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莉
摘 要:閱讀《紅樓夢》,宛如看一場人生大戲,寶玉是其中的一個角色。但在寶玉眼中,其他人的人生又何嘗不是大戲一場。賈寶玉的人生如戲影響或者改變了其他人的命運,其他人的戲如人生同時也在改變著寶玉的命運軌跡。本文著重從賈寶玉的三次戲緣、賈寶玉憐惜諸戲官等進行深度分析并加以闡述,為研究此文章的同仁提供參考。
關(guān)鍵詞:人生如戲;粉墨登場;戲劇性;情緣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2095-9052(2020)04-0126-02
一、人生比戲要精彩
常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礆v史看現(xiàn)實看小說,往往是人生比戲要精彩得多。
《紅樓夢》是小說,看的人是讀者。賈寶玉是其中的人物,小說記錄下他的所見所聞所感。讀者看著賈寶玉從天上到人間,從繁華富貴到白茫茫一片;而寶玉又看見諸多靈秀女子悲愁喜樂的經(jīng)歷,如夢如戲,華美而短暫。
正如卞之琳《斷章》所言“你站在橋上看風(fēng)景,看風(fēng)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黛玉、寶釵、湘云、晴雯、襲人等鐘靈毓秀的女子裝飾了寶玉的人生之夢,讓他的夢格外美麗豐富。正因為如此,夢醒時,便格外讓人失落。
在寶玉這場絢爛短暫的夢中,還有一些人很特別,出場短暫到來不及感慨,身份卑微到泥土之中,個性卻豐盈到掀起驚濤駭浪、閃耀出生命的耀眼光華。在舞臺上,他們扮演著別人,演繹著別人的悲歡離合;在現(xiàn)實中,他們講述著自己的故事,演繹著比戲中人物更為跌宕起伏的人生。
他們都在寶玉的生命舞臺上粉墨登場,讓寶玉的人生充滿了戲劇性。不論是戲里還是戲外,他們的故事都看在寶玉眼里,沉淀在寶玉心底,他們點燃了寶玉生命旅程中一盞又一盞的燈,讓其不斷感悟不斷成長。
二、寶玉的三次戲緣
寶玉第一次入戲的經(jīng)歷是在第五回,太虛幻境中。寶玉聽曲,警幻仙子特別強調(diào)“此曲不比塵世中所填傳奇之曲,必有生旦凈末之則,又有南北九宮之限”,說明這十二支曲不同于人間的戲曲唱詞,主要看內(nèi)容,因為曲的內(nèi)容是有預(yù)言性質(zhì)的。“此或詠嘆一人,或感懷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譜入管弦”,言外之意“若非個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明確告訴寶玉,要好好體會這些曲文的內(nèi)容,它們講述了人間某些人的故事,暗示了她們未來的命運。心理學(xué)上講,暗示者的性別、年齡、人格特征、地位、權(quán)力、知識經(jīng)驗和受暗示者的關(guān)系等因素直接影響暗示效果,決定受暗示性的高低[1]。可惜當(dāng)下的寶玉聽得無趣,尚未醒悟,仍在摸索前行。隨著故事的推進和發(fā)展,寶玉終會明白其中的深意。
戲曲內(nèi)容直接影響寶玉的,主要有三處,即《魯智深醉鬧五臺山》《西廂記》《荊釵記》。
(一)第一次戲緣《魯智深醉鬧五臺山》
寶釵過十五歲生日,賈母出資給她置辦酒戲,在自己院內(nèi)搭了家常小戲臺,在上房里擺了幾席家宴酒席。期間,寶釵點了一出《魯智深醉鬧五臺山》。寶玉說他不喜歡熱鬧戲,寶釵說熱鬧戲背后也有好戲文。于是,她把其中一支曲子《寄生草》全文給寶玉解說了一遍“漫揾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臺下。沒緣法轉(zhuǎn)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里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寶玉聽后,喜不自禁,拍膝叫絕,很是感慨。
生活比戲曲精彩的是看戲前后,前一天襲人吃醋生氣,算一鬧;黛玉和湘云的生氣,算一鬧;寶玉勸慰不成,越想越無趣,油然而生孤獨無助之感,想起魯智深的“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他頓悟人生的虛無,也填了一支《寄生草·解偈》初次悟禪機,也算一鬧。
有趣的是,寶釵一向藏拙守愚、訥言寡語,卻在看戲時詳細給寶玉解釋了一番戲曲內(nèi)容的來龍去脈,沒想到這次她的滔滔不絕、才華畢露開啟了寶玉的參禪悟道之旅,為寶玉最后遁入空門做了重要鋪墊。更有趣的是,將寶玉拉回紅塵、暫時收了癡心邪話的人,恰恰是那個被稱為孤傲清高、目下無塵的黛玉?!爸临F者是‘寶’,至堅者是‘玉’。爾有何貴?爾有何堅?”寶釵的知識儲備遠在寶玉之上,黛玉的悟性遠在寶玉之上,但寶釵的知識無法留住寶玉的心,黛玉的悟性無法指點自己和寶玉的迷津。最終,寶玉從懵懂的看戲文的人,變成了戲中人,和魯智深一樣歷經(jīng)人世變化終究入我門來,“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二) 第二次戲緣《西廂記》
在落花繽紛中,寶玉黛玉桃花林中共讀《西廂記》,成為小說中最唯美最動人的一幕。兩個人一起讀,一起感悟,一起討論,找到了共鳴,找到了撥動自己心弦的那個人。他們覺得戲文中詞藻警人,滿口余香。喜愛到立刻學(xué)以致用,用戲中語言互開玩笑,一個多愁多病身,一個傾城傾國貌,埋下了那顆愛情的種子。
此后,《西廂記》中的戲文便成了他們交流的“暗語”。第四十九回中,寶琴來到大觀園,備受賈母寵愛,湘云說黛玉會吃醋,寶釵說不會,寶琴和黛玉果然心心相惜姐妹情濃。寶玉不明白其中緣由,于是引用《西廂記》中“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來詢問。
《西廂記》成了開啟寶玉黛玉愛情的一把鑰匙,是他們向往的生活,是他們?nèi)松腥鐟蛎篮玫牟糠?。正如同心理暗示的定義一般,“用含蓄、間接的方法對人的心理和行為產(chǎn)生影響的過程。結(jié)果使人無意識地按一定的方式行動,或接受一定的意見或信念[2]”。
(三)第三次戲緣《荊釵記》
王熙鳳過生日的時候,賈母湊份子為其慶祝,大家齊聚一堂看戲取樂。寶玉卻偷偷素服出門去祭奠跳井的金釧。
寶玉在城外的水仙庵祭奠完回到賈府時,正演到《男祭》一出,黛玉太了解寶玉,深知他外出的原因,因此借戲中人物王十朋告誡寶玉:如果對逝去的人有真心有深情,便可以處處為祭,時時為祭,何必拘泥于時空和形式。當(dāng)下的寶玉聽了此話,沒有多做解釋;但在未來,當(dāng)晴雯逝去,他寫祭文《芙蓉女兒誄》時,不拘泥于祭文的要求和格式,盡情地抒發(fā)對晴雯最深刻的思念和哀悼??梢韵胂?,當(dāng)寶玉知道黛玉病逝的消息后,他一定也會處處為祭,時時為祭,來懷念他最深愛的林妹妹。
三、寶玉憐惜諸戲官
小說中演戲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和寶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而寶玉也帶著尊重帶著關(guān)愛和這些人相處。他心懷慈悲地看著他們演繹著各自不同的悲歡離合,從他們身上感悟著人生,感悟著生命,帶著他們的印記走過自己的旅程。
寶玉翻看《牡丹亭》以解煩膩,但終不能愜懷,想起了齡官擅長此曲,就到梨香院尋找小旦齡官,才發(fā)現(xiàn)這個齡官就是那個長得像林妹妹的女孩,就是那個在薔薇花墻外畫“薔”的那個女孩子(第三十回)。
看到齡官嫌棄自己,對賈薔格外依賴與親近,這時他才明白了那幾千個“薔”字后的癡情和專一,感受到了情到深處的無言無奈無悔。他也明白了他所希望的所有女孩子的眼淚都只為他而流不過是奢望;明白了“從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淚罷了”,人生的情緣,各有定分,感傷“不知將來葬我灑淚者為誰”。
后來遇到皇室大喪,賈府的戲班子解散,賈母將小戲子們分配給各房做丫鬟。自己留下文官,將正旦芳官指與寶玉,將小旦蕊官送了寶釵,將小生藕官指與了黛玉,將大花面葵官送了湘云,將小花面豆官送了寶琴,將老外艾官送了探春,尤氏便討了老旦茄官去。
從此,寶玉與芳官等小戲子關(guān)系更加密切,從戲里到戲外,從舞臺上到生活中,從粉墨裝扮到質(zhì)樸相對,看到了小戲子們更為真實更令人感嘆的生活。
第五十八回中,藕官在園子中燒紙,被管院子的婆子抓住,寶玉替其解圍。事后,寶玉從芳官處得知燒紙的原因,是祭奠死去的菂官。藕官和菂官在戲臺上總是扮演夫妻,日久假戲真做,二人你恩我愛,互相扶持。菂官死去后,藕官哭得死去活來,至今不忘,每節(jié)一定燒紙祭奠。但藕官又和蕊官以夫妻相待,藕官認為這并非喜新厭舊,而是在大節(jié)大理之下的一種情深義重。
別人覺得這種行為和想法可笑不可理解,寶玉卻覺得歡喜悲嘆,感悟到深情并非是失去后的執(zhí)著,至情并非是求得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結(jié)果。深情,是將對方放在心底;至情,是不論時空不論生死,心底依舊有對方。
藕官在失去菂官后,又找到了蕊官,這種情況直接影響到寶玉之后的經(jīng)歷,在失去黛玉之后,用何種心態(tài)去接納寶釵。同樣的,心理學(xué)上對這種情況也有定論,“它有強弱之分,易于接受暗示即為暗示性強,反之則弱[3]”。
寶玉和戲子們之間發(fā)生的故事,直接影響了他們的命運。
寶玉初見唱小旦的蔣玉菡,一見如故,就把自己的玉玦扇墜作為見面禮贈送給蔣玉菡,而蔣玉菡禮尚往來,把一條茜香國女國王所進貢的大紅汗巾子還贈給寶玉。又因為這條汗巾子已經(jīng)系在身上,所以蔣玉菡要求把寶玉所系的汗巾子給自己用,才不用拎著褲子回家。這段交換似乎稀松平常,但寓意深遠。
戲子蔣玉菡所贈的這條大紅汗巾子,引發(fā)的后果有兩個:一是讓寶玉狠狠挨了一頓打;二是借寶玉之手交換了定情信物,注定了襲人嫁給蔣玉菡的結(jié)局。
因為蕊官、藕官的薔薇硝及芳官的茉莉粉,趙姨娘和藕官、蕊官、葵官、荳官等大打出手,大鬧怡紅院;因為芳官的玫瑰露及五兒的茯苓霜,諸人大鬧廚房,矛盾集中爆發(fā)。
在連續(xù)的矛盾旋渦中,寶玉承擔(dān)了大部分責(zé)任,承當(dāng)了小戲子們的保護傘。但寶玉的袒護是一把雙刃劍,暫時保護了小戲子們不受傷害,但同時又引發(fā)了她們更大的危機,遭受到諸位婆子們的嫉恨。為之后撿抄大觀園,小戲子們一概被驅(qū)逐埋下隱患和伏筆。
撿抄大觀園開始后,寶玉的怡紅院首當(dāng)其沖,曾經(jīng)是女孩子們的天堂,如今一下變成了她們的地獄。王夫人的觀點是“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貍精了!”認為她們不安分守己,成天教唆寶玉不學(xué)好,胡作非為。于是吩咐把上年但凡分到姑娘園子里唱戲的女孩子們,不分青紅皂白,一概都驅(qū)逐出大觀園,令其各人干娘帶出去,自行聘嫁。其中芳官跟了水月庵的智通,蕊官藕官二人跟了地藏庵的圓心,各自出家去了。
四、結(jié)語
夢,終有醒的時刻;戲,終有散場的時刻。寶玉在他們精彩而令人心碎的人生片段中,看遍了人生的悲歡離合,看透了人情世事的冷暖,看穿了世事的變幻無常。于是,他用戲中人物的結(jié)局來告別他的繁華世事。
參考文獻:
[1]林崇德,等主編.心理學(xué)大辭典[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2]彭克宏主編.社會科學(xué)大詞典[M].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90.
[3]孫非,等主編.社會心理學(xué)詞典[M].北京:農(nóng)村讀物出版社,1988.
(責(zé)任編輯:林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