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玲妹 陳書錄
摘? ? 要:《任光祿竹溪記》是明中期唐宋派領袖唐順之的古文名篇,以竹喻人,以竹喻志,江南文化特質非常明顯?!爸裣倍?,既是園主字號,也是園林名字,同時集中體現(xiàn)了江南水鄉(xiāng)的人文風物。唐順之是在與權臣交惡受到排擠,遠離朝廷稱病歸鄉(xiāng)的情況下創(chuàng)作此文的,文中“竹溪主人”任卿的人格精神,正是唐順之創(chuàng)作心態(tài)的體現(xiàn),清明、平澹、廉貞是江南士子不諧流俗、孤高傲世,追求自得自適的君子人格。
關鍵詞:唐順之;《任光祿竹溪記》;江南文化
中圖分類號:I209.9?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5-7394(2020)03-0043-05
唐順之的詩文中江南文化特質非常明顯,尤其是《任光祿竹溪記》這篇著名的有江南特色園林的散文。作者唐順之是江蘇武進(今江蘇常州)人,所記之竹溪園在宜興,園主任光祿(名卿,字世臣,號竹溪;官至光祿寺卿或少卿),宜興人?!度喂獾撝裣洝凡粌H描寫了江南的風物,更體現(xiàn)了江南士人的心態(tài)與人格精神。知人論世是中國古代文學批評的重要方法之一,其中所知之“人”,既可以指作者,有時也可以指文學作品中所描寫人物的原型。把握唐順之與《任光祿竹溪記》中所寫人物的原型——竹溪園主人的人格精神,進而考察作者的人生經(jīng)歷和創(chuàng)作心態(tài),探求作品中蘊含的江南文化特質。
一、《任光祿竹溪記》中的江南風物
徐朔方、孫秋克的《明代文學史》中指出:“以竹喻人,贊美不諧流俗、孤高傲世的士人君子?!淖至鲿澈喲?,取譬舒卷自如,是唐宋派論說文中不可多得的好文章?!盵1]但是,其竹溪園記中的主人公“任光祿”是誰,之前都不甚清楚。例如,劉盼遂、郭預衡主編的《中國歷代散文選》中《任光祿竹溪記》題注曰:“光祿,官名。古代光祿大夫或光祿寺的官員,都可以簡稱光祿。任光祿事跡待考?!标悤浿骶幍摹吨袊糯膶W作品選》(元明卷)有關《任光祿竹溪記》解題中也說:“任光祿事跡不詳。” 徐朔方、孫秋克的《明代文學史》中對于竹溪園主人也只是說“江南人任光祿” ,稱其官職而不知其名字。通過考察相關文獻,“竹溪園主人”任光祿應為任卿(宜興人,1498—1554,名卿,字世臣,號竹溪;官至光祿寺卿或少卿)?!度喂獾撝裣洝纷饔诩尉讣孜缒辏?534)至嘉靖丙申年(1536)期間,唐順之是在與權臣交惡受排擠,而后稱病歸鄉(xiāng)遠離朝廷的情況下創(chuàng)作此文的。[2]
文章起筆江南人與京師人對待竹子的不同態(tài)度?!拔峤先藬刂穸街?,其為園亦必購求海外奇花石,或千錢買一石,百錢買一花不自惜。然有竹據(jù)其間,或芟而去焉,曰:‘毋以是占我花石地?!盵3]552 落筆江南多見的植物竹子。江南地方因為竹子隨處可見,所以江南人賤竹;而京師竹子稀少不易成活,故貴竹。一賤一貴,形成鮮明的對比?!度喂獾撝裣洝分械膱@主任卿治園于荊溪之上,且在造園時遍植竹子,不植他木,取山地本來所有的東西,不花費勞力而使?jié)M園蒼翠蔥蘢,也足以自適,自稱“竹溪主人”,亦將園子命名為“竹溪”。竹溪是在有漫山竹子的宜興山中,滿園翠竹,郁郁蔥蔥,正是典型的江南美景。
二、 唐順之《任光祿竹溪記》創(chuàng)作心態(tài)中的江南文化特質
雖然江南的水文化滋養(yǎng)了江南人性格中柔性的一面,但江南文化中剛性的一面也很明顯。江南文化的基礎是先秦時的吳越文化,“斷發(fā)文身”,尚武好勇,雖然歷經(jīng)多次南北文化的融合,江南文化由尚武轉為尚文,但其中剛性的基因并沒有消亡,從而體現(xiàn)出亦剛亦柔,剛柔相濟的特性。[4]唐順之《任光祿竹溪記》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正反映了作者作為江南士子的性格特質。
據(jù)《明世宗實錄》卷172,嘉靖十四年(1535)二月載:“己酉,翰林院編修唐順之疏請回籍養(yǎng)病,上曰:‘順之方改史職,又屬校對《訓錄》,何輒以疾請,令以原職致仕,永不起用?!盵5]那么,年僅29歲的唐順之為什么要“疏請回籍養(yǎng)病”呢?原來當國權重的內閣大學士張璁認為唐順之“不相親近”而厭惡并排擠他,《明世宗實錄》卷172中所說的嘉靖帝的旨意,其實是張璁擬旨,據(jù)李開先《荊川唐都御史傳》中說:“羅峰張國老(張璁,號羅峰)雖會試舉主,惡其不相親近,有慶賀事,遠投拜簡,躍馬徑過其門。因其上疏養(yǎng)病,則票一旨意云:‘唐順之方改史職,又見校對《訓錄》,乃輒告病,著以原職致仕去,不許起用。報出,士夫駭之,而唐子安之,曾無慍色?!h者以羅峰(張璁)險毒,而唐子(順之)高亢?!盵6]此時,張璁復任內閣大學士并加少師。原來,張璁一步步升為內閣大學士,與嘉靖前期的“大禮議”有關。正德十六年(1521)四月,朱厚熜由藩王而入承皇位,但他要尊崇其生身父母,下令禮官集議崇祀其父興獻王的典禮,從而引起了嘉靖前期的“大禮議”。張璁是正德十六年(1521)進士,年已47歲,嘉靖元年(1522)授南京刑部主事。嘉靖三年(1524),他以“大禮不正”上疏力爭“崇祀”,嘉靖帝得疏大喜,將張璁等召至京城。以首輔楊廷和為首的一批反對“崇祀”的朝官,與明世宗朱厚熜及觀政進士張璁等一些附和“崇祀”者展開了激烈的斗爭,乃至二百多名反對“崇祀”的官員跪伏左順門,撼門大哭,進而激怒明世宗朱厚熜,下令逮捕一百多人下獄,并棒杖翰林編修王相等一百八十余人。以此為轉折點,以前反對“崇祀”的朝官有的憤而辭職,而附和“崇祀”者如張璁步步高升,乃至以文淵閣或謹身殿或華蓋殿等大學士入閣主政,權傾一時。顯然,嘉靖十四年(1535)時的唐順之是與權臣交惡而遠離朝廷,稱病歸鄉(xiāng)?!疤谱蛹鹊中胬铮u犬柴門,依依桑梓,謝卻業(yè)緣,便有終焉之計矣。詩文更進一格,以其詩從慶成朝堂雍容之作,而為村樵漁父歌詠太平之詞?!盵6]歸鄉(xiāng)后的唐順之寫了《村居二首》和《暮春游陽羨南山四首》等詩,后者中其一、其二云:
清溪知幾曲,惟見白云深。一入蘼蕪徑,欣聞樵采吟。
春鶯未停囀,夏葉始繁陰。乘此縱長嘯,悠然物外心。
洞口石縱橫,流泉復有聲。柴門何處入,雞犬自相迎。
靈草知昏曉,時禽識雨晴。非因罷官久,誰得此間行。[7]
結合唐順之嘉靖十四年(1535)時的人生經(jīng)歷看這首詩,可見唐順之厭惡權貴,遠離朝廷,歸鄉(xiāng)后樂山樂水、悠然物外的心態(tài)?;谶@種心態(tài),唐順之在《任光祿竹溪記》中,一反那種認為竹“巧怪不如石,其妖艷綽約不如花”的世俗之見,用擬人化的手法贊頌竹,用竹之風骨贊美其舅父任卿不務紛華、不陷流俗的孤高獨立的品格:“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不可以諧于俗。”[3]553這種卓然孤高的品格,與李開先所說的“唐子(順之)高亢”[6]相呼應,卻與世俗之見相對立。在《任光祿竹溪記》中所列舉的世俗之見的代表,是“京師侯家富人”。“余嘗游于京師侯家富人之園,見其所蓄,自絕徼海外奇花石無所不致,而所不能致者惟竹”;“且彼京師人亦豈能知而貴之?不過欲以此斗富,與奇石等爾。”[3]553用知人論世的方法,結合唐順之于嘉靖十四年(1535)被京師權貴排擠而離開朝廷等經(jīng)歷,便可以理解他創(chuàng)作《任光祿竹溪記》時的心境。也正是有這種特定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寫出贊頌竹,贊美任卿的卓然孤高品格的《任光祿竹溪記》。正如漢代桓譚在《新論》中所說:“賈誼不左遷失志,則文彩不發(fā);淮南不貴盛富饒,則不能廣聘駿士,使著文作書;太史公不典掌書記,則不能條悉古今;揚雄不貧,則不能作《玄言》?!盵8]事同此理,人同此心,唐順之于嘉靖十四年(1535)被權貴排擠而離開京師等經(jīng)歷,使他砥節(jié)勵行,正是他創(chuàng)作《任光祿竹溪記》的原動力。高顧遐視,志潔行芳,充分展現(xiàn)其江南文人風骨,剛柔并濟,溫厚靈秀。
三、《任光祿竹溪記》主人公人格精神中的江南文化特質
《任光祿竹溪記》以竹喻人,所描寫的主人公任卿,是一個典型的江南士子形象。《任光祿竹溪記》首段側重描寫園林之竹;后段著重贊美了任卿的人格精神。整篇內容中園主以竹造園, 竹與人交融,人同竹高風亮節(jié),達到了頗高的審美境界。而《任光祿竹溪記》的審美意境,一頭連著創(chuàng)作主體(包括作者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一頭連著審美客體——以竹比擬的竹溪園主人任卿的人格精神。因而,我們把握《任光祿竹溪記》的審美境界,必須考察竹溪園主人任卿。對此,明嘉靖年間翰林檢討毛起的《竹溪公墓志銘》①有助于我們了解竹溪園主人任卿。
君諱卿,字世臣,其先汴州偃師人,十四世祖諱慶源者,宋南渡時避兵,徙義興之筱里,子孫遂家焉。曾大父諱亮,大父諱薰,咸潛德不弗耀??贾M竬,以例授鎮(zhèn)江衛(wèi)指揮僉事。母楊氏,繼母徐氏,少師文靖徐公孫女也。君少失恃育,于徐愛之如所生。少長性穎悟岐嶷,不事嬉戲。比長服父師教學舉子業(yè),由庠學例入為太學。嘉靖甲午(十三年,1534)銓授光祿寺署丞。丙申(十五年,1536)擢中軍都督府都事。秩滿,考最,授敕名贈父如其官。贈母楊氏,封徐氏,配周氏,并孺人。任氏之有封自君始也。丁酉歲(十六年,1537),丁徐孺人艱,哀毀如禮。己亥歲(十八年,1539),服闋,補右軍都督府。庚子(十九年,1540),以君有文學兼翰林院典籍、內閣辦事。甲辰(二十三年,1544),纂修《玉諜》成,擢大理寺左寺副。乙巳(二十四年,1545),致政歸于家。君性恬靜,不善容合,故仕亦不甚顯。每春秋祠祭宗先上邱墓,務盡情誠,儼然如事生。事母徐恒先意承志,或少不懌,必侍側,移時無怠容,俟色和,乃退。徐常病廗下,日夜侍湯藥,雖便溺必親視,以省安否。徐常取侄坦女育,比長議贅婿,君推徐愛,厚其產業(yè),使饒裕焉。居憂不修浮屠業(yè),惟致誠信。而止環(huán)所居,皆藝竹,嘗曰“惟有此君耳”,故別號竹溪。歲時招賓宴歌,盡歡乃罷。暇則臨名帖數(shù)紙,觴詠自適。不以私謁有司云。君既承有先業(yè),又母妻二氏皆大宦家,資裝甚厚。君以此善操奇贏,停貯十一,不十數(shù)年家貲累十數(shù)萬。然能折節(jié)取貴,善力田蓄,待諸僮以慈,咸為盡力,時人比之宣曲任氏焉。君雖以富雄,居常雅樸,恥以富自玷。時時與人,嘗遇饑歲,為糜粥以食,所全活甚眾,給棺以斂不能喪者近萬計。壬子歲(三十一年,1552),倭寇云擾,君捐千金以助軍餉。巡撫彭公嘉獎之。嘗建筱里橋及郡城浮橋、英烈祠亭、茅山道院,諸費亦不下數(shù)千金。其積而能施多類此。無何疾作,迎醫(yī)不治,以嘉靖甲寅(三十三年,1554)八月十日遂捐館。君多內,以年未衰耗,忽大漸,不遑議立后事。先是嫡室周氏先君六年卒。比君歿,內無正室主喪事。君寡兄弟,獨近屬昆弟曰偁、曰仲及光祿丞道三人。偁最長且有子五人,擇其材可為嗣者曰克信最良,眾議曰立之。時新喪,藏多分匿諸房,僮婢私念君經(jīng)營數(shù)十年,一日舉而委之他人,心多不平,不知長便計在立后,爭者遂起。光祿臣以假歸,亦不能獨挽前議,內外撐拄不決,乃以事聞諸郡邑??ひ刂T公咸曰:任氏私產耳,獨有后可議。然畏其浼不敢決。會當?shù)烙幸攒娦铻槊?,遂錄而籍之。其馀亦稍稍瓜分蠶食盡矣。翦此而后,克信之立,始定于是,君始得血食云。將以月日葬于俞山祖垅之側。于是君之舅氏尚寶卿東洑徐君命克信持所為狀書抵予曰:君嘗過宜興,與聞任氏事。君之言曰,惜也!不如早立??诵艂愋蚣日卫疇?!不然在野之兔逐者眾矣。今果如君言,君宜為銘,銘曰:
任出自黃,在汴為著。筱里之系,世也安處。于顯肇君,有光往嗣。籍通秘省,階列棘寺。褒章嶷疑,兩世孔熙。仕不干進,居亦用奇。懷珠襲玉,鳴鐘連騎。在富能約,處豐不私。振貸橋宇,亦克捐貲。惟共有文,是以酌時。壽不登耆,竟嗇其后。秉禮立祠,材器可復。俞山之藏,君魂永大。鍥諸貞石,示任不朽。①
從毛起的《竹溪公墓志銘》及有關資料來看,任卿其人有如下的身份與特征:
一是集文人、官吏、商人于一身。任卿是一位頗有才華的文人,“比長服父師教學舉子業(yè),由庠學例入為太學”,后來“以君有文學兼翰林院典籍”,并“纂修《玉諜》(皇族族譜)”。他又是一位“仕不干進”的官吏,先后為光祿寺署丞、中軍都督府都事、右軍都督府、翰林院典籍、內閣辦事、大理寺左寺副等較低級的官吏。歸鄉(xiāng)后,“不以私謁有司”。他又是一位善于經(jīng)營、家貲富雄的商人,“君既承有先業(yè),又母妻二氏皆大宦家,資裝甚厚。君以此善操奇贏,停貯十一,不十數(shù)年家貲累十數(shù)萬”。正是因為他是商人,資產豐厚,為修建竹溪園奠定了物質基礎,也使他成為中國十六世紀轉型期一位頗有市民(包括新興的商人)精神的覺醒者。正是抗懷物外的文人情懷,蘊育了他不同于流俗的愛書愛竹的生活情趣,正所謂 “荊野堂依竹,銀灣水向城。釣臺開舊隱,雪棹締新盟。書帙侵香細,樽壘薦爽輕。切磋藉君子,潦倒愧平生?!盵10]
二是仗義捐資,扶貧濟困。任卿雖為富商,但他“恥以富自玷”,輕財好施。當時,陳儒有《義田記》說任卿樂善好施而建義田,而其從弟任道成其兄志。當遇到饑荒歲月,任卿“為糜粥以食,所全活甚眾,給棺以斂不能喪者近萬計”;當倭寇侵擾之時,任卿“捐千金以助軍餉”;又“建筱里橋及郡城浮橋、英烈祠亭、茅山道院,諸費亦不下數(shù)千金”②??梢?,這位亦儒亦商亦官亦隱的任卿,既有儒家的仁心,又有俠客的氣魄。
三是與竹為友,孤高獨立,自得自適。任卿性格恬靜,卓然孤高,“而止環(huán)所居,皆藝竹,嘗曰‘惟有此君耳,故別號竹溪。歲時招賓宴歌,盡歡乃罷。暇則臨名帖數(shù)紙,觴詠自適?!盵9] 這可以與唐順之的《任光祿竹溪記》相互印證:“君生長于紛華,而能不溺乎其中,裘馬、僮奴、歌舞,凡諸富人所酣嗜,一切斥去,尤挺挺不妄與人交,凜然有偃蹇孤特之氣,此其于竹,必有自得焉。而舉凡萬物可喜可玩,固有不能間也歟?然則雖使竹非其土之所有,君猶將極其力以致之,而后快乎其心。君之力雖使能盡致奇花石,而其好固有不存也?!盵3]553顯然,任卿是中國十六世紀轉型期一位頗有鄙視朝廷權貴、追求自得自適等市民(包括新興的商人)精神的先驅者。毛起的《竹溪公墓志銘》也可以與唐順之等人的詩歌相互印證:“彥升高臥處,風物迥清秋。隱幾松花落,移琴竹徑幽。山光開曉閣,池影上重樓。坐得逍遙趣,何須物外求”[11];“山人抱沖襟,幽溪植修竹。靈籟間風雨,疏陰靜炎燠。至性茍相成,浮生澹無欲。聊持一尊酒,長歌片云綠?!憋@然,有關任卿的傳記資料(包括墓志銘等),與唐順之的散文《任光祿竹溪記》互證互補,呈現(xiàn)出一位性格鮮明的竹溪園主人任卿的形象,是一個典型的江南士子的形象,既有助于了人們對竹溪園主人任卿的人格精神的了解,也加深了人們對唐順之的散文《任光祿竹溪記》的理解:不僅“以竹喻人,贊美不諧流俗、孤高傲世的士人君子”[1],而且蘊藏著鄙視朝廷權貴、追求自得自適的人格精神,而追求自得自適的人格精神與明代中后期新興的市民(包括商人)意識中的解放(啟蒙)思想相互溝通。因而可以說,《任光祿竹溪記》的風格不僅是“流暢簡雅”“舒卷自如”[1],而且是“竹比君子,天然當有此一段議論,墨床書榻,何可一日無此君也。詞氣傲兀,托諷不少”[13]。顯然,唐順之的《任光祿竹溪記》托物(竹)以寄諷諭,感概遙深,高風跨俗,傲骨凌霜。
四、結語
南朝梁代的劉勰在《文心雕龍·風骨》篇中強調文章應該具有風骨的必要性:“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盵14]320并指出“風骨”的基本特征是“文明以健,則風清骨峻”[14]321,也就是說文章應該明朗健康,遒勁有力。陳子昂《修竹篇》詩以“竹”興寄,唐順之《任光祿竹溪記》以“竹”托諷,有異曲同工之妙——重現(xiàn)“風骨”。顯然,唐順之“詞氣傲兀,托諷不少”的《任光祿竹溪記》,凸顯了江南文化特質,是明代嘉靖年間再現(xiàn)“風骨”的散文佳作。
注釋:
① 任承弼等編撰,《宜興筱里任氏家譜》卷九之二所載《竹溪公墓志銘》作者為“翰林檢討毛超”,其實應為毛起。
② 任承弼等編撰,《宜興筱里任氏家譜》卷九之一,民國十六年(1927)一本堂重修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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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 趙文清
On the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in A Note on the Bamboo Garden Zhuxi of Ren Guanglu by Tang Shunzhi
Ji Lingmei 1,Chen Shulu 2
(1.Institute of Local Culture,Hehai University,Changzhou 213022,China;2.School of Literature,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Nanjing 210097,China)
Abstract: A Note on the bamboo garden Zhuxi of Ren Guanglu is the famous article written by Tang Shunzhi. This article uses bamboo to describe people and aspirations, and the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are very obvious. “Zhuxi” is not only the name of the owner of the garden, but also the name of the garden itself.? “Zhuxi” represent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water town in the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Tang Shunzhi was ruled out for his bad relations with powerful officials, and he returned to his hometown to write the essay when he was sick. The character and spirit of Ren in the essay is the manifestation of Tang Shunzhis creative mindset, which is clear, peaceful and honest. All of the mindset equals the unconventional, arrogant, and self-sufficient characters of the scholars in the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Key? words: Tang Shunzhi;A Note on the bamboo garden Zhuxi of Ren Guanglu; culture of the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