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恩師小蔓教授,總想起她與我們在一起的好多瞬間,這些在一起的時光教會了我們?nèi)绾巫鋈?,如何對待學術研究和理解學術意義。她是中國著名教育學家,一生執(zhí)著于教育事業(yè),忠誠奉獻,至死不休。我們常常為她似乎是與生俱有的充沛生命能量所折服,為她刻苦努力的不竭創(chuàng)新所感慨。
在我們學生的眼里,小蔓老師是這樣的人——
她高貴。她出生在革命家庭,父母都是中共在敵占區(qū)的黨員,父親朱啟鑾曾領導南京地下黨組織為渡江戰(zhàn)役的勝利作出過杰出貢獻。她的血液里夭生就蘊藏著紅色基因,奔騰著一種不屈向上的堅毅以及為所愛事業(yè)不倦奉獻的深情與執(zhí)著。她歷任南京師范大學、中央教科所、北京師范大學等機構的重要領導職位,卻從沒有絲毫“精致個人主義”,也不屑與人惡意相爭。她如孔子所言“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那樣“奉三無私以勞天下”,執(zhí)著于完成黨交給她的工作任務,執(zhí)著于她念茲在茲的教育研究與實踐,一生浩然,光明磊落。
她博大。她始終以海納百川之胸襟、壁立千仞之勇氣,孜孜不倦地在教育領域不斷探索、不斷創(chuàng)新。她跨越學術研究范圍,將學術研究的世界視野與中國特色結合,將理論思考與實踐探索予以統(tǒng)一,開情感教育學之先河,創(chuàng)教師情感研究領域,以教師情感表達重構師生關系、重建道德教育,為中國教育理論發(fā)展及國家教育發(fā)展政策作出重要貢獻。她是我國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的重要指導專家,與無數(shù)一線教師真誠交流。她被俄羅斯教育科學院選舉為唯一的中國籍外籍院士,她與許多世界頂尖學者智慧對話,在情感教育、道德教育、教師教育及教育哲學等領域擁有許多被世界認同的本土化學術創(chuàng)新。記得我在讀她的《情感教育論綱》著作時,被她那些精確捕捉人之內(nèi)心情感的字字言語及邏輯深深震動,甚至還激動得迫不及待地跑去告訴她,我也要做情感教育研究。當然,我離她的要求還很遠。
她純正。她是中國著名教育學家,也是世界知名教育學者,但她卻始終以學術思考為人生的簡樸旨趣,從不曾用學術去做任何形式的交易(當然,免不了別人用她的學術去做另類交易的)。她總是對我們說,學術研究需要對學術保有真摯的純粹情感,唯有以自已的勤奮來供養(yǎng)。小蔓老師的恩師魯潔教授曾經(jīng)也這樣說過,我最欣慰的是小蔓的勤奮。以勤奮為學術研究的本然以及最基本道路,必然只有內(nèi)心純粹的人才可以做到。我們的恩師做到了,即使在病重期間,她仍然在讀書、在寫讀書筆記,在思考與指導中國的教育研究與教育實踐。她做到了一輩子的勤奮治學、一輩子的純正為學。
她摯誠。老師一生創(chuàng)造了許許多多的學術成就。我們學生私下說,我們?nèi)裟塬@得老師的一項研究創(chuàng)新成果,就已是不得了了。但老師始終把自己的身份原始認定為教師。她以真誠之胸懷開蒙我們這些“學術童蒙”,如山下出泉,以果行育德。我們這些眾多“童蒙”中難免存在性格有差、學習目的不一、行為方式怪異,甚至觀念矛盾的,但她關注、關心、關愛每一個人,蒙以養(yǎng)正,開物成務,培養(yǎng)我們純正無邪的品質(zhì),成就我們正直向上的人生。
我們知道,老師還有好多學術心愿未了。我無法說出她的全部遺憾,但我知道其中一件與比較教育研究有關。
她開創(chuàng)了一種真正具有比較意義的比較教育研究范式。在老師任中央教科所所長時期中的2004-2006年,她聯(lián)合俄羅斯科學院、俄羅斯教科院等俄羅斯學者與中國學者一起共同開展“21世紀初中俄教育改革與發(fā)展比較研究”。她從頂層設計、全面組織、分工撰寫、成果呈現(xiàn)等每個環(huán)節(jié).去推動這項比較教育研究的深入開展。
這項研究將21世紀初的教育改革與發(fā)展劃分為教育戰(zhàn)略、義務教育、教師教育、私立教育、高等教育、職業(yè)教育、德育等不同分析領域;邀請各領域在中國和俄羅斯的知名學者分別撰寫本國的改革與發(fā)展狀況;將中俄兩國學者撰寫的分領域研究報告對應翻譯為俄文和中文,兩國學者分別閱讀對方學者的報告,并各自從本國角度撰寫出本領域的比較報告;之后,將中俄兩國學者分別撰寫的所有領域的比較報告都翻譯成英文,請世界知名比較教育學家撰寫總體比較研究報告。所以,從這項比較教育研究的中文版、俄文版、英文版成果中,讀者既可以看到中國、俄羅斯兩國教育改革與發(fā)展的原始分析,也能看到中國學者、俄羅斯學者眼中的各自比較分析,還能看到專門的比較教育學者的比較分析。我以為,這是一項真正具有比較意義、研究意義的比較教育研究。
這項大規(guī)模跨國比較教育研究成果被納入2006年在俄羅斯舉行的“中俄文化年”活動的中方項目,并在學術界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我有幸被老師信任全程參與了此項比較教育研究,并于2006年隨同老師帶領的訪俄團參加了“中俄文化年”活動,親自見證了這項研究成果在俄羅斯綻放的時刻。這項中俄比較教育研究、這趟俄羅斯之行,也一直成了我和老師之間說不完的話題。我們總在回憶,也總在說,還要再做一次這樣的比較教育研究,還要再一起去俄羅斯。
如今,這個學術愿望已成遺憾。今年6月去看望病榻上的老師時,我對她說,等她好些了,我們再一起去俄羅斯,當年同去俄羅斯的三個“小姑娘”(姜曉燕、杜巖巖、我)一起去,坐火車去,邊看風景邊討論。這時的老師已不能言語,但她聽我說這些話時的期待眼神和表情,永難忘……
想起小蔓老師,總是有她的兩種表情立刻浮現(xiàn);一種是凝神靜聽廠一種是開懷大笑。此刻,我相信,她的離開只是走向了不被我們所看見的更高維度的空間。她會在那個空間里神采飛揚地繼續(xù)著她所摯愛的教育學術研究;她也會在那里凝神靜聽世間的我們,如何在她所開創(chuàng)的教育研究領域碰撞出更多的思想火花,如何在她所牽掛的教育實踐場域踏實耕耘、努力作為。抬眼間,老師是不是正對著我們開懷大笑呢?!
【張男星,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高等教育研究所所長,教授】
責任編輯|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