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郁
摘 要:《鄭風(fēng)·有女同車》為一首親迎之詩,是婚禮的迎親環(huán)節(jié)唱響的祝福樂歌,詩在贊美新娘的如花似玉內(nèi)外兼美的同時,也贊美了婚姻的和諧幸福,洋溢著歡樂喜慶的氣氛。
關(guān)鍵詞:有女同車;親迎;贊美;祝福
《鄭風(fēng)·有女同車》被《毛詩序》解為刺詩,所謂“太子忽嘗有功于齊,齊侯請妻之;齊女賢而不娶,卒以無大國之助,至于見逐,故國人刺之。”[1]這顯然于詩的整體情緒特征難以契合。于是,論者又以郊游之類解之,而鄭、衛(wèi)之風(fēng),男女交往雖相對自由,如三月三這樣特殊節(jié)日,但戀愛男女同車驅(qū)馳卻終究未見于《詩三百》其他篇章。朱熹曾判為“淫奔之詩”,[2]但頗覺恍惚,于是用了一個“疑”字。夫子說的“淫奔”,即現(xiàn)代學(xué)者所謂自由戀愛,這有女同車,既非戀愛的情節(jié),亦非“淫奔”之行為,當(dāng)為親迎之禮。同車是核心情節(jié),而親迎則即見于典籍又見于《詩三百》,《禮記·士昏禮》載有親迎之禮。唐杜佑《通典(第十八)·天子納妃后》載:“夏親迎于庭,殷于堂。周制限男女之歲定婚姻之時,親迎于戶?!盵3]《詩三百》 之《齊風(fēng)·著》便是典型的親迎篇章。本文試從兩個方面予以辨析和解讀。
一、具體詩句的闡釋
(一)以花喻人的寓意。
“顏如舜華(英)”,《毛詩序》解刺此詩為刺詩,便以為是以木槿花花期之短來諷喻太子忽娶妻不當(dāng)[2]。木槿花朝開暮謝,所以白居易有“槿枝無宿花”的說法,李商隱對之也有“風(fēng)露凄凄秋景繁,可憐榮落在朝昏”的嘆息。這是文人心中的木槿花,帶著傷逝的美。因此便言木槿必為傷逝則未免牽強(qiáng),花有開謝,草有榮枯,世有盛衰,人有生死,物理皆然,于文學(xué)表達(dá)則因情感與對象特征借取其一時之狀態(tài)而已,恰如隋人江總《南越木槿賦》所謂:“東方記乎夕死,郭璞贊以朝榮,潘文體其夏盛,嵇賦憫其秋零,……”何必言開則關(guān)乎謝,言榮則系乎枯?花期再長,終究難免凋零,古今中外以花喻人者多矣,難道盡入悲意傷情一途,而事實并非如此。
(二)“彼美孟姜”的所指。
這里的“孟姜”即姜姓長女,排行最大的稱孟,姜是齊國的國姓,具體說應(yīng)指齊國姜姓的長女。齊國出美女,姜姓的女子更以美艷而名聞天下,已然成為美女的代稱。如 《陳風(fēng)·衡門》便言“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姜?”“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取妻,必宋之子?” 已然將“齊之姜”“宋之子”——宋國子姓的貴族女子——作為美女的代名詞,而非實指。一旦作實指解,便必然如《毛詩序》般地走入對史實的考據(jù)而膠著于歷史事實,去牽強(qiáng)附會地作詩義的強(qiáng)解。
二、抒情特征的闡發(fā)
《有女同車》作為親迎之詩,其核心表達(dá)在于迎親儀式上以新郎的角度抒發(fā)那難以抑制的喜悅之情。
凡看過《泰坦尼克號》這部電影的人,有一個鏡頭是會銘刻于心而永難磨滅的,那就是影片的標(biāo)志性鏡頭——男女主人公站在無比巨大的游輪的高高的船頭比翼飛翔于萬頃碧波之上那驚心動魄的情景,那不是兩個人在飛翔,是兩顆被愛的溫度熔鑄在一起的年輕的心的無限自由、無比歡快的飛翔,是愛給心插上了翅膀,是生命的熱望、青春的浪潮、幸福的蕩漾涌動起升騰的氣流把他們托舉起來,縱情翱翔。這恐怕就是傳說中的“美飛了”吧!李太白之“千里江陵一日還”,杜子美之“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亦是也。三千年前,一位 “齊子”嫁往魯國,家國的親人、臣民送行時唱出了“魯?shù)烙惺?,齊子翱翔”、“魯?shù)烙惺?,齊子游敖”,他們用“翱翔”、“游敖”來形象地展現(xiàn)“齊子豈弟”的狀態(tài),這是《齊風(fēng)·載驅(qū)》中送行者們的企盼與祝愿,企盼他們的“齊子”遂心如意,祝愿他們的“齊子”快樂幸福!他們企盼與祝愿的歌聲似乎為“齊子”插上了快樂和幸福這一雙翅膀,翱翔于天地之間,盤旋于家國城邦上空,飛向了坦蕩的魯國大道,而這所有送行者的心都追隨著他們難以割舍的“齊子”飛向了其所歸的方向。
人類大都生活在幸福的企盼之中,或許這就是生活的意義所在,或許幸福也就在這企盼的過程之中,《齊風(fēng)·東方之日》那鐘情的男子盼望著、盼望著,愛人的腳步近了,盼望著、盼望著,愛人的身影現(xiàn)了!如醉如癡之中,似夢似幻之間,如朝霞入戶,篷篳生輝;似蟾光映窗,室宇煥彩。盼望之殷殷切切的程度,在那事到眼前的瞬間意外驚喜的表現(xiàn)中得見分曉?!短骑L(fēng)·綢繆》“今夕何夕”的反復(fù)嘆問,乍看覺這抒情主人公的懵懂令人忍俊不止,仔細(xì)品味方見其醉癡之態(tài)、夢幻之感隱含的殷切之意?!队信嚒氛峭ㄟ^“同車”之時的心靈飛動和無限贊美來展現(xiàn)情懷的。
一切基本于贊美,所贊美有三:
新嫁娘的容貌永遠(yuǎn)是婚禮上的核心話題,《周南·桃夭》有“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里用的是“顏如舜華(英)”即以木槿花比喻新娘的容貌,這一比使得“舜”與“顏”結(jié)合成詞,宋人蔡伸《卜算子》有句曰:“應(yīng)念韶華惜舜顏,灑遍胭脂淚。”劉勰《文心雕龍·情采》云:“吳錦好渝,舜英徒艷”,足見木槿花之艷麗。
美則美矣,艷則艷耳,于花足也,而于新娘而言,僅具備外在之美尚且不足,連批之為“淫奔之詩”的朱熹老夫子也有言“言所與同車之女其美如此,而又嘆之曰:彼美色之孟姜,信美矣,而又都也?!薄暗乱舨煌?,言其賢也?!边@是外在美之后的內(nèi)在修養(yǎng)的贊美——“都”與“德音不忘”,朱熹云:“都,閑雅也?!庇衷疲骸暗乱舨煌?,言其賢也?!薄暗乱簟奔疵篮玫钠返侣曌u(yù)。《詩三百》之贊美新娘頗重其儀態(tài),如《齊風(fēng)·南山》寫齊子出嫁,首句便以“南山崔崔”對主體對象進(jìn)行寫照:高峻、穩(wěn)重、靜穆,令人景仰?!多{風(fēng)·君子偕老》以“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表現(xiàn)新娘舉止雍容華貴、落落大方、穩(wěn)重深沉。而此詩中還強(qiáng)調(diào)了“佩玉瓊琚”,這絕不僅僅是外在的裝飾,玉在古人心目中的文化內(nèi)涵的賦予自不待言,此處提及其用意亦不言而喻,所謂如花似玉應(yīng)不僅僅是對女子外表的贊美,更有內(nèi)在品質(zhì)的評價。
一切歸結(jié)于和諧,如花也好,似玉也罷,那僅僅是就新娘而言,也僅僅是婚姻的一半,而婚姻完整狀態(tài)是兩個一半的合體,其理想的極致境界是和諧。詩中用的是一種聲音——“將將”——玉石相互碰撞的聲音,這是新娘,也當(dāng)有新郎的“佩玉瓊琚”在車的驅(qū)馳顛簸中身上的玉佩相互碰撞有節(jié)奏的韻律,這清脆悅耳的韻律仿佛為這一對幸福的新人生命律動的協(xié)奏,又仿佛就是那兩個旺盛的生命和絢爛的青春碰撞與交融奏響的無比動人、無比優(yōu)美的和諧樂章。
一切總束于情緒,全篇的情緒總束于一種感受——“將翱將翔”,其上有“有女同車,顏如舜華”為之前因,其下又有“洵美且都”、“德音不忘”為之后因,兩因之間的“將翱將翔”恰似美女華服的一條恰倒好處的束帶,這一束使上下部位各得張揚(yáng),全身線條頓然顯現(xiàn),這是全詩抒情的目的所在,也是全篇表達(dá)的終極意義所在。一切緣自同車,卻非源自同車,因為這同車之人的非同尋?!辽僭诟柙佌叩男哪恐邢M绱?,至少在男主人公心目中也應(yīng)當(dāng)如此——才會激發(fā)出“將翱將翔”這樣飛動的情緒。
這親迎之詩,所敘乃嫁娶之事,所抒乃喜悅之情,而唱者卻非嫁娶之男女,或為其親友團(tuán),或?qū)I(yè)禮儀合唱團(tuán)隊,這樣的祝愿之情,并非始自、更未終于“詩三百”,古往今來,凡婚禮的鞭炮砰砰然炸響之時,凡慶典的弦管鏗鏗焉奏起之際,在人們的口中,在人們的心里,在人們的臉上,都會渺渺裊裊地洋溢出來。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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