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天絨
摘 要:從小國寡民的直接民主到當今的代議制民主,民主的觀念由來已久,但對其內涵的解讀又充滿爭議。美國法哲學家德沃金跳出政治制度的分析框架,扛起價值整體主義的大旗,提出了基于尊嚴二原則的伙伴民主觀,強調政治社會的成員都必須帶著對所有其他伙伴平等的尊重和關心而行動,要竭力使法律符合他們關于每個公民的尊嚴都要求什么的善意理解,這遠遠超出了多數民主的要求。德沃金的民主觀推進了對民主價值的深入闡釋,勢必對民主政治的理解產生廣泛影響。
關鍵詞:尊嚴原則;伙伴民主觀;政治平等
中圖分類號:B82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20)03-0039-04
貝淡寧指出,美國最高法院擁有終審權力的制度是反民主的,并據此質疑德沃金的觀點——在后者看來,最高法院仍舊是民主的[1]157。貝淡寧認為,德沃金所謂的民主已經被定義為將“社群的所有成員視為單獨的個人,并給予他們同等的關注與尊重”的決策過程,這種試圖瓦解民主的多數制內核的觀點,導致了民主概念的漂移,德沃金實際上談論的是正義。貝淡寧揶揄德沃金甚至可能為了這種正義而犧牲多數主義民主,選擇由非選舉產生的決策者和不那么民主的制度。
這個質疑有道理嗎?貝淡寧敏銳地發(fā)覺德沃金對于民主的觀點中混雜了更為抽象的正義成分,但本文試圖指出,這種混雜恰恰是德沃金用心所在。而他為何要跳出多數主義這個來自熊彼特的經典民主理論框架,多數主義民主觀的局限又在何處?
一、多數民主觀的局限
現代政治中,政治正當性[2]7是一個核心概念,在西方國家中,現代政治正當性的根基恰恰是民主,在啟蒙運動之后,被統治者的意志表達成為政治正當性的根基[2]44-45,63,134。從這個角度來說,若民主仍舊值得我們去追求的話,我們就要追問,從民主的觀念中是否能夠確立每個人的尊嚴以確立政治正當性。
德沃金抽象化地表達了一個情境:在一個完備的民主體系中,超過法定比例的大多數人贊成某種決定,但是這種贊成缺乏道德上的意義,甚至具有針對少數人的危害性[3]。一個具體化的例子是在超載的救生艇中,必須拋下一人以挽救其他人,此時多數投票會起到它們本不應起到的作用[4]377。對此應當如何解釋?多數主義者認為,它雖然可能是不正義的,但卻是民主的結果,因此不容置疑。
德沃金對現實政治的不滿在于,多數民主觀這種無涉價值的中性理解竟然成為主流,但由上述困境可知,人數多寡不決定公平與否,決不能把多數決定原則作為普遍默認原則。如果把民主理解為多數決定原則,而后者本身又不值得向往,那么從民主中就無法確立政治合法性,畢竟當他人的決定不公,我們就不能認為自己是在自我統治,并由此傷及尊嚴,因此民主的概念必須被重新界定。
由此我們看到,多數民主觀僅僅重視了程序上的平等,而忽視了實質上的平等,德沃金的民主理論就是要推進對這個問題的闡發(fā)。他認為,作為政治理論家和哲學家必須闡述和捍衛(wèi)同時包含著實質和程序的完備理論[5]194,從這里的論述能看到,德沃金并沒有如貝淡寧所揣度的那樣徹底否定多數民主觀的價值,而是要在為民主觀念提出更高的追求。正是在這種語境下,德沃金提出了他的伙伴民主觀(partnership conception of democracy)。
二、德沃金民主觀的起點——尊嚴二原則
作為高舉反法律實證主義的大旗而揚名世界的法哲學家德沃金,貫穿學術生涯的一個觀點就是確認法律與道德的密切聯系,法律不能失去道德的依托。有學者指出,法則崇拜有極大的潛在破壞性,它會讓人忘記讓任何制度具有意義的背景,向善的目的和制度的手段之間出現斷裂[6]811。德沃金的一個基本關懷是,制度本身不能證明其合法性,需要制度之外的價值賦予它合法性。這種思想統領著他的民主理論,為此必須在民主觀念中填充一種對人自身的關懷。
伙伴民主觀的起點并不是民主,德沃金的宏大目標在于重建價值的地位,為此他提出尊嚴二原則,以此為中心來指導道德、政治等方面概念的論證和闡發(fā),并提議一種價值整體主義,驅除價值間的沖突。
(一)尊嚴二原則的提出
德沃金對道德和倫理做出區(qū)分,前者針對與他人的關系,后者針對自身[7]13。按照德沃金的理想,價值整體主義要求道德與倫理的貫通。那么兩者如何在意涵上相關聯?柏拉圖給我們帶來的困擾是:不道德可能帶來成功,它與壞生活之間的完全對應難以做到[8]。面對這個困境,倫理概念自身被迫裂解成兩部分:好好生活(living well)與好生活(having a goodlife),前者與后者相比多出一層意指:除了基于自己的偏好對好的生活的創(chuàng)造外,還有更深刻的批判價值。在這個區(qū)分下,道德只可能作為前者的必要條件而無法成為后者的必要條件?,F在反過來的問題是,好好生活是否影響道德的要求。為此,德沃金提出了一對相互聯系的思想。第一條是自尊原則,每一個人都應該認真對待他自己的生活,致力于成功地表現自己;第二條原則是本真性原則。每一個人都有一種特殊的個人責任,確定在他自己的生活中什么算是成功[4]224。
將自尊原則推廣以說明任何人生命的客觀價值,就變成了康德定律?!澳阏J為自己生活得如何具有客觀重要性所基于的理由,也是你認為任何人生活得如何具有客觀重要性的理由。”[4]285確立這個改造之后的問題是,如何據此對待他人,即如何平衡以自我為中心和一視同仁?進一步的解釋是,自尊原則要求自治,而自治不是追求我們可能擁有的任何傾向的自由,而是包括免受這些傾向影響的自由在內的自由。也就是說,當我們是出于對道德法則的尊重而不是為了服務于某個特定的目標時我們是自治的。德沃金對此的理解是,我們不應當主張自己擁有任何我們沒有授予他人的權利,也不應當假定他人負有任何我們自己沒有接受的義務[4]291。他對康德的理解表達了這樣一個隱而未現的觀點,即從消極一面入手去理解平等的關心——我們可以認為某種做法沒有傷害平等的關心。
(二)尊嚴二原則與政府合法性
德沃金認為,民主中之所以應該有正義的要素,在于要使得政治生活成為道德生活的延伸[5]207,209。因此完成尊嚴原則與政治的連接實際上同時也是對道德的連接。就伙伴民主觀的主體而言,本真性原則與政治關聯的切入點是政府合法性。
一方面,強制性政府就提供秩序和效率而言,對維護我們的尊嚴是必要的,但另一方面,強制性政府也可能會威脅尊嚴。政治事務到底處于何種狀態(tài)關系到個人責任的實現進而關乎政府合法性——基于我對自己生活所負的特殊責任,我如何能夠接受他人的統治[4]348。德沃金針對這個問題進行了修正:個人的倫理責任應該得到保護,但這不意味著要求相對于政府的完全獨立,因為一個政治共同體必定會對正義和道德問題做出集體決定,并必須能夠強制執(zhí)行這些決定。所以我們必須在某些條件下與別人共同擔負這種責任,認識到自己處于我們所需要的并且不可能逃離的聯合之中。
至此,我們完成了尊嚴二原則在道德場域中的適應:尊嚴第一原則被擴展為康德定律,尊嚴第二原則被局限為集體責任。這個過程必然產生積極自由的問題——我們無法免受正義的道德問題上的強制控制,但我的尊嚴要求我在這種集體決定中擔當一個角色。德沃金對此的闡釋也是其民主觀的核心要義所在。
三、伙伴民主觀與司法審查
(一)伙伴民主觀的理論
德沃金首先對民主做出界定,認為民主的內在要求是自治,圍繞如何確保自治這個核心問題談多數民主觀和伙伴民主觀的分歧。
伙伴民主觀,究其實質就是尊嚴二原則在政治領域的解釋與適用。它認為,自治所指的不是由人民的多數對所有人行使權力,而是要求所有人把他人作為伙伴對待,并像伙伴一樣行動。其前提和基礎是每一個公民無論他是否承認,都共同承擔共同體中政治決策的集體責任[9]。政治社會中必然存在分歧,但是如果政治社會的成員都承認,在政治中他們都必須帶著對所有其他伙伴平等的尊重和關心而行動,那么他們之間仍然能夠是一種伙伴關系。也就是說,民主制度所產生的法律,要符合人們關于每個公民的尊嚴都要求什么的善意理解[4]417。因此,伙伴民主觀要求民主必須符合某些實質合法性條件。若少數族群的成員接受那些系統性地忽視了他們自身需要的共同責任或政治決定,那么即使人們在做出決定的多數主義進程中都被允許平等投票,這也是錯誤的[9]。伙伴民主觀至少使得自治變成一個可以理解的理想,而多數民主觀單單憑選票的數量無法說明對于政治少數的成員如何才算是自治的。
既然伙伴民主觀要求平等的尊重和關心,如何理解政治平等?德沃金給出了三個方向。一是平等的impact,是你通過自己的意見、投票產生的影響,它要求每個人在政治進程中形成的最終意見都將給予充分、平等的考慮。二是平等的influence,①指對其他人投票、選擇施加的影響,它要求每個人具有同樣大的機會把自己帶入政治議程的意見變成政策或法律。三是沒有任何成年公民的政治impact因為有損于其尊嚴的原因——認為他的生活不那么值得關心或意見不值得尊重——而比其他任何公民少。第三種理解將政治平等視作是一個態(tài)度問題,從而對政治權力的分配可以不相同。
就第一種理解而言,總統、議員和法官相比普通居民有對法律和政策更為直接的impact,因為代議制度必然產生如此的結構。而平等的impact如果極其微小那么平等與否實際上沒有多大的意義[3]。而第二種理解中,媒體精英等能樹立起威望或者能廣泛傳遞信息的人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influence,要接受此種不平等的事實,因為influence的相等在德沃金看來是不可能也是不可取的,除非對此的背離意味著冒犯[4]426。在政治運作中,有真知灼見和能言善辯的人當然具有較大的影響力,若要從這類正當的根源中消除influence的差異,社會的審議機制必定走向消亡[10]25。事實上,這種平等只能在極權主義社會中以人人都缺乏感召力為代價而謀求。
就這兩種解釋而言,政治平等似乎不像達爾那樣被認為是可欲的[11]1,那么我們?yōu)槭裁床粷M足于開明獨裁呢?對政治平等的第三個理解認為,政治平等不是政治權力的問題,而是政治立場的問題,通過對政治平等的理解上的轉向,德沃金避免像達爾一樣進入對限制政治平等的諸多現實因素的考察。
政治不平等雖然是我們當今仍然必須面對的現實,但基于不同的理由,我們可以區(qū)分出能被理解的不平等以及不可接受的不平等,只要不意味著對人的冒犯,不平等的impact是可以接受的。不同公民投票的impact之間的任何重大差異,需要滿足兩個條件而不傷及尊嚴:消極條件是不先行假定一些人生來就是統治其他人的,這在投票制度上需要保障成人的普遍的投票權;積極條件是能夠合理認為,產生政治影響差異的憲法安排能夠增進該共同體的合法性。第一個條件限制了對選舉做出形式上的歧視,第二個條件的適用情形是,某種憲法安排比如代議制要求賦予選舉產生的官員以巨大權力,它導致公民全體而不是任何特定群體的政治影響被減弱。這個情形是滿足了消極條件的,但我們能夠接受它嗎?德沃金認為,“根據合理的假定,選舉產生的官員能比民眾大會(popularassemblies)更好地保護個人權利免受搖擺不定的公眾意見的威脅。”[4]428由此第二個條件也得到滿足。在這種情形下,盡管確實人們的政治影響力不平等,但是并沒有造成對什么人不關心、不尊重。
針對多數至上主義,德沃金要扭轉的一個看法是,依據平等的權利來界定政治平等,而他認為政治平等應該被用來描述平等的地位。因此即使采用那些產生與多數偏好相抵牾的政治決定的憲法結構時,真正的政治價值也并不一定受到傷害[10]25。伙伴民主觀是作為一個新的透鏡,轉換我們觀察民主運作的聚焦點,從價值的角度重新審視我們當今的民主生活,以改善政治伙伴關系的能力來判斷一個政治制度,不要因為其不民主性(多數民主觀愿意上的)排除加強了這種能力的任何制度和手段。
(二)伙伴民主觀對司法審查的解釋
就理論而言,伙伴民主觀的確顯得空洞,連德沃金自己都承認,它和多數民主相比缺乏操作上的意義。多數制度以它的簡潔性、中立性吸引著人們,而伙伴民主觀更為抽象,難以切實說明應把什么狀態(tài)當作民主的理想[5]376。人們對哪些決策具有平等關切莫衷一是,對哪些政治程序和制度是符合伙伴民主觀的真正民主也有非常不同看法[5]194,但德沃金強調,好在判斷標準已經不由多數民主觀的粗糙數學來提供[4]429。
就司法審查而言,這種民主觀為德沃金的關于司法審查合法性的論戰(zhàn)提供了極好的理論支撐。他的核心目的是謀求司法審查與民主觀念的親和性——哪種民主觀念能為我們的憲法結構與實踐提供更好的解釋[5]390。多數至上主義不排除聯邦最高法院的某些正確裁決,但它堅持在此過程中,道德代價已經償付,政治上的大多數不能實現自己的意志,這總是不合理的,即使正確的司法裁決也不能抹除這種不合理性。換言之,司法審查被理所當然視為是民主的缺陷[4]533,在德沃金之前,即使是司法權力的支持者也不得不對此予以承認[5]194。而對于經過德沃金完善后的民主理論而言,司法審查并不一定傷害民主——法官和其他人的權力差異不是建立在出身和財富上,司法審查沒有比代議制政府的其他部分更多傷害政治平等,因此滿足消極條件;而就積極條件而言,這涉及諸多因素的影響,難以決斷,因此司法審查不應該依據多數民主觀而遭到詆毀[4]432。如果我們細心觀察,可以看到,德沃金論及民主的著作,都會以司法審查作為終點,這恰恰就是德沃金的目標——基于價值整體主義,通過改進民主觀念,從而為司法審查辯護。
這種司法審查不能被理解為一種寬泛的專家決策,后者將損害自治。問題局限在對于規(guī)則是否損害社會共同體的伙伴民主特征時,憲法把這個問題交給法院來解決。德沃金區(qū)分了兩種問題以此確定司法審查的限度——司法審查是要針對那些選擇不敏感[5]210的決策,從而改善政治決策的準確性[12]107。
因此,德沃金既反對多數至上主義,也不是司法審查的完全擁躉,因為不能預先保證司法審查能使得政治共同體更合法,司法審查只不過可能對某些問題提出更好的共和式審議,正是這種可能性是德沃金要強調的[10]28。
四、結論
德沃金認為,正是由于民主這個概念本身沒有把價值的內核說清楚[10]13,導致多數主義大行其道。他的想法是,需要放棄價值中立分析的妄想,用高于民主的價值原則為其正名[5]194。他提出的與正義相統一的伙伴民主觀要求去除多數至上主義的觀點,給司法審查等被普遍視為不民主的制度留出一定的空間。當然,德沃金強調,司法審查也不一定就確保代表正義,只是說,以公民具有平等地位為民主標準,當多數主義無法滿足該標準,就不能以民主的名義抵制可以更好保護并尊敬民主條件的其他程序[10]15,比如某項特定的司法審查。而因為德沃金對民主的道德解讀,使得多數規(guī)則的民主和憲法權力(指司法審查和憲法法院)這兩個經常被認為是相對立的觀點得以融合到伙伴關系的理想中[9]。
德沃金的民主觀念下,依然要求多數主義的程序,但意義不再是出于對這種規(guī)則本身的承諾,而是出于對公民平等地位的關注[10]15。我們對這種多數投票方式的認可,是因為有其他的考慮使得它成為正確的方式,而不是因為它作為基礎性原則而總是顯得合理、可適用[12]439。
貝淡寧教授雖然批評了德沃金的民主觀點,但他也不經意提出審視德沃金民主觀念的新視角。貝淡寧認為,在現代社會中對于競爭性選舉很難發(fā)起沖擊,是因為思考民主的方式發(fā)生了變化。密爾對民主的辯護是考慮到它的功用,也就是說可以思考其他有道德基礎的機制的可能性,而今天民主具有本質上的價值[1]中文版序言:2。就此而言,德沃金對于民主的理解已經有復古密爾傳統的味道,是對民主本身具有本質價值的批判。
此外,德沃金的伙伴民主觀也存在如下值得注意的地方:
一是正當性與證成性的“混淆”。在德沃金的論述中,政府的正當性的來源即是對伙伴民主觀要求的滿足,但他同時又認為選舉產生的官員比民眾大會更好保護個人權利免受搖擺不定的公眾意見的威脅,以此作為政治不平等能被接受的例子。而嚴格說來,對個人權利的保護是從預期效果的角度來表達我們對其的肯定,就此而言,德沃金實際上是在對積極條件的論述中用政治證成替換了政治正當[2]29。那么這可以被視為是一個混淆嗎?
證成性被認為偏向于責任而不是義務,集體而不是個人[2]51-52。而這兩個特征都在德沃金的伙伴民主觀中得到充分展現,因為所謂伙伴就是以公民整體來面對國家。我們是否就可以據此認為德沃金的整個伙伴民主觀都是一個自始至終的混淆?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要問的另外一個問題是,區(qū)分兩者的必要性是什么?大體而言,只要存在支配和服從,就會有將支配正當化的訴求,從而確保政治秩序的穩(wěn)定。在啟蒙運動之后,平等的思想深入人心,沒有人再有天生的權威統治別人的,此時正當性成為政治哲學的核心命題。但是羅爾斯認為,正當性是比正義更弱的概念,因為正當性可能僅僅來自家族譜系從而不一定滿足正義的要求,它給行為施加的道德約束要更弱[13]427-428,這也正是德沃金假設的那個情景所要表達的。因此我們僅僅認可民主正當性而忽略后果的不正義是不夠的,除了正當性概念外,要求更有力量的概念——正義。正義關心的是利益與負擔的恰當分配,關注國家與作為整體的主體的一般關系,因而是一個證成性概念。區(qū)分這兩者并執(zhí)著于正當性的解讀,正是多數至上主義走向極端的背后根源。正當性與證成性的聯結才是完整的評價標準,對德沃金來說,重要的不是對這兩者的區(qū)分,而是對這兩者的統合。
回過頭來,再問德沃金是不是混淆了正當性與證成性,與其承認他混淆了這兩個概念,我們不如說,這是他將正義這個證成性概念融入民主這個一直被認為是正當性概念(多數民主觀)中所導致的必然結果。
二是民主的合法性范圍。民主的邊界往往是一個民族而不是所有人[13]155-156。德沃金認為,人們希望統治他們的那些人相對來說與他們更相似,這一點一直被用來正當化許多不同形式的部落主義或民族主義[4]413。除了承認歷史事實的呈現,我們無法根據某項原則把人們分組成不同的政治共同體。德沃金的民主觀可以幫助于某國人民在承認現有的民主制度之外提升對于憲法權力和司法審查的認同,從而強化對自己政治地位的積極確認,但不能解決“世界人民大團結”的問題,對此我們如何解釋?德沃金的伙伴民主觀的開端是倫理道德的論證,這種對人性普遍化的思考與具體的國家政治之間必然存在無法彌合的張力,唯一的方法就是世界國家理想的實現。當德沃金只能承認生活在國界線兩側的人的生活完全不同的現實,而無法證明同胞涵蓋的某個范圍的正當性的時候,他實際上就放棄了對這個問題的解答。
即使如此,德沃金對價值獨立、人的尊嚴的強調,提醒了我們在價值多元主義、懷疑主義的世界里慌忙奔走時也要抬頭看看那永恒的星空。在《刺猬的正義》一書的最后他提到,“沒有尊嚴,我們的生活只能是曇花一現。但是如果我們努力將好生活過好,我們會創(chuàng)造出新的東西。我們?yōu)樽约罕厝凰劳龅拿\寫下一個注腳,我們將自己的生活變成無邊沙灘上一顆顆的小鉆石?!盵4]457德沃金在價值整體主義上所做的開創(chuàng)性貢獻也像是一顆顆散落的鉆石,值得我們去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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