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十七

瑪尼堆

賜我泥土，賜我野草的顫動;賜我綠野接天前空晃的身影。

身后還有什么？墨跡單薄。它指認的四月桐花紛紛飄落，它指認的少年是出走半生的錯。

白云從遠山踮起腳尖，從眼里轉(zhuǎn)圈，又跳上青瓦檐，那些刻著字的石頭，揚起明亮的聲線，還給浮在城市半空的日子和從前奪眶的疼痛;還給夜，霜花簾外趕路的春。雙手捧著淙淙的水聲。提燈人叩打菩薩的門環(huán)，問一句雪，頭就白了。

白露

也許黑夜遺落的，才是清涼。涼涼地滑出一個G弦尾音，有人轉(zhuǎn)過街角。

像陳年的斷句。先是淡淡霧靄里的一抹落霞，然后點上個小黑點?？粘鰜淼囊淮笃瑧n傷，給夜色，給草葉間滾動著的珠粒，一串在時光里的呢喃。

高山流水

水撥空山，青階襟前的溪流珠串，捻起梅白，花影環(huán)佩叮當，翻過古老的光陰。這百里人間，哪一次散落通往漢江？哪一瓣碎骨能尋回瑤琴？

等

這是風過之前，青花裙里的巷子，三月端坐水湄，正趕往一頁書簽。

新綠天天，紅磚墻上撲簌簌的櫓聲，被翻舊的夢話睡向藤蔓，被洗過的星星，落進草尖。

那人身背碎瓦，手握一紙風暴，從流水中攤開春光的萬丈流沙。怎么看，都像同路人。

遺忘的形狀

一粒塵埃，在浮光下暖著。

向天空，看它帶走孤鶩的背景;向星辰，跳過眼里的山丘。夜色飛翔，四月里的桐花向你奔涌，有人從細雨中趕來。

當我背靠清風

以鄉(xiāng)音嵌入大地潮濕的胸膛，一月悄悄咽下煙波。拉緊小舟，從你門前的溪流劃過，像憂傷，盛滿你的眼睛。

歸途中，雨水里，它沉默的門，它落鎖的聲音還在嗎？被攔截的炊煙，寂寞的城，它纏繞的小院還在嗎？當我垂向草尖，以露、以暖、以游子，深埋春天的那顆心。

讓霧嵐灰色的裙擺如飛花;在天空下，在遠山的發(fā)問，讓光出鞘。

帶我到山頂

云朵帶我上山頂。

那一天，一千朵云正在飛過山丘和羊群;一千朵云飄著塵世的輕;一千朵云追趕一個落單的旅人。

桃林如火焰開落。嶺上的風數(shù)著它們的花朵。我們相依著，直到暮色的來臨。

媽媽、銅鎖和我

三月。你在午后的光線里小憩，我像一枚糖果，藏在兒時的櫥柜里。你不在廚房，不在搖籃邊，不在從前的月光里。我在銅鎖里打不開夢境，像憂傷，裹著一個小小背影。

手持越剪越短的燭火，你漸漸失去光澤。進一次化療室，人間就下起了一場雪，天空就多一次轟鳴，遠方就多一次風暴，我又聽見一記回聲，淚花在三千里外閃爍。

想我歸來，你穿上花衣，青草合上雙手。

春天。春天掛滿露珠。

子夜

關(guān)掉手機、電腦，以及內(nèi)心的燥熱;關(guān)掉所有可聯(lián)系和不可聯(lián)系的。最后關(guān)掉臺燈，讓那只在書中，跳來跳去的灰鵲，回到山谷里去。

然后呢？循著子夜的深，點一支煙，吸上一口，吐出寂靜，頹廢或者歡愉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