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然楊
摘 要:清末四大譴責小說是寫實與寫意的充分結合。一方面借鑒并吸取史傳等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敘事方式上強調寫實,注重對客觀歷史事件以及社會實際生活的反映,補充史實。另一方面在創(chuàng)作之中表現(xiàn)出主觀化傾向,突出寫意,反映作者對清末時期社會各方面的愛憎。為達到寫意的目的,作品中插入笑話等成分,部分內容體現(xiàn)說書人特色,或者多運用夸張、滑稽、諷刺等修辭手法,繼承《儒林外史》的諷刺性特征,并體現(xiàn)出強烈的譴責性。本文從寫實與寫意的融合、巧妙的修辭兩方面的內容來深入分析清末四大譴責小說的敘事特征,以期為之后的研究提供一定的參考價值。
關鍵詞:四大譴責小說;寫實與寫意;修辭;敘事特征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9052(2020)04-0124-02
基金項目:河北師范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資助項目“《儒林外史》與‘四大譴責小說’諷刺性承繼關系研究”(CXZZSS2020029)
一、寫實與寫意的融合
在中國,小說也稱作“稗史”,雖與正史有著很大的差別,卻也是瓜葛不斷。為小說提供借鑒和參照的只能是中國古代的史書,因此談小說必然涉及史傳,而史傳對小說的影響大體上起到補充史實的目的(寫實、寫史),實錄的手法(敘事技巧),以及敘事的結構。
小說不同于史傳的突出方面在于小說即便在某些方面因為特殊原因對歷史事實進行了改動卻仍然有對正史的補充,但相較而言小說更側重的是寫意,即強調精神實質以及作品所寄寓和蘊含的內容,從這點來看,將小說視為“野史”確實十分恰當。四大譴責小說也有對當時歷史事實的記錄,這一點上與史傳寫實性相通。晚清時期社會,人們承受著來自各方面的壓迫和剝削,因此一些政治家如曾樸,還有李寶嘉、吳沃堯等知識階級從愛國角度反對帝國主義和封建統(tǒng)治者,他們的小說作品所描寫的內容就是為了暴露,目的明顯,自然在對當時歷史事實的描寫上就更直白刻露,因為他們“有話說,要說話,有愛國心腸的人不能不疾呼”[1]。
曾樸在《孽?;ā返男蜓灾姓劦狡淠康脑谟诶弥魅斯鳛槿珪木€索,盡量容納將近三十年的歷史,避開正面的歷史大事,專把些有趣的瑣聞軼事來烘托大事的背景。經(jīng)過之后的考證,作品中的主人公金汮和傅彩云也分別映射當時的洪汮和他的妾室趙彩云。除此之外,在《孽海花》一書中提到的其他人物在現(xiàn)實中大部分都有所指,《孽?;ā返赘宓淖詈髱醉摼陀凶髡哂H擬的人名單,不妨可以做一對照。在創(chuàng)作之中因為曾樸抨擊過甚,人物刻畫上有些失真的情況,但整體來看仍然不得不重視其將事實融入的價值。此方面正體現(xiàn)了作品寫實與寫意的融合,寫實在于描寫近三十年發(fā)生在主人公身邊的大事,寫意在于在這些大事的敘述過程中,以及對主人公及其他人物的刻畫上所流露出的作者較為濃重的褒貶之意。
劉鶚《老殘游記》一書中的相關描寫,如王小玉唱大鼓一事:“那王小玉唱到極高的三四疊后,陡然一落,又極力騁其干回百折的精神如一條飛蛇在黃山三十六峰半中腰里盤旋穿插,頃刻之間,周匝數(shù)遍。從此以后,愈唱愈低,愈低愈細,那聲音漸漸的就聽不見了……正在撩亂之際,忽聽霍然一聲,人弦俱寂。這時臺下叫好之聲,轟然雷動[2]?!?/p>
唱大鼓實為一種在公共場合演繹的有聲表演類節(jié)目,通過巧妙的臺詞語言藝術和優(yōu)美且獨特的肢體語言,整體上呈現(xiàn)出十分的美感,觀眾們以此獲得聽覺和視覺的雙重享受。為此,劉鶚在描寫這樣一種在當時人民大眾喜聞樂見的娛樂活動時就必須顧及事情的真實性,以及給人的真實感覺。從這一事的描寫上可以看出劉鶚對當時情景的極其細微的體察,在給閱讀者以近乎相同真切的感受方面所做的努力,這不僅是寫實也是傳感。
吳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一書記敘了“九死一生”二十年的所見所聞,在此期間有對官場一些齷齪事情的揭露,如在第五回中提到:“繼之道:這有什么道理!只要勢力大的人,就可以做得,只是開了價錢,具了手折,到處兜攬未免太不像樣了[3]?!?/p>
如果考察過文學史以及歷史上的一些事實后,不難知道賣官鬻爵在當時社會中是真實存在過的現(xiàn)象,或許只是沒有書中所描寫的如此明目張膽罷了,先不論這段內容吳趼人想通過“九死一生”之口傳達出的對于賣官鬻爵一事的批判思想,只從內容上就已經(jīng)顯示出與事實的接近程度之高,與此段相類似的盡力體現(xiàn)官家腐化程度的描寫在文中還有多處涉及,在第六回、第十回、第十三回、五十三回等還有對時事的描寫,如第九回《申報》《字林滬報》上出現(xiàn)的題畫詩,第五十九回提到的被外國人苛責的境況等,這是寫實的方面,這些事情的敘述無一例外都體現(xiàn)出作者的批判態(tài)度,同時因為筆觸流于夸張,辭氣浮露又與歷史真實漸遠,但也正是此種特質才恰好體現(xiàn)了作者思想意向的融入,這則是作品寫意方面的表露。
李寶嘉的《官場現(xiàn)形記》是四部作品之中評價最高的一部,從作品題目“現(xiàn)形記”就可看出作者用意在于對官場諸般事實的描述,整體看來官場的諸多黑暗,沒有人道的事情的描述似乎有著千篇一律的嫌疑,但并不影響主題上對官場腐敗的指摘。
“中國綠營的兵,只要有兩件本事就可以當?shù)茫旱谝患率菚?。大人看操的時候,所有擺的陣勢,不過是一個跟著一個跑?!诙菚?。瞧著大人轎子老遠的來了,一齊跪在田里,當頭的將官,雙手高捧手本,口報“某官某人,叩接大人”……所以這一個跑,一個喊,竟是他們秘傳的心法,人人要操練的[4]。”
此種情景下,士兵為了迎接上級的突擊考察整體上呈現(xiàn)積極向上、熱情備至的樣貌,而在操演上則只有程式化的陣型體現(xiàn),更是將士兵沒有超強戰(zhàn)斗力的實質表現(xiàn)給讀者,同時也將當時兵營中士兵好吃懶做、不進行艱苦訓練的面貌刻畫得十分到位,反映的是領導官員的不負責任和形式化問題。這樣的現(xiàn)象在如今的社會生活中也十分普遍,不能不說其是對現(xiàn)實的一種委婉的描寫,具有一定的寫實性。但在描寫方面,從一些夸大的用詞上仍舊可以看出作者對此種類似事件的譴責、厭惡之情,這是作品情感方面的體現(xiàn)。正如阿英在《晚晴小說史》中認為,《官場現(xiàn)形記》雖有夸大溢惡的毛病,但仍然是精品之作,如果李伯元在成書時,能夠大加刪汰,使更接觸真實,則其成就會更大[5]。即便如此,李寶嘉這部書對于了解晚清時期政治潰敗到何種程度,外國人如何奴視中國,清廷官員如何各種諂媚求存,如何貪污,人民群眾如何受辱等方面都有一定的幫助。
二、巧妙的修辭
陳平原認為晚清小說的整體傾向是“譴責”(諷刺加謾罵),正回應了魯迅在此之前的評價“雖命意在于匡世,似與諷刺小說同倫,而辭氣浮露,筆無藏鋒,甚且過甚其辭,以合時人嗜好,則其度量技術之相去亦遠矣,故別謂之小說[6]”。將這四部小說視為“譴責小說”這一點是不錯的,畢竟這四部書作為晚清小說的代表,書中明顯表現(xiàn)出了較為濃厚的批判性色彩,相比較于清代之前的作品的確是有著這一時期晚清小說獨有的風貌。
作為小說,為著寫史或者寫意的目的,并且不能排除作者在事件中潛藏的情感傾向和特定的心境,在寫作中自然會隨心而動,況且記錄的大都為逸聞趣事,并無必要讓作品死氣沉沉,恰好是詼諧、滑稽、嘲諷等一些巧妙修辭手法的使用,讓書中所記敘的整個事件活躍起來。
在這方面李伯元的《官場現(xiàn)形記》和吳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兩部作品體現(xiàn)了說書人的傳統(tǒng),同時夾雜了彈詞、笑話等通俗文學成分來充實作品的內容。將笑話成分引入小說更是清末諷刺小說的特色,是使得作品呈現(xiàn)滑稽、詼諧特征的一個重要手段,如吳趼人在書中寫道“旗人茶館吃燒餅”一事,“忽然又伸出一個指頭兒,蘸些唾沫,在桌上寫字,蘸一口,寫一筆?!愕罏樯趺茨??原來他吃燒餅的時候,有兩顆芝麻掉在桌子縫里,任憑他怎樣蘸唾沬寫字,總寫他不到嘴里,所以他故意做成忘記的樣子,又故意做成忽然醒悟的樣子,把桌子拍一拍,那芝麻自然震了出來,他再做成寫字的樣子,自然就到了嘴了[7]?!睂⑦@個人窮困潦倒至極但卻故意打腫臉充胖子,結果顯露出裝模作樣的滑稽樣子描寫得繪聲繪色,這樣的內容插入文中不僅增添了這部作品的可讀性,將有趣的事情告知眾人,同時還表現(xiàn)出諷刺效果。似乎是有些夸張的成分在,品讀下來并無傷大雅。
說書是觀眾可以親臨現(xiàn)場觀看的表演,說書人在說書時就強調夸張的用詞,調皮的語調語氣,搭配上身形體態(tài)的表演就會收到良好的反響,譴責小說作為書面形式的存在形態(tài),為了達到讓閱讀者同樣感到親眼目睹般的效果以便獲得更大的可讀價值,在夸張方面就有執(zhí)著的追求,甚至有些過于刻意而讓人難以理解,這樣的手法更是為這四部小說走向強烈的“譴責性”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在《小說修辭學》一書的譯序中提到“作家對于材料、事件有所取舍,這本身就潛藏著一定的傾向性,中立不可能。同時,中立還有可能有導致降低作家個性和作品風格的危險[7]?!彼拇笞l責小說的作者李寶嘉、吳趼人、曾樸和劉鶚所在的時期是動亂的,他們是為發(fā)“胸臆”而做小說,處于這樣的目的自然不存在客觀與公正,如李寶嘉在《官場現(xiàn)形記》中第六十回寫到“原來這部教科書,前半部是專門指摘他們做官的壞處,好叫他們讀了后知過必改:后半部方是教導他們做官的法子?!彼苯又该髯约鹤鲿哪康脑谟凇爸刚?,這樣下來作品整體的情感傾向性就已經(jīng)定下,與此相類,其他作品亦是如此。那么很多觀點將其視為在諷刺上學習《儒林外史》就有了一定的依據(jù),而即便這四部小說偏離了諷刺性所能容納的范圍沖入“譴責性”的泥潭,這點則既是他們的一點弊病,也是使其更有作家風格和個性的體現(xiàn),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讓這四部作品成為繼《儒林外史》之后更有研究價值的存在。
三、結語
清末四大譴責小說在作品內容上、藝術風格上都有著很大的研究價值,從敘事所容納的重要的兩項,內容上寫實與寫意的融合,藝術風格上諷刺、夸張、詼諧等技巧的運用方面來探討,恰好可以從一定程度上對作品進行一個梳理,探討其為了寫實或者抒發(fā)情感所必須要借助的藝術手法的特殊性,反之,探討特殊的藝術技巧也為作品增添了趣味性。這兩項互為關聯(lián),讓作品呈現(xiàn)出圓融的完整性并取得比較高的藝術價值,在四大譴責小說的研究里程碑上也有著一定的參考價值。
參考文獻:
[1]阿英.阿英說小說[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2]劉鶚.老殘游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
[3]吳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
[4]李寶嘉.官場現(xiàn)形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
[5]阿英.晚晴小說史[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6.
[6]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7][美]韋恩·布斯著.小說修辭學[M].華明,胡曉松,周憲,譯.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7.
(責任編輯:林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