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凌

左齊（1911—1998年），江西永新縣人。1929年參加革命，曾任老居區(qū)文化部長、任紅6軍團指導員、團總支書記。參加了長征。抗日戰(zhàn)爭時期，任八路軍359旅717團參謀長、718團政委、旅供給部政委。解放戰(zhàn)爭時期，任第一野戰(zhàn)軍二軍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新中國成立后任新疆南疆軍區(qū)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新疆軍區(qū)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濟南軍區(qū)副政委，第五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1955年被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少將軍銜，獲中國人民解放軍二級八一勛章、二級獨立自由勛章、一級解放勛章，1988年獲中國人民解放軍一級紅星功勛榮譽章。

我的父親左齊，是江西永新縣人，永新是老革命根據(jù)地。父親1929年參加革命，1932年參加紅軍并入黨。紅六軍團基本都是永新子弟兵，1934年長征離開家鄉(xiāng)有近一萬人，之后經過了艱苦的長征、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當1949年迎來新中國成立時，據(jù)永新縣統(tǒng)計，當年永新縣走出去的紅軍只剩下200多人！真是“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lián)Q新天”！他們中有40多人在1955年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次實行軍銜制時，被授予了將軍軍銜，人們尊稱他們?yōu)椤伴_國將軍”。

我父親有一個鮮明的特征——他只有左臂，沒有右臂、右手，他就用左手寫字，被稱為“獨臂將軍”。

“明鋪伏擊戰(zhàn)”

1938年，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了，此時父親所在的部隊——八路軍359旅戰(zhàn)斗在山西廣靈、靈丘以及相鄰的阜平、淶源、蔚縣一帶，他們深入敵后開展游擊戰(zhàn)，伏擊敵人的運輸線，父親當時任717團參謀長。

1938年冬天，717團奉命在張家口蔚縣明鋪村附近打伏擊戰(zhàn)，消滅了日寇一個重裝備運輸大隊——田原運輸大隊，軍史上稱“明鋪伏擊戰(zhàn)”。

這一仗令父親終生難忘！部隊很苦啊，天寒地凍、寒風刺骨，餓了吃凍得硬邦邦的莜面饃、煮土豆，口渴了還沒有水喝。兩天過去了，敵人還沒有來，又凍又餓，還有體弱的戰(zhàn)士被凍死！一直到第三天，太陽高升，敵人來了，遠處傳來隆隆的汽車馬達聲，有30多輛汽車滿載著日本兵和軍火物資由蔚縣縣城開來。汽車進入我軍伏擊圈了，地雷一顆接一顆爆炸，父親指揮部隊向敵人猛烈開火！他們被打得蒙頭轉向，大亂了，當敵軍緩過神來很快組織起來猛烈反撲，仗打得異常激烈，這時我軍突然有一挺重機槍不響了，父親急了，大喊：“機槍！機槍怎么不響了！”父親曾當過機槍連指導員，他急忙跑過去排除機槍的故障，然后自己操槍打起來，激戰(zhàn)中右臂中彈，他卻完全不知道，聽到有人喊：“參謀長負傷了！”還有戰(zhàn)士救他、拉他，他根本不理會，繼續(xù)指揮戰(zhàn)斗，他發(fā)現(xiàn)有鬼子掉轉頭逃跑，立即命令我軍二連插下公路，堵住敵人的退路，一個鬼子都不放過！戰(zhàn)士們沖了下去，與敵人展開了激烈的肉搏戰(zhàn)。這時父親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右手抓不住槍，滿手是血！后來他失去了知覺。當他慢慢醒來時已躺在老百姓屋里的炕上，這是在明堡村，一位老大娘正給他喂水，這時他才看到自己浸透鮮血的右臂被緊緊扎著止血帶，才知道“哦，是這里掛了花！”此時戰(zhàn)斗已經結束，團長正緊張地組織部隊撤退轉移，團長告訴父親這一仗我們全殲了田原運輸大隊，消滅了敵人200多人，擊毀30輛汽車，繳獲了大量武器、物資，日寇田原大隊長剖腹自殺，但是我軍也傷亡不小，如突擊隊二連只剩了八個人。

當大部隊迅速轉移后，擔架隊抬著傷員們向西南方向——山西靈丘縣轉移，因為白天不敢走大路，夜里又伸手不見五指，當時擔架隊走錯方向迷了路，還是父親發(fā)現(xiàn)的。父親因失血過多，一直昏昏迷迷躺在擔架上。夜晚，刺骨的寒風吹醒了他，睜眼看著滿天星斗，看見北斗星，看著看著，突然發(fā)現(xiàn)走錯了方向！他急忙說：我們應該向南走，敵人在北面！向北走錯了！擔架隊又趕緊轉頭向南走，這樣耽誤了大半夜的時間。直到第三天半夜才到了山西靈丘縣石礬村，此時父親因幾天沒怎么吃喝，又流了許多血，已經是奄奄一息。359旅旅部所在地，王震旅長和同志們、白求恩醫(yī)生等早已在此焦急地等候傷員。此時三天過去了，父親的傷口已經嚴重惡化，整個右臂發(fā)黑壞死，如不立即切除，就會發(fā)生敗血癥危及生命，這是唯一的選擇。白求恩曾經大發(fā)脾氣，著急和惋惜這個結果！就這樣白求恩連夜為父親做了手術，從右肩關節(jié)處離斷，徹底切除了右臂，傷口如碗口大，這時他還不滿27歲。

359旅在南泥灣的大生產運動

1940年—1944年，正是這最艱苦的時期，面對日寇的瘋狂侵略、面對國民黨對解放區(qū)的經濟封鎖，毛主席在延安號召“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自己解決吃穿生存問題，把抗戰(zhàn)堅持到底。延安軍民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大生產運動，359旅奉命在延安以南90里的南泥灣開荒種地，經過三年的艱苦努力，把荒山變成了良田，不僅做到了衣食自足，還向邊區(qū)政府繳了公糧，減輕了老百姓的負擔，改善了部隊的生活，使我黨我軍渡過了最嚴重的經濟困難時期，為抗戰(zhàn)勝利奠定了物質基礎。毛主席、朱總司令、賀龍師長多次到南泥灣視察，高度評價359旅對抗戰(zhàn)作出的偉大貢獻！ 父親任8團政委，這個團由于表現(xiàn)出色，被稱為“打仗是英雄，勞動是模范”，授予“文武雙全團 ”的光榮稱號。

1943年，毛主席在延安楊家?guī)X召開的干部大會上有一段講話表揚這個團團長和政委說，左齊同志是該團政治委員，他在戰(zhàn)爭中失去了一只手，開荒時他拿不了鋤頭，就在營里替戰(zhàn)士們做飯，挑上山去給戰(zhàn)士們吃，使戰(zhàn)士們深受感動。我們全體黨的干部，都要學習這兩位同志的精神，和廣大群眾打成一片，克服一切脫離群眾的官僚主義。我們共產黨人不是要做官，而是要革命。我們人人要有徹底的革命精神，我們不要有一時一刻脫離群眾。只要我們不脫離群眾，我們就一定會勝利。

堅定的信念，一生的追求

父親有一個業(yè)余愛好就是寫毛筆字，我從小就?？匆娝麑懽?，晚年，父親在濟南軍區(qū)副政委的工作崗位上退下來，生活得充實而有意義，寫毛筆字、寫回憶錄，每日讀書寫字，其樂無窮。1990年在北京軍事博物館舉辦“左齊左筆書法展”，遲浩田題詞：“左臂左筆左將軍，戰(zhàn)將文將儒將風?！?/p>

一次，三個獨臂將軍相聚，生死戰(zhàn)友、親如兄弟，見了面笑不完、說不完，我為他們拍下照片，父親很高興，也很感慨，為照片配詩一首：

少小革命即為家，

南征北戰(zhàn)度生涯。

浴血疆場滅頑敵，

只膀獨臂把敵殺。

四十年后喜相逢，

有幸聚首議四化。

革命再展宏圖業(yè)，

老驥伏櫪頌晚霞。

這字里行間可以看到，一個老共產黨人堅定的信念，一生的追求，為之奮斗一生的理想。這是父親留給我們的寶貴財富。

作者系左齊將軍長女，原空軍指揮學院醫(yī)院主治軍醫(yī)，中共黨史人物研究會井岡紅軍人物研究分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