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雨虹

海洋保護組織OceanAsia日前在香港水域發(fā)現(xiàn)大量漂浮上岸的口罩垃圾，該組織成員在100米海灘范圍內拾獲近70個口罩。

從口罩、塑膠手套到因為“宅家”而增多的外賣盒，塑料制品在新冠病毒大流行期間保護著人們的健康，維系著人們的日常生活運轉。

不過，隨著疫情成為全球居民生活新常態(tài)，環(huán)保人士開始思考，疫情期間塑料污染的增多，會給我們的地球家園帶來什么影響？

疫情之下，塑料增多

根據亞洲開發(fā)銀行（ADB）的數據，湖北省在新冠疫情發(fā)生后的醫(yī)療廢物增加了六倍。醫(yī)療廢物、日常防護用品中的絕大部分是塑料制品。綠色和平組織（Green Peace）塑料項目主任唐大旻告訴《中國慈善家》，由于我國絕大多數城市并未普及垃圾分類，人們用過的口罩等防護用品不能被置入“有害垃圾”箱。所以，在考慮塑料污染問題之前，首先需意識到垃圾收儲體系的不完善，在疫情期間蘊含公共衛(wèi)生風險。

防護用品之外，疫情在一些國家還導致了日常塑料垃圾的增多。泰國今年起禁止該國主要零售商使用塑料袋，然而疫情爆發(fā)后，更多的人選擇將食物和其它商品點購至家中。在曼谷，今年4月每天扔掉的塑料垃圾多達3432噸，高于去年平均每天扔掉的2115噸，其中，外賣包裝等日常塑料垃圾占80%。智庫泰國環(huán)境研究所（Thailand Environment Institute）認為，該國今年的塑料垃圾總量會激增30%。

限制塑料使用的環(huán)保舉措也因為疫情在多地被暫停、延期。在英國，政府暫停了大型商場對塑料袋使用的收費。在美國，包括紐約州在內多個州推遲了其“限塑令”的落地。

另一方面，全球油價暴跌，使得塑料這種石油副產品的生產成本大大降低。疫情期間人們對塑料用品的依賴，加上其生產成本減少，這些因素共同導致本被壓制的塑料產業(yè)出現(xiàn)復蘇跡象。根據彭博社（Bloomberg）的報道，德國的Ineos Styrolution以及美國的Trinseo等全球性塑料企業(yè)，近期銷售額都實現(xiàn)了明顯增長。

生產成本的減少更讓環(huán)保人士擔憂——出于經濟效益考慮，企業(yè)會減少對回收塑料的再生產，更多選擇生產新的塑料制品。何況，對新冠病毒傳染的警惕讓全球很多回收項目處于停擺狀態(tài)。就美國而言，超過一半的州暫停了對塑料容器的回收，全美至少有50個路邊回收項目被削減、暫停。國際固體廢棄物協(xié)會（ISWA）主席安東尼斯·馬普洛斯更是指出：“99.9%的口罩、手套、眼鏡等防護裝備不適合回收。”

歐洲零廢棄物組織（Zero Waste Europe）專家賈絲廷·馬約（Justine Maillot）對《中國慈善家》指出，在美國和歐洲，塑料行業(yè)正利用人們對大流行的擔憂抵制“限塑令”。盡管歐盟指出，新冠病毒傳染和法律對塑料的限制并無實際關聯(lián)，因為歐盟法律不涉及對醫(yī)用塑料的限制。

較多環(huán)保人士認為，塑料行業(yè)在疫情下將塑料重新定義為安全、健康材料的做法，模糊了人們對其環(huán)境危害的關注，何況塑料本身遠非健康產品。馬約表示，就塑料制品本身的特性而言，塑料包裝實則可能導致化學物質進入食品內，并最終危害人體健康。

作為“海洋殺手”的塑料

據都靈理工大學估計，解除封鎖后的意大利每個月會消耗10億個口罩和5億個防護手套。世界自然基金會（WWF）的一份報告稱：“就算僅有1%的口罩被處理不當，也將導致每月多達1000萬個口罩污染環(huán)境。”

鯨魚等海洋生物因大量吞食塑料而在海岸擱淺、死去的畫面，已成為對這個時代環(huán)保危機的灰暗隱喻。美國非政府組織海洋保護協(xié)會（Ocean Conservancy）認為，廢棄的個人防護物品的結構使其對海洋生物尤其具有威脅性，比如口罩上的帶子會造成纏結，而手套則會像塑料袋一樣被海洋生物誤認為是食物而吞食。

一項2019年的研究發(fā)現(xiàn)，全球塑料生產在過去40年里翻了兩番。研究警告稱，如果這種趨勢繼續(xù)下去，到2050年，塑料制造將占溫室氣體排放的15%，該數字等于目前世界上所有交通工具的排放總量。

其它研究估計，每年約有800萬噸塑料垃圾流入海洋，而且這一數字還在逐年增加。在這些流入海洋的塑料中，漂浮塑料不到1%，其余99%的塑料被認為累積在深海地區(qū)。

綠色和平組織塑料項目主任唐大旻告訴《中國慈善家》，塑料垃圾總體來說有如下去向：少部分塑料垃圾被回收再造，大部分被焚燒或者填埋，其余則成為“失控垃圾”，其風化裂解為微塑料，即非常小的塑料顆粒，長年隱藏在水體等自然環(huán)境中。

英國曼徹斯特大學的研究人員在最新發(fā)布的研究中表示，海底的微塑料含量達到了有史以來最高水平，僅一平方米就覆蓋了190萬個塑料顆粒。海洋中的微塑料會被各種海洋生物吸收，它們攜帶的化學污染物可能沿著食物鏈一路到達人類餐盤。

恐懼支配下對塑料“錯付”

有一種聲音認為，人們當前對塑料包裝的依賴是一種恐懼支配下的“錯付”。發(fā)表在《新英格蘭醫(yī)學雜志》的研究表明，新冠病毒在塑料表面可以存活長達72小時，而在紙面、布面上則只會存活24小時。

“告別塑料”（Break Free From Plastic）是由全球超過100家非政府組織發(fā)起的抵制塑料污染環(huán)保項目。該項目專家博·貝克古茲（Beau Baconguis）告訴《中國慈善家》，人們完全可以通過對可重復使用的購物袋、食物容器等進行消毒來避免病毒傳染，而且人們對這些物品的接觸環(huán)境是可控的，一次性塑料則更可能在層層運輸中被病毒污染。

世界經濟論壇（World Economic Forum）在其官網呼吁人們繼續(xù)使用可重復使用的購物袋，并倡導企業(yè)不要忽視長期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新加坡淡馬錫控股公司旗下慈善機構從3月開始，免費派發(fā)手部消毒液給150萬戶新加坡家庭——唯一條件是，居民必須自備容器前往領取，以此減少塑料浪費和污染。

唐大旻認為，民眾對塑料制品的依賴、政府對塑料的限制程度，是隨著不同國家的防疫進度變化的。比如西班牙就隨著疫情趨緩，再次提出增收塑料稅。公共機構管控塑料污染的議程可能因為疫情暫緩，但他認為其長遠目標并沒有改變。

南非包裝公司Nampak的首席執(zhí)政官艾瑞克·史默茲則表示，對塑料制品的使用將在疫情引發(fā)經濟衰退的大環(huán)境中持續(xù)。“使用塑料的好處之一是它很便宜。當消費者手頭拮據時，他們就有可能重拾舊習慣，包括消費一次性塑料制品?！?/p>

本不應該在環(huán)保與健康間做抉擇

“現(xiàn)實情況是，這個世界跟沒有足夠能力處理塑料垃圾。而且它們中的很多難以回收，甚至根本無法被回收?！薄案鎰e塑料”環(huán)保項目的專家貝克谷茲對《中國慈善家》表示，塑料制品增多的最可能結果，是塑料垃圾被填埋或被傾倒入海洋。

唐大旻指出，對于中國的普通民眾而言，由于社會的塑料污染治理機制基本是自上而下的，民間團隊對該議題缺乏參與，所以疫情期間的塑料污染話題并不在民眾的優(yōu)先級之中。他還提出警告說，因為新冠疫情，環(huán)保議題在全球范圍內的優(yōu)先級下降“是一個非常實在的威脅”。

《福布斯》雜志的一篇評論文章寫道，大流行、全球油價暴跌、全球經濟下行，這些連續(xù)事件將最終挑戰(zhàn)聯(lián)合國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SDG）。新冠病毒的暴發(fā)極大壓縮了可回收物品的貿易價值，循環(huán)經濟受阻將導致全球塑料污染變得更為嚴峻。政府、企業(yè)很有可能在經濟壓力下，偏離原先制定的可持續(xù)發(fā)展軌道。

不過，令人欣慰的是，新冠疫情下涌現(xiàn)了一批對可重復使用醫(yī)療防護物品的創(chuàng)新。在中國，北京邦維公司生產的可重復使用10次的醫(yī)用防護服于4月17日獲批上市。在美國，汽車制造商福特正研發(fā)可重復清洗、使用50次的防護服。內布拉斯加州大學也在測試紫外線是否能凈化醫(yī)用口罩，從而延長其使用壽命，減少浪費。

歐洲零廢棄物組織的瓊·馬克·西蒙認為，各國不應該在保護環(huán)境和保護公眾健康之間做出抉擇：“目前的情況的確如此。但是在未來，我們需要確保已經為像這樣的流行病做好準備，要以環(huán)境友好的方式來應對它們，而不必以犧牲環(huán)境為代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