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九潤
摘 要:北宋女性詞是中國古代女性詞史上的試蕾。北宋特定的歷史和文化環(huán)境,決定和產生了這一時代的審美心理和藝術情趣。詞體的特性、妓樂的盛行以及女性主流文學的迎合,是女性詞學發(fā)展起來的重要條件。
關鍵詞:北宋;女性詞
中圖分類號:I207.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9052(2020)02-0198-02
詞在宋代取代詩歌成為一代文學的頂峰,處于強勢男權社會壓制下的女性詞也開始抽葉綻蕾,這其中必然有著某些內在的因素和歷史必然性因素存在,那么這些因素是什么?它們又是如何形成和發(fā)展的?我們試通過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分析。
一、社會因素
北宋統(tǒng)一后,為經濟發(fā)展提供了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社會環(huán)境,封建經濟繼續(xù)發(fā)展,城市經濟空前繁榮,市井生活豐富?!稏|京夢華錄》中記載北宋都城開封盛況:“舉目則青樓畫閣,繡戶珠簾。雕車競駐于天街,寶馬爭馳于御路,金翠耀目,羅綺飄香。新聲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調弦于茶坊酒肆?!痹诟叨劝l(fā)達的商品經濟的基礎上出現了新興的市民階層,他們不像小農那樣只關心基本的溫飽,還要追求精神文化上的享受。說唱藝術因為滿足了他們的感官需求和情趣需求而大受歡迎。同時,在統(tǒng)治階級中,北宋實施重文輕武的政策,宋太祖以一招“杯酒釋兵權”削奪了一批開國功臣的權力,解除了王朝的后顧之憂,同時宣傳人生如白駒過隙。所謂好富貴者,不過欲多積金帛,厚自娛樂,多置歌兒舞女,日飲酒相歡以終其天年[1]。鼓勵官僚的縱情聲色,使整個宋王朝自始至終、從上至下都籠罩在腐化享樂的風氣里。
在這種風氣的影響下,北宋文人的思想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封建禮教綱常受到了一些沖擊,人們肯定人生的享樂,追求幸福。這樣,在精神文化領域就出現了表現自我、抒發(fā)真情的潮流(這是女性作家的福音),人們需要一種文學形式來表達這種潮流,宋詞因此出現在大眾的注目下,開始表露思想、映照心靈。孟稱舜在《古今詞統(tǒng)序》中說道:“蓋詞與詩、曲,體格雖異,而詞本作者之情。……或言之而低徊焉,宛戀焉;或言之而纏綿焉,凄愴焉;又或言之而嘲笑焉,憤悵焉,淋漓痛快焉。作者極情盡態(tài)而聽者洞心聳耳,如是者皆為當行,皆為本色?!备矣诒磉_真情實感,是宋詞的可貴之處,這給千百年來活在男權社會壓抑下的女性提供了一個宣泄口,鼓勵她們可以大膽地抒發(fā)自己的內心。
二、文學因素
由于宋初的文學受晚唐五代影響,風氣輕浮靡艷,承繼唐朝韓愈、柳宗元領導的古文運動和元稹、白居易領導的新樂府運動,北宋開始了一場詩文革新運動。它要求文道合一,強調道對文的決定作用,國之文章,應于風化,風化厚薄,見乎文章[2]。宋仁宗下詔要求文章所宗,必以理實為要,庶有裨于國教,斯增闡于儒風[3]。最后,在文壇領袖歐陽修的領導下,這場運動大獲全勝。
這一場文學革命使得詩文更加理性化,讓出了情感的地盤,然而情有所感,不能無所寄;意有所郁,不能無所泄[4],文人們便把抒情的愿望寄托在了詞上,以蘇軾為代表的文人士大夫逐漸對詞進行改革,進一步“變伶工之詞為士大夫之詞”,使之雅化,這就使他們被陷于閨閣的妻女也可以近距離接觸詞,感受詞的熏陶。同時,由于起源于民間的小唱藝術,以及最開始的娛樂功能,詞與詩相比始終顯得卑微,被排斥于正統(tǒng)文學之外,稱為“詩余”。這一名稱雖然表現出卑微,但也因此獲得一種解脫,總算可以在理實的恢恢天網下找到一條出路,可以抒寫一些詩文中不屑說、不敢說、不能說的喜怒哀樂和七情六欲。以此類推,文士們自然也會容忍女性這一性別階級上的被壓迫者去進行卑微的詞的創(chuàng)作,社會階級中處于上層的女性詞的創(chuàng)作,就這樣開始了。
三、審美心理因素
政治上的文人之治、高度的專制集權和對外的妥協退讓造成官僚士大夫階層事功之心的萎縮,整個北宋社會表現出一種傷感幽怨的消極柔弱心態(tài)。李澤厚認為,自中唐以后時代精神已不在馬上,而在閨房[5]。人們由對建功立業(yè)的追求轉向對世俗生活的享受,由對大氣象的觀照轉向小世界的情趣,文壇也變得細膩纏綿起來,這種陰柔之氣為女性意識的萌發(fā)提供了適宜的氣候。
另外,與詩相比,詞更喜愛嬌柔、輕盈、朦朧并帶著淡淡哀愁的景象,如“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來花弄影”(張先《天仙子》)、“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晏幾道《臨江仙》)、“斷腸院落,一簾風絮”(周邦彥《瑞龍吟》),都表現出人們傷感、婉約的審美心理和情趣。詞還能抓住人們內心深處那些抽象的以及一閃而過的情感,并把它刻畫得絲絲入扣。如“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晏殊《浣溪沙》)、“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賀鑄《青玉案》)、“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歐陽修《蝶戀花》)等佳句營造出了美輪美奐的境界。詞的款款柔情對于有著細膩溫婉心理的宋人來說,擁有莫大的誘惑力和共鳴感,尤其是女性。
由上文可知,詞的女性化審美特征符合了北宋的社會文化心理,成為普世的審美。因此,宋代的女性雖然處于強大的男權壓制下,但陰柔的社會文化心理滋養(yǎng)了她們的自我意識,抒情的柔美詞體又為她們宣泄私密情感提供了最好不過的表現文體,借助這樣一雙翅膀,北宋的女性在詞壇悄無聲息地盛開并結出了果實。
四、音樂因素
葉嘉瑩認為:詞本來是歌筵酒席之間,交給那些美麗的歌妓舞女去傳唱的歌詞,所寫的是男女愛情及相思離別的內容[6]。由此可見,詞是一種可以入歌配樂的音樂文學,具有聲情合一的特點。這就離不開歌唱者的功勞了,由于時代審美觀的變化,宋詞在演唱上特重女聲。有一首詞這樣寫道:“歌唱須是,玉人檀口,皓齒冰膚。意傳心事,語嬌聲顫,字如貫珠。老翁雖是解歌,無奈雪鬢霜須。大家且道,是伊模樣,怎如念奴。”(李焉《品令》)女子柔美曼妙的聲音很能使聽眾形成一種感官上的刺激,獲得愉悅和慰藉,這就使歌妓與詞結下了不解之緣。
城市經濟的發(fā)展促使了歌妓行業(yè)的繁榮,有加入樂籍、在各種宴席上為官員們歌舞助興的官妓;有被達官貴人蓄養(yǎng)、供主人閑時品賞娛樂的家妓;有混跡于市井、為各色人等提供聲色服務的市妓。正是她們通過一種身心融合的藝術再創(chuàng)造,把詞變成歌,大大地增強了詞表情的魅力。同時,在演唱文人詞作的過程中,一些富有才華的歌妓學會了自己填詞表意,《全宋詞》收錄了23名歌妓的23首詞作和5首殘篇,數量雖然不多,但也可見當時歌妓作詞的興盛。另外,歌妓由于其特殊的身份,她們的詞作一般語言直率、抒情熱烈,給宋詞注入了新的活力,進一步促進了宋詞的繁榮。歌妓寫詞是女性登上詞壇的一個標志,社會底層女性的詞創(chuàng)作也發(fā)展起來了。
五、性別因素
以謙恭柔順的姿態(tài)依附于強大的男權是女性的主流表達,這在女性詞發(fā)展交叉進行的北宋也不例外。
對幸福愛情和婚姻的追求是北宋女性詞的主旋律。愛情來臨時,她們是幸福的,“荷花嬌欲語,笑入鴛鴦浦。波上暝煙低,菱歌月下歸”(魏夫人《菩薩蠻》)。當愛情不在了,她們又是痛苦的,“綠楊堤下路,早晚溪邊去。三見柳綿飛,離人猶未歸”(魏夫人《菩薩蠻》)。她們所追求的愛是男性的寵愛,她們只能被動地接受愛,而不能主動地選擇和追求,幸福和痛苦全由男子來決定。抒發(fā)遇人不淑的悲怨、獨守空閨的孤寂和遭受離棄的哀嘆成了女性詞的基調。
歌妓的詞大多表現了對男權的諂媚奉承?!笆窠荷珴馊珈F,擁雙旌歸去。海棠也似別君難,一點點、啼紅雨。? ? 此去馬蹄何處?沙堤新路。禁林賜宴賞花時,還憶著、西樓否?”(陳鳳儀《一絡索·送蜀守蔣龍圖》)被動與卑弱的處境與地位,與纏綿阿媚的感情之間,形成了不協調的效果[7]。詞的情感真實性與動人性也被損害了。
男權社會完全主宰了女性的一切,女性詞人只能借用他的口吻,承襲他的概念,站在他的立場,用他規(guī)定的符號系統(tǒng)所認可的方式發(fā)言[8],女性詞中所表現的情感變化都是源自于強勢的男性,這使得女性詞“展現出了一個深受壓抑卑視和封鎖改造的性別那窮形盡態(tài)的精神痛苦。女性詞,就全景來看,是一個騰郁著各種苦悶氣息的淵藪[9]。女性詞表現出的含蓄內斂、溫婉和睦的特征,與男性主權的規(guī)訓和女性的迎合有著密切關系。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愿意在男權的規(guī)訓中生活與寫作,總有一些抗爭者“不徒俯視巾幗,直欲壓倒須眉”,獨樹一幟型文學批評的李清照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她的作品和文論給宋詞帶來了新質,并開創(chuàng)了南宋以后女性詞的新天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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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