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沁
《月落荒寺》以一段充滿遺憾的男女情事為主線,以典雅的學院派筆觸,細密勾勒出都市知識分子與時代同構又游離于外的種種眾生相。同時又不斷以華美的古典詩詞穿插其中,營造出迷離惝恍、亦中亦西的間離效果,其情思蘊藉之處,精妙至于不可言說,是近年來長篇小說中難得的藝術佳構,也是作家躬身向內(nèi)重新書寫這個浮躁時代的再出發(fā)。
看完這部作品,我找來德彪西的《月落荒寺》,滴滴點點的鋼琴聲送來,沒有歡快,沒有暖意,讓我首次感受到鋼琴所能帶來的寂寥和疏離感,仿佛一切都是輕飄飄的。聽完后,心臟連著聽覺,都落停在半空中,沒有可以安放的地方,我想這也是和這本書神韻契合之處。
拿到書后,花了一個晚上粗略讀完,然后再用一上午的時間研讀了一遍,仍舊是若即若離的距離感,像是一個舞姿輕盈的女子,將腳步輕落在地面上,沒有一點聲息;也像極了寂寥的白月光照在荒寺上一樣,軟綿綿、冷冰冰。
《月落荒寺》講述的是發(fā)生在當下社會的故事,主人公林宜生是在北京五道口某理工大學任教的老師。以他為中心,大學同學周德坤夫婦、好友李紹基夫婦、趙蓉蓉夫婦等八人形成了一個小型的朋友圈。貌合神離、庸常的人際交往和關系,填充著他的生活,生活好似是失去了色彩的黑白默片,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當下某一個群體的中年人在現(xiàn)世中迷失自我,在繁忙中麻痹自我的現(xiàn)象。
故事的描寫,不是大開大合,而是像中式山水畫一般,把紙張鋪開,旁邊放上洗筆的清水,點一滴墨水在其中,會看到墨在水中一層層暈開,最后和清水渾然一體。格非在這本書的書寫,前半部分是水滴暈開的過程,后半部分倒是像將錄像回放,暈開的部分又漸漸合體,最終回歸到一滴墨的狀態(tài)。
大學教授林宜生及其所形成的群體,算是比較成功的中年人,如果用階層來估量的話,他這個朋友圈算是較為成功的中產(chǎn)群體了。但是當工作占據(jù)了大部分的生活,當忙碌像藤蔓占據(jù)了一個人的內(nèi)心,好似這些藤蔓具有麻痹性,漸漸地吞噬了一個人對這個世界和對生活的期許和好奇心。
臺灣作家蔣勛曾說過:所有的生活美學都在抵抗一個字——忙。
忙,左邊是心,右邊是亡,如果心被永遠地占據(jù),被忙占據(jù),那將是生命的悲劇——心的死亡。
格非用極為克制和平靜的筆調,去書寫和描畫著生活中典型卻又非典型群體:對小動物無限熱心,卻能夠下狠手痛打保姆的朋友妻子;不安于當下平靜生活而選擇突破,最終卻只剩下落魄的大學教授……大家好像都很忙碌,但又像是行尸走肉般,在這世間庸碌穿行。
年輕人容易懷才不遇,中年人容易中年迷失,格非呈現(xiàn)的是迷失的中年人百態(tài):官場失意、婚姻不幸、中年喪偶、情感迷失……筆調冷靜,讓讀者在一層輕薄的涼霧中穿行,一邊走,一邊作為旁觀者,去品讀和思考生命的意義,和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對家庭、對社會的責任等,如果一個人開始把任何事情都不當回事時,或許他自己也就不把自己當回事了。
在整個書寫中,格非沒有對哪一個角色進行評判,很自然的為每一個角色導引著走向,和故事發(fā)展的節(jié)奏。一個個可以獨立的場景描寫,構成了整體故事的梗概,用一條主線、數(shù)條支脈架構起整部書的框架,在可預見的中年危機中,仍有幾個新生出現(xiàn),大庇是對生命本身,對生活最深情卻又最恬淡的思考吧:
比如主人公林宜生對楚云的態(tài)度;比如林宜生的兒子,下一代的生活狀態(tài);比如再遇楚云時,兩個人都開啟了新的生活;比如楚云一直擔心的哥哥,也安然開啟了一種可以拋頭露面的生活。
就像老樹出新芽般,在沉郁的描寫中,在凄涼的薄霧中,作者仍舊讓我們看到了即便身處迷失中,卻仍舊保持生命本真的描寫。比如作為教授的林宜生,態(tài)度堅決地拒絕了“遞條子”招生的建議;比如受到創(chuàng)傷后的楚云,被一個騎行的記者搭救;比如林宜生兒子林伯遠和女朋友之間若即若離的親密關系,就是青春中最甜美的試探。
這也讓讀者不禁去思考、去自問,生命中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的就是像《紅樓夢》中所描寫的“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嗎?當生命被無限瑣碎占據(jù),或許眼前就像是有一層迷霧,再難見到頭頂最真切的月亮。
當所有成年人都在滿地抓取六便士時,或許已經(jīng)遺忘了頭上的月亮。
“夜已漸深,霜露濃重……一陣酸楚鯁在喉頭,不由得滿眼落淚”,讀完,滿眼淚水。
或許這就是這本書內(nèi)斂的深意,讓每一位讀者在其中走一遭,然后帶著淚水,去反思自己的庸常。
(源自《中國作家網(wǎng)》)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