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歲的時候,父親教我認識了200多個漢字,還把他用過的第一冊語文教材送給了我。母親找出哥哥用舊了的藍粗布書包,仔細地縫上了兩個新補丁,又幫我把語文課本里的粉筆末兒抖干凈,裝進書包里。
我如獲至寶。跟著父親去學校的時候,他的學生在教室里大聲地讀書,我坐在門檻上,捧著書小聲地讀著。跟著母親下地干活的時候,我背著書包,坐在田埂上,讀書給花聽。碰到不認識的字了,就飛快地跑到母親身邊求教。哥哥在大槐樹下寫作業(yè)的時候,我也找根小樹枝,在平整的地面上歪歪扭扭地寫字。在菜園子里忙活的父親看著我笑,在大槐樹下的柴灶邊做飯的母親也看著我笑。
自從有了自己的書,我就知道我不是個笨孩子,在父母不斷地表揚里,我簡直是無可救藥地愛上了讀書。我反復地讀著父親送的這本舊書,直到上了小學一年級,老師給我發(fā)了新課本,我才把它放進了母親的大木箱里。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去縣城里培訓學習的父親,用一天的飯錢,給我換回來一本舊書——《在人間》。為了讓我能夠真正地讀懂這本書,父親給我講了高爾基的故事。
高爾基的童年,可憐又堅強的阿廖沙,都讓我心疼不已。許多個安靜的夜晚,躺在溫暖的土炕上,我常常在心里對自己說:“你有父慈母愛,可以無憂無慮地上學讀書,真的很幸福很快樂,你必須努力上學,好好讀書!”可是初中二年級第二學期剛開始,因為家里發(fā)生變故,一心想著考中專考大學的我無奈輟學了。
在玉米拔節(jié)抽穗的初夏時節(jié),我背著一個大編織袋,踏上了去城里的路。臨行的前一天晚上,母親連夜為我縫制了一個新書包,父親把我剛發(fā)的語文、數學和英語課本裝進書包,又把那本《在人間》也裝進了書包。在轟隆隆的火車上,我的耳邊一直回響著父親的話:“蘭,想家的時候,就讀書吧!”
在外打工的日子里,我一直牢記著父親的話。累了,讀書,苦了,讀書,想家了,讀書。在不斷讀書的過程中,我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開始練習寫作。16歲那年,我寫了兩篇文章投了出去。一個多月以后,我收到了編輯老師手寫的退稿信。文章雖然被退稿了,我卻因為那封退稿信高興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把編輯老師的囑咐和鼓勵牢牢地記在了心里,不再投稿,而是踏踏實實地讀書學習。只讀書不投稿的日子,我一直堅持了30年。
2016年底,我重新拾起了最初的夢想。剛開始投稿的時候,屢次碰壁,但我沒有放棄努力,當我的文章一篇篇在報刊上發(fā)表時,我開心得像個孩子。
當我捧著剛剛收到的,嶄新的山東省作協會員證給父親看的時候,滿眶淚水的父親,在臥室的床頭柜里,拿出一本用紅綢布包著的舊書,顫抖著雙手遞給了我。紅綢布里包著的,是我只學到了第8頁的,初中第四冊歷史課本。課本的封面上,有我認認真真,一筆一畫寫下的名字。這本父親精心保存了36年的舊書,定價雖然只有3角8分錢,可是在我的心里卻是世間最貴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