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記者 付子洋 發(fā)自北京
38歲的郎朗,是當今世界頂尖的鋼琴演奏家之一。2020年9月23日,《美麗心靈》《達芬奇密碼》的導演朗·霍華德宣布將執(zhí)導郎朗的傳記電影?! ∈茉L者供圖
★“我也不是‘裝蒜,我如果有音樂會,這些娛樂節(jié)目一個都上不了,這是事實,fact?!?/p>
“昨天晚上我和我老師通完話,我把后年的曲目全都定下來了,我永遠會想到下一步是什么,我不會停的。在足球比賽里,有一種無球跑位。拿球的時候很容易知道位置,在沒有球的情況下,你讓你的跑位,站在什么位置,這個是最難的?!?/p>
鋼琴家郎朗在德國萊比錫的圣托馬斯教堂演奏《哥德堡變奏曲》時,感受到一種時空的重疊。
那里是巴赫的安眠之地,當?shù)貢r間2020年3月5日,當開場的詠嘆調再次奏響,郎朗聽到了自然的聲響。他事后將自己的心流訴諸一種神秘學的解釋:“音樂當中還是有靈魂的。巴赫當時彈這首曲子,就是在這里彈的。我不一定是跟巴赫重疊,但起碼這個曲子在這間教堂里重疊過。”
《哥德堡變奏曲》是巴赫晚期的一部羽管鍵琴作品,1741年出版,被業(yè)界稱為“音樂上的珠穆朗瑪峰”。郎朗將演奏這部作品視為自己人生下半程的漂亮開場——他在巴赫工作多年的教堂里公開演奏此曲,還錄制了雙版本CD?!都~約時報》評價:“音樂確實是巴赫的,但這一次,郎朗讓它煥然一新?!?/p>
38歲的郎朗,是當今世界頂尖的鋼琴演奏家之一。他是林肯中心和卡內基音樂廳開幕夜和慶典音樂會為數(shù)不多的首選明星之一。2016年,英國最具權威的電臺Classic FM評選出“歷史上最偉大的25個鋼琴家”,郎朗名列其中。2018年7月,《紐約時報》刊登了一篇名為《為什么說郎朗回歸是古典音樂界一大盛事?》的文章,文中稱:“一年多來,鋼琴演奏家郎朗由于左臂受傷基本上無法演出,這是一個很大的損失,因為他是古典音樂最大、最賣座的明星之一?!?/p>
近年來,中國大眾對郎朗的印象或許更多停留在他的綜藝形象上。他參加《青春環(huán)游記》《妻子的浪漫旅行》,在《明日之子》決賽中和太太吉娜斗琴。人們津津樂道于他的“咆哮哥”表情包,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郎朗也展示了自己的微信表情包——總共有好幾頁,他自己也經常使用。但郎朗坦言,他擔心過度的娛樂化會“too much”,“離我的中心太遠”。
人生下半場,郎朗對自己的定位是成為更偉大的藝術家,他對此非常篤定?!拔覐男∫娺^太多流星了,真的是小天才,然后一夜之間沒了。包括和我一起成長的一些音樂家,你會看到,到了某些年齡段他就上不去了,明顯就上不去了。我不要看到自己是這樣的一種結局?!?/p>
“從小就知道他們偉大,但是我彈不出來”
南方周末:錄制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對你來說是實現(xiàn)了一個夢想。這背后有什么特殊的意義?
郎朗:這首曲子是巴洛克時期的巨作,并不是我平時擅長的領域。這幾天我做了很多采訪,到國外也是,他們都覺得我選擇彈這個曲子,還是挺不可思議的。因為像古爾德他本身就彈這種類型的作品,有他自己的風格。而我平時彈很多浪漫派的作品,像肖邦、李斯特這種,很多人認為那才是我風格強項的作品(編者注:古爾德是加拿大二十世紀最具精神魅力的鋼琴演奏家之一,他演繹的巴赫《哥德堡變奏曲》已成為音樂史上的瑰寶)。
但實際上,我從小就對巴赫有一種敬畏之心。因為我的老師朱雅芬教授,是全中國對巴赫最有研究的人。她從小就跟我說:“你如果能彈好巴赫,以后什么曲子都能彈好?!彼晕乙恢焙艹绨莅秃?。
但是崇拜歸崇拜,巴赫、莫扎特、貝多芬這三個最牛的作曲家,我跟你說實話,我小時候沒有太感受到他們有多偉大。不像肖邦、李斯特,我一聽,太牛了。我從小就很敬畏那三位作曲家,我知道他們偉大,但是我彈不出來那種偉大,確實是嫩,太嫩的小孩。
所以我就先從浪漫派開始彈,隨著年齡越來越大,這些作品彈的時間長了好像容易膩。但你聽莫扎特、貝多芬、巴赫永遠不會膩,包括勃拉姆斯,你會覺得這一群人這么有深度,越彈越想琢磨出點新東西。
我第一次聽《哥德堡變奏曲》,是10歲的時候聽古爾德彈的。我覺得他彈得很有創(chuàng)造性,不是千篇一律的,沒有什么對比的巴赫——聽的時間一長,容易令人犯困的那種。我聽巴赫有時會犯困,但是古爾德一彈,哇!我的耳朵就是豎起來的,他能把旋律彈得這么清晰,能把一些音色的處理變幻出這么多的顏色。
以前我覺得古鋼琴也就那聲兒唄,也弄不出來啥聲兒。聽了古爾德的版本,我就想如果有可能換一種彈法來彈巴赫的話,會不一樣。后來我特別喜歡聽穆雷·佩拉西亞演奏的巴赫,那聲音出來,裝飾音那花兒一聽就是巴洛克式的,但聲音又很浪漫(派)。我喜歡這種“顏色”的巴赫,不喜歡那種特別干的巴赫,聽著感覺像敲琴似的。
南方周末:你什么時候開始練習巴赫,對他的作品有什么新的認識?
郎朗:我(十幾歲)就一點點地開始練了,包括我17歲當替補的那次(編者注:1999年,17歲的郎朗在拉維尼亞戶外音樂節(jié)上代替身體欠佳的安德烈·瓦茲與芝加哥交響樂團合作登場,演奏了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xié)奏曲》。當最后一個音符演奏完畢,聽眾全體起立歡呼,郎朗從此在世界古典音樂界嶄露頭角),但我的巴赫彈得跟肖邦似的,因為那時候我彈很多浪漫派的作品。近些年在音樂會現(xiàn)場,我開始彈巴赫的《帕蒂塔》和《意大利協(xié)奏曲》,還彈一些亨德爾的作品。我想先試一試,別上來就這個(《哥德堡變奏曲》)。結果很多人都覺得彈得不錯,說你這個巴赫不太像浪漫派的人彈的,你郎朗彈巴赫應該是有潛力的。
你看像霍洛維茨(20世紀浪漫主義鋼琴大師,美籍俄羅斯人),他碰了斯卡拉蒂(巴洛克時期意大利音樂巨匠,羽管鍵琴演奏家),巴赫他不敢碰;就是魯賓斯坦(美籍波蘭裔猶太人,20世紀最杰出的鋼琴巨人之一),也很少彈巴赫。實際他們怕他們的巴赫達不到他們的肖邦水平,大家會覺得他肖邦彈那么好,巴赫彈成這樣。因為這是另一個風格,它是巴洛克音樂,不是古典音樂,就像爵士(樂),它是另外一個藝術門類。
包括它用的樂器是古鋼琴和管風琴。鋼琴是飛舞,可以隨時換檔;它不能,這個就是這個聲兒,那個就是那個聲兒,不能同時換,但它可以一節(jié)一節(jié)地換,這就讓它的音樂更加規(guī)范化。
同時并不是說它在音樂上就不能發(fā)揮,好像少鹽、少油,什么都少,這是一個錯覺。因為藝術是相通的,情感也是相通的,只是它有自己的方式和味道,taste。所以當時有人跟我說,你得跟真正精通羽管鍵琴(harpsichord)的人學。我自己也覺得,我得找一些真正的、這一生就干巴洛克音樂的人來教我(編者注:羽管鍵琴又稱大鍵琴、撥弦古鋼琴,出現(xiàn)于公元14世紀左右,是一種從15世紀文藝復興時期到18世紀巴洛克時期盛行于歐洲的樂器)。
這三年來,我找了德國最棒的羽管鍵琴大師安德雷斯·斯塔爾學。開始的時候,他說你學的時間可能會長一些,因為你很多習慣和巴赫有些不太一樣。包括我的發(fā)音方法,用的力量,包括腕子磨的速度都跟平時彈浪漫派是兩碼事。
我小時候學的方法是比較西歐式的,因為朱雅芬教授是跟英國老師學的。后來到了中央音樂學院,他們是比較靠近俄羅斯的,整個學的是莫斯科那套玩意兒。到了美國以后,我的老師還是屬于俄羅斯派的,非常的東歐。后來我又一點點往西歐走,德式的,這回專門學了一下巴洛克式的,所以對我頭腦還是有很大一個提高。
包括分析也是。它的走向不像浪漫派這么直接地跳著走,它是那種“吱吱吱吱”的。浪漫派像是作詩,而它有點像瑞士鐘表似的,很慢地走,但是很有情感,它的“心跳”比正常的浪漫派要慢。貝多芬的風格是比較靠近巴赫的,所以我用了一點對貝多芬的理解。
最重要的是曲式上面一定要完全掌握,這九個卡農到底怎么彈。以前我是模棱兩可的,覺得“這個也可以,那個也可以”,實際在這個世界上,當你真正明白一個東西的時候,它就是Yes或No。這些人(指斯塔爾等老師)就能告訴你什么是Yes,什么是No。你知道好的律師、醫(yī)生也是這樣,就直接告訴你這是錯的。所以我覺得斯塔爾對我的幫助太大了。
巴赫墓前彈巴赫
南方周末:跟著斯塔爾學了三年后,你在疫情期間演奏了《哥德堡變奏曲》,為什么會選這個時間?
郎朗:我覺得這次還算是比較幸運吧,沒有受到疫情的影響——我3月1日第一場音樂會,3月5日第二場音樂會,3月9日以后,音樂會就因為疫情全停了,還好有這幾場音樂會我才能錄了專輯,而且上來就是圣托馬斯教堂,一下讓我離巴赫很近。
本來我是這么設計的,圣托馬斯教堂放在6月份或者9月份,等我先彈一輪(音樂會)再彈。結果它只有那日子,你說絕了吧,還救了我——我們本來是準備6月份錄音,后來一看圣托馬斯教堂都彈出來了,3月份就趕緊錄(專輯),錄完我回國了,因為我也不知道(疫情)什么時候能完,但是我知道這不是一兩天的事。
南方周末:當時在教堂里有什么讓你覺得比較美好的回憶?
郎朗:首先彈管風琴,是在巴赫最喜歡的位置彈他的作品,我一彈那聲兒啊,哇,就感覺一下跟巴赫拉近了。而且他那個墓就在這兒?。ň幷咦ⅲ豪衫试诘聡R比錫的圣托馬斯教堂演奏時,鋼琴就擺放在巴赫墓旁),你就在旁邊彈。
教堂里的聲音,本身像是過濾式的,一彈那個聲兒就飛起來了。有的教堂聲音出去以后,是有回聲的,但圣托馬斯教堂沒有。后來我一聽,這么好聽的聲兒必須錄了——本來我們沒想錄,我們只拿了三個攝像機,來錄紀錄片的,根本沒想錄現(xiàn)場,因為怕我得心臟病,所以沒敢。
南方周末:為什么沒敢?
郎朗:這是我人生中第二場彈《哥德堡變奏曲》的音樂會,直接就上圣托馬斯教堂了。他們不想給我太大的壓力。但我彈完后,直接對攝像機說,“我這一輩子再不彈琴也值了”,我直接就那么說的,結果錄得還真的很好。
有很多那種瞬間,在studio(錄音棚)做不出來。我在studio有另外的彈法,每一個變奏曲都錄了五遍,五種不同彈法,最后我來組裝哪個更好。但是現(xiàn)場就只有那一種(可能性),而且就在那里即時產生。現(xiàn)在唯一有點遺憾,就是那天沒有拿六個攝像機去,那樣的話我就不用再錄DVD了,直接完事了?,F(xiàn)在我還得再錄個DVD,但是也挺好,再過一年我還會不一樣。
?下轉第20版
南方周末記者 付子洋 發(fā)自北京
郎朗花了三年時間系統(tǒng)練習《哥德堡變奏曲》,圖為郎朗臉上蓋著巴赫樂譜?! ∈茉L者供圖
當?shù)貢r間2020年3月5日19時,郎朗在德國萊比錫的圣托馬斯教堂演奏巴赫晚年巨作《哥德堡變奏曲》。郎朗演奏此曲時,鋼琴就擺放在巴赫墓前。 受訪者供圖
?上接第17版
南方周末:聲音在圣托馬斯教堂里飄過去的感覺是什么樣的?
郎朗:就是自然的音響,加上它還是有靈魂的。我有時候還是相信,音樂里面會有靈魂的存在。你在彈一首曲子的時候,實際不就是重疊的嗎? 巴赫當時彈這首曲子,就在這里彈的,我再彈它,有個重疊感。
彈到最后我都控制不住,都哭了。我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我怎么還能在巴赫的墓前彈他的《哥德堡變奏曲》呢,我說這簡直是做夢呢。
實際我2003年就去過圣托馬斯教堂,就踩過點,當時我就想過:“等哪年我來這干場‘哥德堡?!边@是我第四次去了,我就沒完沒了地看,我看這能不能放鋼琴,因為鋼琴很長,那個臺子不太大,后來咱們放完鋼琴直接就對著巴赫的墓。
我小時候確實有很多非常瘋狂的想法,真的是挺敢想的,比如我說肖邦誕辰200年的時候開場必須我彈。我就是有這種雄心壯志,但問題我要不敢想的話,我可能走不到今天。
“小鎮(zhèn)上喝點咖啡,這在以前我都不能想”
南方周末:2017年你因為左臂受傷發(fā)炎,休整了一年半。那段時間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郎朗:那段經歷對我現(xiàn)在彈這些悲慘的音樂很有好處。以前我可能得稍微等會兒才能進入,現(xiàn)在從任何地方把我拽過來,你彈一段緩版,我一下就能進入。因為我一想到那個時候,我那一年,我馬上就靜下來了。
南方周末:那一年都在做什么?
郎朗:我沒怎么干,自己在那思考了一年,思考我未來怎么弄,包括我是不是得稍微調整調整我的狀態(tài)。但是也沒有什么,我自己知道沒有什么大事,炎癥的東西就是靠時間治好的,炎癥消了就OK。
南方周末:在那一年半里,你會擔心隨著年齡、身體機能的變化,以后演奏的能力受到限制嗎?
郎朗:不會,因為我彈琴有很多種方法,所以這我倒不擔心。但是你必須得靜下來,因為那一年也干不了啥,人家告訴你了,那一年得休息。
南方周末:為什么說那一年多反而讓你現(xiàn)在可能更理解“悲慘的音樂”?
郎朗:因為我一年多沒怎么彈,我就光想了,心態(tài)發(fā)生變化了。我每天鍛煉,那段時間還瘦了點,成天跑步健身。當時我一直在德國,吉娜幫了我很多忙。包括我岳父岳母每天開車領著我轉悠,在湖邊吃個晚飯,劃個小船。6點半我們在湖邊釣點魚吃,在森林里溜達,小鎮(zhèn)上喝點咖啡。另外我還有時間可以約會,這個很好,這在以前我都不能想。
南方周末:在此之前你的生活是什么樣的?
郎朗:完全沒時間,我現(xiàn)在也沒時間了。所以(那段日子)挺好,能讓我真正體驗生活,體驗生活對我的音樂很有幫助。
南方周末:怎么講?
郎朗:你會對生活有更多品味。因為像我一直忙成這樣,我確實沒有太多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很小我就接受現(xiàn)實,我說的現(xiàn)實是指,不能有自己的時間,不能真正去放松,因為想到第二天要干什么,我就放松不了,很多地方也不能去,很多事情也不能做,必須要保證安全,確實有一些東西是你要犧牲的。
南方周末:哪些事物是你不能碰的?
郎朗:不可能成天晚上去club玩,耳朵都壞了。我是非常自律的,非常自律有好處,但是有時體驗生活就差,沒有太多的新鮮感,每天都做一樣的事。我從小練琴,包括去國外學習,每天都是活在一張日程表上。
我不是說大家沒有活在日程表上,但是那種日程跟我不能比,不是一碼事——沒有人每天都飛的,除非是飛行員,飛行員也不能每天飛,我飛得比飛行員都多,因為他們有休息時間,我只要彈完第二天繼續(xù)飛。
所以一切都設計好了,這種人生是很好,但它是缺東西的,它不是跟我的自然年齡相仿的。我還好,還沒有變得神經質,我還能放下去,臺上臺下轉得還比較自然,很多人是受不了的,頭腦都受不了。
南方周末:你這幾年和以前相比是不是更松弛了?
郎朗:那倒也沒有,我結完婚有點變化,自己的狀態(tài)不太一樣,回歸生活、回歸家庭。但我還是很拼的,只是說會多點時間給家庭,實際也多不到哪去,每天多一兩個小時。但我覺得很重要。
“我先幫自己復工復產吧”
南方周末:你曾說,想去參加綜藝節(jié)目,有彌補童年缺失的成分在?
郎朗:這個很簡單,完全就是因為疫情,今年我的音樂會沒了,我就是想找個機會,上點節(jié)目,正好也能保持我的舞臺狀態(tài)。
只要明年音樂會回來,我不可能參加這么多綜藝節(jié)目。我也不是“裝蒜”,我如果有音樂會,這些娛樂節(jié)目一個都上不了,這是事實,fact。
但是因為這個plan B(B計劃)呢,今年我也挺高興,我不能說完全否認這個東西,我覺得綜藝對我是有好處的。尤其是《青春環(huán)游記》和《妻子的浪漫旅行》這兩個節(jié)目,其他節(jié)目我也沒怎么去,主要是吉娜。
我本來先上了一個《王牌對王牌》,那天他們正好收官,說想讓我彈點古典曲子,因為他們想做出一個古典殿堂的感覺。這個主意也特別好,大家穿得都很莊重。
做完這個節(jié)目以后,賈玲他們就邀請我來《青春環(huán)游記》,說我們有一個節(jié)目挺好玩的,你是不是小時候玩得少? 我說是,你找我干嘛,我也不會玩。她說就因為你不會,你才應該去體驗一下生活。我們雖然沒有深入相處過,但是短時間內就非常喜歡對方,像是家人。他們說也不影響你練琴,每天都給你留出時間練。你還可以跟不同音樂類型的人,像是周深啊,你們可以搞搞創(chuàng)作。
所以我就接了,一接這個邀約就特別多,大家覺得我好像綜藝上面還有兩下子,傻呵呵的。最近真的很多人找我,說你還挺適合,挺能說的,還挺逗,解放天性了。
南方周末:這個效果是你沒有預想到的?
郎朗:沒有,我從來沒有預想過我還能上這樣的節(jié)目,這也是發(fā)現(xiàn)了新的潛力。當然我覺得我們這次做得不錯,又去做了一些文化類的跨界,真挺成功的。
南方周末:在參加真人秀的時候,有什么底線是你覺得不能去觸碰的嗎?
郎朗:第一天我就碰到了問題,大家選衣服,誰輸了選最難看的衣服。結果上來給我弄了一個噴血哥的衣服,當時我都炸了:“我這還能回音樂廳嗎?”然后沙溢說:“哎呀媽呀,你這汗珠子都這么大了,嚇得?!闭鎳樀脡騿?。后來他們還行,讓我穿的是比較酷的那種。
南方周末:那衣服本來是什么樣?
郎朗:像是一個乞丐服,是一個噴血哥的,噴血的。讓我去穿它,我還發(fā)朋友圈了,說“你看我這身兒怎么樣”。后來大家也是啟發(fā)我,說你放松點,不至于,你太認真了。我開始也是在乎輸贏,我以為真的呢,輸了就完蛋了,我不會那歌也得瞎蒙,我有那種勁兒,有點贏天贏地的那種感覺,后來發(fā)現(xiàn)這就是大家玩一玩,效果出來就行了。
南方周末:有自己生活當中不太愿意被展示出來的東西嗎?
郎朗:那倒問題不大,我倒不太注意這個東西,我從來也不是那種裝的音樂家。我是擔心玩太多的話,有點too much,我是怕這個,怕離我的中心太遠。
南方周末:中心是什么?
郎朗:藝術。我會有這方面的擔心,所以你看我從來不唱,從來不跳,我還是會有一些底線的。有些太娛樂的東西,肯定是不能碰,像那種建房子或者連唱帶跳,過于娛樂化的。
我耍耍嘴皮子還行,我實際也是想通過這些東西,把古典音樂稍微宣傳宣傳。我每個節(jié)目都會往里放(古典音樂的元素),都跟導演說,我想彈彈這個彈彈那個,我會說的。
南方周末:導演們會是什么態(tài)度?
郎朗:導演一開始有點害怕,他覺得這種純古典的大家看不明白,但一看我這么說,一看我能讓大家很簡單地理解、很容易地理解,他就愿意讓我放這個東西了。
南方周末:你會去游說?
郎朗:對,我上節(jié)目就想做得更有文化規(guī)模。后來不斷有機會讓我來說藝術上的事。我開始跟導演說,我說你的猜歌環(huán)節(jié),猜猜古典的多好。他問我,大哥,誰能聽懂啊,上來就來個舒伯特的《冬之旅》,誰知道你這玩意兒? 我說,你小瞧中國人的素質。
后來也加一點古典的東西放上去了,包括跟楊麗萍老師的合作。《明日之子》也是,這次決賽吉娜彈《音樂瞬間》,我彈《哥德堡變奏曲》,全是古典曲子,連流行都沒有了。我覺得挺好,起碼他們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去普及一下。
南方周末: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郎朗:音樂會我已經開始彈了一部分了,應該回歸了。我的綜藝效果差不多也做完了,都完事了。最近有一檔節(jié)目來找我,11月份的,而且是全季的,我說不行,沒時間了。
南方周末:他們是怎么跟你說的?
郎朗:也是說,發(fā)現(xiàn)您(的綜藝感)很好,我們這也是幫助一些企業(yè),讓他們好好復工復產。我說我先幫助自己復工復產吧。然后就拒掉了。我之后也就是上個晚會、秋晚什么的,那是演奏,不是綜藝,就是彈琴。
“我絕不會到了中年,就開始墮落了”
南方周末:你之前說到了三十七八歲以后,自己已經進入下一個階段了。
郎朗:對,所以《哥德堡變奏曲》就是獻給我下一個階段的。
南方周末:怎么理解“下一個階段”?
郎朗:我要成為更偉大的藝術家,就是這個理解。
南方周末:近幾年來,外界有一種論調——認為你現(xiàn)在正處于從神童到成熟、再向元老級音樂家轉變的階段。你的老師巴倫勃依姆也說過一句話:“一個神童,要么不再是兒童但依然是神童,要么就不再是神童,仍然是兒童?!蹦阌X得你是哪一種?
郎朗:我二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完成從神童到成熟鋼琴家的轉變了。現(xiàn)在我只是想給自己一個更高的目標,所以直接拿《哥德堡變奏曲》上了。一般人不太敢這么干,這個我知道。
我曾經說,我把每場音樂會都當成最后一場來彈。我跟一般鋼琴家不太一樣,因為我認為我走出來這條路太不容易了,所以我要用一切守住這些生路。我對自己是非常嚴格的,我估計你很少能找到一個鋼琴家,對全局的態(tài)度像我這么當回事兒。我看起來像不太當回事的人,但我是真的把我自己的事很當回事。
南方周末:這個怎么體現(xiàn)?
郎朗:你說為什么全世界最好的音樂會都給我彈? 美國十個交響樂團開幕,我一個人占五個。我今年是費城開幕、波士頓開幕、卡內基開幕、洛杉磯開幕……我一個人占五個開幕,這個實際是有點“過分”了。
我為什么能? 我又沒有什么“干爹”,我就是用實力來證明我能,而且我愿意去拼。有些人可能對自己挺好的,你一問(他就)說:“我今天不想彈,我想休息一天?!边€有不能面對自己的,自己水平不行了不承認,總是找別人的借口:“他會炒作,他很幸運”。幸運不是白來的,幸運是自己拼出來了。我就是非常清楚知道我要做什么的人。
昨天晚上我和老師通完話,我把后年的曲目全都定下來了,我永遠會想到下一步是什么,我不會停的。在足球比賽里,有一種無球跑位。拿球的時候很容易知道位置,在沒有球的情況下,你讓你的跑位,站在什么位置,這個是最難的。我每天早上都在想,我下一步怎么干,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其實有時候也很累。但不管誰說我就要往下走。
我從小見過太多流星了,真的是小天才,然后一夜之間沒了。包括和我一起成長的一些音樂家,你會看到,到了某些年齡段他就上不去了,明顯就上不去了,我希望不要看到自己這樣的一種結局。這次錄《哥德堡變奏曲》就是一個態(tài)度,我絕對不會到了中年,就開始墮落了,我還是要繼續(xù)更好。
南方周末:因為疫情,2020年對全世界的人來說都不是特別順利的一年。這會讓你去思考音樂的意義嗎?
郎朗:今年對古典音樂幾乎是半毀滅性的打擊。全球最大的古典音樂經紀公司——哥倫比亞藝術經紀公司,90年的輝煌,今年已經解體了,這公司不存在了。他們在“二戰(zhàn)”時期都沒有遇到這個問題,竟然沒了,說沒就沒了。所以是非常難的一年,對于藝術來講,先活下來,然后易地再戰(zhàn)。我希望大家都能挺住,不要因為這件事對藝術動搖。
南方周末:除了One World演唱會,意大利的“陽臺音樂會”你也參與了?
郎朗:我當時正好還在歐洲呢。當時中國疫情剛出來的時候,法國全國都在給中國錄(音樂視頻),巴黎交響樂團也參加了。后來意大利疫情開始后,我專門錄了一版鋼琴彈奏的《今夜無人入睡》,結果很快,全球疫情都出現(xiàn)了。音樂還是很有力量的,能讓人感受到這種團結,全球性團結。
這兩天采訪我也說,希望音樂能在這個時候為人類做出更大的貢獻。尤其在世界(上的人)不是越走越近而是越走越遠的情況下,音樂一定要給人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