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文
藏書家韋力是一位博愛的先生,這里的“愛”特指“古書之愛”。擁有九千多部古籍善本的他,因為嗜書,進而對古書交易這個行當以及經(jīng)營者傾注了不少感情,四處尋書并結(jié)交同仁,交談中時時不忘關心店家的生存與行業(yè)的未來,最終洋洋灑灑著成三本大書:《書肆尋蹤:古舊書市場之旅》《書坊尋蹤:私家古舊書店之旅》《書店尋蹤:國營古舊書店之旅》。
藏書之路
澎湃新聞:您以嗜書如命、藏書成癖而聲名遠播,您是如何愛上古舊書,又怎么走上藏書這條路的呢?是否存在一個契機?
韋力:我是上個世紀60年代生人,那個時期書店里的書很少,買書的方式與今完全不同,買書人只能隔著柜臺伸長脖子去盯著沿墻而立的書架,想看哪本書則請服務員取出放在柜臺上,但若連看過幾本還不買,服務員的臉色就很不好看,那時年幼的我心情之忐忑可想而知。正是因為當時留下的這種印象和積累下來的饑餓之感,使得后來改革開放后,書店供應充足時,我便有了報復式的狂買。當然那時所買之書都是新出版物,好在那時書的數(shù)量遠不如今日豐富,故那些年書店所出之文史書,幾乎一一買到。再后來,書籍的品種井噴式增多,到了買不勝買的程度,終于讓我體會到了書海無涯,金錢有限,于是就有了選擇的意識。而在選擇的過程中,漸漸感受到自己對古籍的偏好,故開始購買點校古籍,再后來開始買古籍影印本,又因偶然的原因,踏入了舊書店,從而意識到:既然能買影印本,為何不買原本?更何況在上世紀80年代初期,有時原本的價格比影印本還要便宜,這種本末倒置的狀況大略持續(xù)了十年左右,而這個階段正是我狂買古籍之時。
隨著古籍市場的變化,再加上自己財力有限,從此又漸漸懂得了應該買哪些古籍書才更有價值,而后又遇到了真正的懂行人指點,由此而走入了嚴格意義上的古籍收藏之路。但最初買書,并沒有想到能買到怎樣的規(guī)模,只是不經(jīng)意間走了三十年,驀然回首,才知道自己的藏書到達了怎樣的程度。
澎湃新聞:聽說您的藏書樓有六百平方米,藏有九千多部、數(shù)萬余冊古籍善本,同時您也在為自己的海量藏書編寫目錄,可否介紹一下您的藏書目錄的編纂方式?
韋力:對于藏書目的編纂,我從2003年非典時期就已開始,這個工作一直持續(xù)到了今日。編目花費了如此長的時間,乃是因為在編寫過程中,幾次改變體例,到近幾年的最后一次改變,則是將其寫成了提要的方式,這種編目方式更能揭示藏本自身的價值。近些年來,有很多圖書館都出版了館藏善本圖錄,這些圖錄使愛書人能夠看到一些珍善本的原貌,但如前所言,圖錄也像展覽一樣,僅是展示某一部書的一頁或兩頁,無法讓讀者一一看到書中的各個妙處。顯然將這些典籍全部影印出版,工程太過浩大,并且也不現(xiàn)實,而提要式的目錄,則可以讓更多的研究者能夠知道某部藏本的大致狀況。
同時,我始終覺得自己擁有這么多典籍,乃是上天賜予的福份。有些典籍在歷史流傳的過程中,變成了孤本,但這種狀況絕非作者本人的意愿,否則的話,那些作者也用不著費心盡力寫書刻書。也就是說,他們這么做的原因就是想傳播自己的思想,而我有幸得到了這樣的書,只是得到了書的物理形式,我并沒有進入作者的思想。故這些年來,我選擇性地影印出版了一些珍本和孤本,但這樣的仿真出版速度畢竟很慢,而提要式的目錄則等于是用間接的方式,來揭示它們的內(nèi)在價值,這也就是我如此改變編目方式的原因所在。
澎湃新聞:能否和我們分享一下您在古舊書店買古書的經(jīng)歷?
韋力:前兩年,我在某拍場會上買到了幾件西夏文獻,這些文獻均為西夏文,有刻本、活字本、寫本和版畫等各個門類,因為西夏文獻在市面流傳極其稀少,而通常見到者,大多為臆造品,能夠整批地出現(xiàn)在拍場上者,此為第一次。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此批文獻在這一場拍賣會上沒有引起各位大佬的關注,讓我得以撿了便宜。我不認識西夏文,但我可以請專家來研究,經(jīng)過他們的指點,讓我明白這些所得的確珍罕,尤其其中一件的內(nèi)容,可謂填補了歷史空白。所以說,我的買書經(jīng)驗乃是要收集更多的資訊,不放棄任何一次機會。而在拍場上買書,要盡量心態(tài)平和,給出自己最高的心理限價,即使得不到,也要坦然面對,因為天下的好物不可能都到自己手中,一定要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坦然。
芷蘭齋書店尋訪三部曲
澎湃新聞:“芷蘭齋書店尋訪三部曲”分別是尋訪國營古舊書店的“書店尋蹤”、尋訪私家古舊書店的“書坊尋蹤”和尋訪古舊書市場的“書肆尋蹤”,請問您是怎么想到要做尋訪,寫作這樣的三部書呢?
韋力:愛書人有個悖論,就是對古舊書店的經(jīng)營者又愛又恨,比如大藏書家黃丕烈,他在高興的時候稱書店經(jīng)營者為“書友”,當他不滿意之時,又將這些人貶斥為“書賈”。其實,從書籍流通角度來說,如果沒有書商,也就沒有了書籍的流通,也就不會成就許多大藏書家。而藏書家對于書賈的愛恨情仇,并不單純能用“得魚忘筌”以蔽之。古書跟新書不同,在歷史的長河中,很多古書變得十分稀有,甚至成為了孤本,而藏書家有個共同的心態(tài),我將其總結(jié)為“人無我有,人有我優(yōu)”,好書人人都想得到。
改革開放后,古書不再被視為“四舊”,還被譽為最有價值的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載體,故私人舊書店再次興起。而以往寫舊書店的文章大多是在公私合營之前,雖然關于古代的舊書店和新時期的私人書店也有一些相應的文章,然而以一個人的視角一一尋訪國內(nèi)的舊書店,我似乎還是第一個。故這三本書正是想展現(xiàn)新時代舊書店的生存狀況,通過與店主的訪談,來講述他們經(jīng)營舊書店的喜怒哀樂。
從1956年開始到1958年之前,各地的古舊書店進行公私合營改造,其改造方式是每個城市只留存一家古舊書店,北京是全部合并進入中國書店,上海則匯入博古齋,其他有古書流傳之地也都是這種模式。故從公私合營之后,直到今天,國內(nèi)的古籍書店基本以國營店為主,雖然各個城市僅一家,但是他們匯集了多家私人舊書店的貨底。這些國營書店各家經(jīng)營狀況有好有壞,有的已經(jīng)轉(zhuǎn)制,甚至倒閉,但還有些留存至今,而這些遺存的古舊書店,依然是這個行業(yè)的主體,所以我將其寫入三部曲之一。
因此說,私人舊書店、古今舊書街與國營舊書店,這三者合在一起,才能完整地展現(xiàn)中國舊書業(yè)的現(xiàn)況,這正是我尋訪這些古舊書店的原因所在。
(源自“澎湃新聞”)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