!?/p>

        七嬸說:“看你說的。今兒個(gè)是啥日子!”

        麥苗麻利地將平日吃飯的小方桌往屋當(dāng)間一拉,用抹布擦凈了,又在桌邊放一把小靠椅,就拉七嬸往上坐。

        七嬸明白麥苗的意思了。七嬸明白麥苗的意思以后,無論如何也不肯往上坐。

        七嬸說:“苗兒,你看你?!?/p>

        麥苗說:“嬸,你上座,你上座?!?/p>

        七嬸說:“這妮子,你看你?!?/p>

        麥苗說:“嬸你上座,我有話說?!?/p>

        七嬸說:“這妮子,哪能那樣哩,不興不興。”

        到底沒有麥苗的力氣大,被麥苗連推帶拉地按到了小靠椅上。

        七嬸說:“屋里有爹有娘的,那可不興?!?/p>

        麥苗不答話,麻利地抹了一只碗,盛了一碗紅薯稀飯,又拿了一個(gè)饃,一雙筷子,小心地來到七嬸面前,莊重地跪下。

        七嬸仰起頭,閉上了眼。雖然閉上了眼,那眼淚卻止不住地淌了下來。

        麥苗說:“娘,吃飯吧!”

        麥苗說:“麥苗今兒個(gè)就要走了,再給娘端一碗飯。”

        麥苗說:“往后,娘再想吃麥苗端的飯,就難了。”

        七嬸只好睜開眼,將飯接過來,放到桌子上。抬眼去看麥苗時(shí),見麥苗早已哭成了個(gè)淚人兒。兩個(gè)人遂抱在一起,暢暢快快地哭了起來。

        過了一會(huì)兒,七嬸首先止住了哭,又扳起麥苗的頭,用手給她擦臉上的淚。

        七嬸說:“苗兒,今兒個(gè)是你的喜日子,高高興興地走?!?/p>

        七嬸說:“啥也不怨,怨俺貴沒福。”

        停了一下,又自言自語地說:“你說說你咋恁傻哩你個(gè)龜孫!一個(gè)團(tuán)一千多號(hào)人,人家都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偏你……”說著說著就提高了聲音,“人家都知道有爹有娘有老有小偏你個(gè)龜孫啥都不知道哇我的傻兒我的憨乖乖……”

        又大聲哭了起來。

        麥苗也跟著哀哀地哭。

        隱隱約約地,遠(yuǎn)處傳來了歡快的音樂聲。七嬸止住了哭,細(xì)細(xì)地聽。麥苗也細(xì)細(xì)地聽。

        歡快的音樂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

        又響起了一陣噼噼啪啪的鞭炮聲。

        七嬸說:“苗兒,快回吧,人家來了。”

        麥苗點(diǎn)點(diǎn)頭,站起來轉(zhuǎn)身就要走。剛走了兩步,又轉(zhuǎn)回來說:“啥我都給麥葉交代過了,擔(dān)水,劈柴……”

        音樂聲和鞭炮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七嬸推著麥苗往外走。走到大門口,七嬸看到一輛披紅掛彩的汽車正從村街北頭開過來。

        麥苗湊近她的耳朵大聲說:“娘,你回吧,過了三天我回來看你?!?/p>

        音樂聲和鞭炮聲鋪天蓋地地壓過來了。七嬸一把將麥苗推出門外,轉(zhuǎn)身“哐”的一下將大門關(guān)上,背靠著大門,一時(shí)間腦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音樂聲和鞭炮聲終于停了下來。

        七嬸踉踉蹌蹌地走進(jìn)堂屋,又朝西間里走去。她想給貴說幾句話。

        掀開門簾,七嬸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桌子上,貴的遺像前面,是一片耀眼的紅。

        那是一雙新鞋。

        一雙紅繡鞋。

        (原載《百花園》199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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