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時
在國內(nèi)念書時我一直吃食堂,幾塊錢就可以吃得很滿足。到德國以后,從買菜到洗碗,一切都得自己動手,再沒有10塊錢就能吃一碗雞肉蓋澆飯的好事了。
剛來那會兒尚未適應(yīng)這邊的物價,買東西時習慣默默地把歐元換算成人民幣。這一換算,超市里那些蔬菜都貴得驚人。比如說一根黃瓜吧,也就0.8歐元,可換算成人民幣就是6塊多。
6塊多,上高中那會兒都能吃一葷一素了,在德國就吃根黃瓜,真是讓人心塞。
我那時德語只有A2水平,當務(wù)之急是學德語,因此沒有考慮過打工的事。平常上午有4個小時德語課,下午回去再學習三四個小時,一天很快就過完了。學習之余我順便研究如何省錢,也是在此期間發(fā)展了個新愛好—撿瓶子。
在德國,瓶子,尤其是塑料瓶是要回收的。德國人想出的高效回收的方法便是收瓶子的押金,押金一般為0.25歐(約合人民幣2元)。超市設(shè)有回收瓶子的機器,把空瓶子放進去,機器會打出相應(yīng)金額的小票,該小票可以在購物時抵扣現(xiàn)金,或直接在收銀臺換成現(xiàn)金。
知道了這件事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大街上橫七豎八的空瓶子,竟然都是錢。一個瓶子0.25歐元,10個2.5歐元,這錢也來得太容易了吧。
雖說空瓶子到處都是,但身為一個衣冠楚楚的少女,不能說撿就撿。人流量大的地方,瓶子自然也多,可我實在做不出來眾目睽睽之下?lián)炱孔拥氖虑?。每次走過那些瓶子時,我心里不住地嘆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若是人少的地方,我左右看看,趁人不注意,就趕緊撿起瓶子塞進包里。
當時我住在海德堡近郊,周圍是住宅區(qū),背后靠著一大片農(nóng)田。吃完晚飯我會去附近散步,德國人似乎沒有飯后散步的習慣,常常只有我一個人在路上。每當這時我心情極為放松,看見空瓶子就開開心心地撿起來。
我這愛好持續(xù)了一年多,直到搬到現(xiàn)在住的小城。
這城雖小,但年輕人很多,大家喜歡在風和日麗的傍晚或周末提幾箱啤酒和飲料在河邊暢飲。曲終人散時,沿著河岸線一路走來,可以看到所有垃圾桶里都塞滿了瓶子,垃圾桶周圍也堆得滿滿當當。
那些瓶子就像白花花的銀子,讓人看著心里發(fā)癢。但我作為小城里為數(shù)不多的亞洲面孔之一,穿得還人模人樣,要是拉下臉來撿瓶子的話,辨識度太高。所以我始終不好意思出手。
其實也輪不到我出手。住了不久,我發(fā)現(xiàn)這兒有兩三個職業(yè)撿瓶人。其中一個,早在一年前的夏天我來此地參觀時便記住了他。
當時我們在老城區(qū)漫步,我手里拿著一瓶尚未喝完的水。突然一個肩挎大袋子的人用英語問我:“你可以把瓶子給我嗎?”我看了看瓶子,說:“我還沒喝完呢。”他說:“那你喝完吧。”我傻愣愣地一口氣喝完了水,把瓶子給他。他把瓶子放進那個大袋子里,說了聲“謝謝”就走了。
在這邊住下來以后,我時??匆娺@人。他有時肩挎一個大袋子,有時是兩個,在河邊和城里奔走,以撿瓶子為生。自那以后我看見瓶子就再也不想撿了,因為覺得,有比我更需要的人。
兩周前,室友的哥哥帶著女兒瑪喬麗來看我們,傍晚,我們從河邊散步回來。
哥哥說:“天哪,你們看見河邊那些瓶子了嗎?那么多!”
我問他:“難不成你還想撿?”
12歲的瑪喬麗幽幽地說:“他咋不撿,那是他幾大愛好之一,他自己出去散步的時候會提個袋子在村里到處撿?!?/p>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一個有車有房有正當職業(yè)的人也會撿瓶子?!
哥哥說,他這個愛好從學生時代就有了,看見瓶子就想撿,就像有強迫癥一樣。沒想到竟然還能遇上知音,于是我第一次說出了自己這個見不得人的愛好。
哥哥說,足球賽事之后瓶子最多,千千萬萬個,能讓人撿到手發(fā)酸。于是,我跟他相約下次去足球場撿瓶子。
我室友聽了,說:“不要以為你們想撿就能撿。每次足球賽結(jié)束后,觀眾席上的上萬個瓶子都是有幫派‘承包下來的,各幫派有自己的區(qū)域,你們倆打得過東歐大漢嗎?”
他順手翻開了某期報紙,報上用一整版介紹了足球場上的撿瓶子生態(tài)。一場足球賽后,撿瓶子的收入高達幾千歐,為此引發(fā)的幫派斗毆也是常事。
所謂“小撿怡情,大撿傷身”,大抵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