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亞峰

（蘇州市相城區(qū)地方志辦公室，江蘇蘇州215131）

初識皇令

2012 年初春，筆者聽聞清代的皇令碑殘碑還在，特意趕到望亭鎮(zhèn)，來到312 國道邊牡丹行政村一個叫大溝頭自然村的一戶農(nóng)戶家中，三十多歲的主人小吳把我們引到南面的院子，但見一塊青石巨碑橫臥在地，上下都已殘缺，隱隱可見密密麻麻的字跡。據(jù)其介紹，前后已有多撥人來此考證，此碑寬149 厘米，厚49 厘米，高度應(yīng)為239 厘米，現(xiàn)存殘碑最高處約180 厘米。為御碑制式，完整的碑重五噸。此石為糯米青石，采自太湖西山，為青石極品，無任何血絲、瑕疵。

此碑原立于望亭月城河與大運河交匯處西南側(cè)，此處位于望亭老街的最北端，當(dāng)?shù)厝朔Q為望亭頭，古代不少詩人稱之為吳門，曾經(jīng)的望亭驛站就在此地?？箲?zhàn)之前，亭子、石碑、碑座尚完好。日軍入侵以后，曾想把碑運回日本，派人用繩索拉過，由于碑太重未能移走，因此百姓中傳有一句歇后語“棉紗線扳巨石碑——癡心妄想”。石碑雖沒移走，但座基因此遭到破壞，1939 年臺風(fēng)將此碑吹倒，斷為三節(jié)，頭尾兩節(jié)以及碑座不知所終?？谷諔?zhàn)爭時期，在日軍鐵蹄下百姓無法對石碑進(jìn)行妥善保管，任由巨石橫臥在地。20世紀(jì)60 年代建食品站，將石碑作為地基用。80 年代拓寬運河，食品站拆除，石碑被遺棄在河岸邊。1998年23 歲的小吳放暑假回家，看見外地人正將石碑裝車要運走，便花了6000 元錢買了下來，運回家中，擱在院中。當(dāng)年買下碑石的錢都是父母的，他回家還被臭罵一頓。工作以后他曾派人下河尋找過碑的上下兩節(jié)，終未能得，不過卻在河中意外撈起了直徑近一米的獅子玩繡球門當(dāng)青石一塊，可見當(dāng)年望亭富貴大戶還真不少。

如今，殘碑一直橫臥院中，為了保護(hù)，他常常用棉布將碑石包裹起來。

當(dāng)時我們拍下了這塊御碑的照片，碑上碑文有15 列，大約三百來字。由于碑文殘缺，文中的意思也僅能知其大意。

皇令碑

皇令碑文

一晃已快八年，望亭御碑的事一直縈繞心頭。近讀望亭周云飛先生《讀吳筆記》，上載“乾隆十五年，為迎接乾隆皇帝第一次下江南，蘇州紳士在望亭吳門口，大運河西岸，建紀(jì)恩亭二碑，在此迎駕”。至于碑文內(nèi)容，一無所記。

仔細(xì)查看當(dāng)年拍下的殘碑照片，現(xiàn)可辨認(rèn)者15列約360 字。其中可見“欽奉” “四十五萬兩以紓民力，但江省糧額尚有浮”“切躬行儉約，薄賦輕徭，孜孜于保治之說”“計費幣金千余萬兩”“下減賦寬征之令”等字樣，據(jù)此可以認(rèn)定此碑與清代賦稅有關(guān)。

查〔乾隆〕《長洲縣志》載：“紀(jì)恩亭在南望亭五都一圖，乾隆十五年五月蘇州府帥士軍民立，碑刻乾隆二年四月十六日恩免蘇松浮糧，乾隆十年六月初九日普免天下錢糧上諭二道?！敝茉骑w在《讀吳筆記》中稱“建紀(jì)恩亭二碑”有誤，實則一塊碑記兩件事情。

據(jù)〔同治〕《蘇州府志》記載，清康熙年間，三任江蘇巡撫（康熙四年韓世琦、康熙十年馬祐、康熙二十四年湯斌），布政使慕天顏，朝廷中左都御史吳正治等都上書朝廷，要求減免蘇松（蘇州府、松江府）兩地賦額浮糧。綜合諸位上書內(nèi)容，主要向朝廷申述了幾點理由：一是蘇松兩地為稅賦重地，按每畝計算，比其他地方多交稅不少；二是張士誠與朱元璋爭天下，民心向張，朱元璋登基，課蘇州重稅，一直至今，太不合理；三是除了稅賦，清政府還額外征收浮糧，民生疾苦；四是歷年來欠朝廷浮糧稅賦數(shù)額巨大，地方已無力補足。蘇州雖為魚米之鄉(xiāng)，但在巨額稅賦面前，百姓生活無以為繼。

鑒于蘇松兩地官民反復(fù)上書，至康熙后期浮糧始有減免，至乾隆朝又有多次蠲免。其中，乾隆二年，免除江蘇浮糧二十萬兩，乾隆十年（1746），又下旨免去直省應(yīng)征錢糧。

乾隆十六年（1752），乾隆皇帝第一次下江南，此時距康熙第六次下江南已相隔44 年。蘇州迎來了清朝皇帝的再次巡幸，地方上當(dāng)然要隆重準(zhǔn)備，便特意在望亭建紀(jì)恩亭，為表皇恩浩蕩，特意將兩道圣旨刻于大青石上，立碑于亭。即所謂皇令碑，也叫紀(jì)恩亭碑。

乾隆第一次下江南，命78 歲的沈德潛赴淮海迎鑾駕，陪同皇帝南巡江南。沈德潛在《恭頌?zāi)涎苍娙隆沸蜓詫懙溃骸爱?dāng)三春韶煦，發(fā)萬乘和鑾，先歷燕齊，遲經(jīng)吳越。”皇帝到揚州“一路長堤駐御舟，綠楊城郭古揚州”。

同年農(nóng)歷二月二十一日，春寒料峭，乾隆南巡船隊沿大運河浩浩蕩蕩來到望亭，沿河百姓跪拜河岸，高呼萬歲，場面壯觀。沈德潛詩中寫道：

境入江南景物新，郊原又是一番春。

柳梅各自舒顏色，也復(fù)欣欣待圣人。

……

望亭過后雨瀟瀟，隨路耆童拜帝堯。

聽罷吳儂岸邊語，郵籖早報萬年橋。

再見皇令碑

2018 年，為打造大運河歷史文化旅游帶，望亭鎮(zhèn)政府在鎮(zhèn)南運河西側(cè)，新建了望亭歷史文化街區(qū)，同時整修了運河公園。

聽聞皇令碑殘碑就安置于新建的御亭中，2019年國慶假期，筆者專程赴望亭參觀。歷史文化街區(qū)入口是高大雄偉的照墻和石柱，里面望運閣、望亭驛等仿古建筑重檐疊瓦，別有韻味。公園還建有藝術(shù)區(qū)、濱河區(qū)、生活區(qū)、體驗區(qū)等好幾個區(qū)域，規(guī)模龐大。昔日沿河破舊雜亂的碼頭、廠房、堆場，現(xiàn)在變成了嶄新的市民公園。整個公園布局典雅、草木蔥蔥，河岸垂柳飄蕩、桂花飄香，景色怡人。

重建的御亭就位于運河邊，古色古香，雙檐六角，燈籠高掛，既古樸又美觀。正中匾額書“御亭”兩字，亭子里面，當(dāng)年的皇令碑斜躺在地，呈15 度角，外用玻璃框整體罩住，可見今人對皇令碑的用心和愛惜。

亭外立著兩塊介紹牌，一塊是御亭和皇亭碑的介紹，一塊是皇亭碑全文介紹，對比后發(fā)現(xiàn)，居然與歷史記載不盡相同。主要是第一道圣旨，上面寫的是乾隆四年的事情，應(yīng)該明顯有誤。2012 年以后，又過七年，碑文更趨模糊，辨認(rèn)有誤在所難免。

御亭咫尺之外，就是京杭大運河，不時可見船隊鳴笛而過，蕩漾的河水，波光粼粼，一千多年奔流不息。

從昔日的吳門口到今天的望亭歷史文化街區(qū)，從紀(jì)恩亭到御亭，從皇令碑到殘碑，見證了望亭幾百年風(fēng)雨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