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蘊
近期,一場名為“ 昆曲與園林——戲臺尋蹤”的展覽正在江蘇蘇州中國昆曲博物館舉行。籌劃展覽期間,在中國園林博物館、蘇州園林博物館以及北京市頤和園管理處的共同提議下,我們走訪考證南北方園林戲臺,將以“全晉會館”為前身的中國昆曲博物館館內7座珍貴模型修復。最終呈現的展覽兩個部分以頤和園德和園大戲樓為北方園林戲臺典型,以全晉會館的古典會館戲臺以及館藏江南戲臺模型為南方園林戲臺典型,二者分列兩間展廳作對比展示,管窺一斑,以期呈現中國南北戲臺的各領風騷與碰撞融合。
戲臺,既是園中景,又有景中人。它是園林美與昆曲美的集中體現。“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雄會萬師?!毖輨∪绱耍靾@亦然。臨水聽曲盛行于江南,園與曲起了不可分割的關系,水殿風來,余音繞梁。京劇由昆曲影響而來,北方園林也多有南匠參加,然而“春雨江南,秋風薊北”,最終形成了北方戲臺的高亢華麗與南方戲臺的委婉雅秀。在中國戲曲的語境中,戲臺是一個內涵獨特而外延豐富的身份,見證了南國雅樂與中原禮樂,見證了南曲北渡與北曲南傳,也見證了市井繁華與士人雅興。
宋元之際,隨著雜劇、南戲的興起,戲曲觀演場所開始分布于廟觀、廳堂、街道、集市、曠野、山塘等耍鬧寬闊之處,另有四散于酒樓、歌館、茶坊、妓院、官署、園林、游船等場合。至明清兩代,蘇州地區(qū)由于昆劇的興起和發(fā)展,凡行宮官署、園亭山莊、會館公所、第宅廳堂、神祠廟宇、茶肆戲園和船舫田頭,都有戲曲班社的演出活動,發(fā)展延伸出各式各樣的戲臺。
清康熙、乾隆朝,經濟文化俱榮,江南昆劇觀演場所星羅棋布,初步呈現出古戲臺、館、船、廳等觀演場所之大體發(fā)展輪廓。清末民初,昆劇盛勢漸為京劇等花部所替,姑蘇昆劇坐城班愈趨衰落,大部分昆伶先后轉入或兼搭江湖班,通常雇烏舢船作為流動演出交通工具。相當其時,縉紳文士、地主商賈等新建室內戲臺演出昆劇與新劇,后兼演京劇,逐步過渡為近代半觴賓、半營業(yè)性室內觀劇場所。此時城鄉(xiāng)昆曲堂名漸次恢復,堂唱場所一般設于主家轎廳或天井內,出現“堂名燈擔”。迨至民國末年,昆曲班試至北局百靈電臺播唱,江南昆堂已瀕尾聲。
江南遂初園戲廳模型
縱觀江南生活觀演方式的歷史轉變過程,可以發(fā)現其與江南園林不可分割的發(fā)展關系。正如陳從周先生在《園林美與昆曲美》中所說:“我國園林,從明清后發(fā)展到了成熟的階段,尤其自明中葉后,昆曲盛行于江南,園與曲起了不可分割的關系。不但曲名與園林有關,而曲境與園林更相互依存,有時幾乎曲境就是園境,而園境又同曲境。文學藝術的意境與園林是一致的,所謂不同形式表現而已。”士大夫造園臨水而建的花廳、水閣一般都是兼作顧曲之所。中國園林,以“雅”為主,而昆曲之高者,必具書卷氣,其本質一也。
本次展覽著重體現一種江南生活的觀演方式,以江南園林作為展覽敘述的背景,將7座戲臺模型(留園東山絲竹戲臺、寄嘯山莊戲臺、薛家花園戲臺、潮州會館戲臺、遂初園戲廳、戲船、高升臺)嵌入其中,營造一種《牡丹亭·游園》中“觀之不足由他遣”的游園體驗。而“觀之不足”,正是中國園林精神所在,也是昆曲藝術的要義所在,含蓄不盡。
德和園大戲樓是極具北方皇家園林特色的大戲樓,圖為德和園大戲樓復原場景。
德和園位于頤和園東宮門內,是光緒朝為滿足慈禧太后對宮廷演劇喜好興建的清代皇家第五座三層戲樓(現僅存德和園大戲樓與故宮寧壽宮暢音閣兩座),造就了中國皇家園林戲臺的絕唱。
德和園明確的功能劃分,是對使用需求的滿足,更是對中國傳統(tǒng)禮樂的體現,有力詮釋了“禮”與“樂”、“內”與“外”的區(qū)別。德和園大戲樓由二層的扮戲樓和三層的戲臺組成,是現存規(guī)模最大的戲樓。德和園是晚清帝后駐陛頤和園期間主要的觀演活動場所。據相關文人筆記的不完全統(tǒng)計,從德和園建成到慈禧太后去世,她駐園160 0多天,德和園大戲臺共伺候戲達323天(次),占駐園時間的五分之一。演戲的戲班有異平署內學、太后本宮“普天同慶班”及“同春”“義順和”“寶勝和”等大量民間戲班;譚鑫培、汪桂芬、楊小樓等名角都曾在德和園登臺表演。
德和園大戲樓是極具北方皇家園林特色的大戲樓,在策展過程中經過反復溝通,最終決定將這一部分將通過場景復原的形式來呈現。我們將大戲樓的一樓等比縮小復制到了館內一間獨立的臨展廳當中,當然在復制的過程中也遇到了一些意外的情況,例如牌匾“驩臚榮曝”,通過設計字體雕刻無法做到完全復原,只能略作字體改動,也因為展廳的層高不夠,沒辦法把兩側抱聯復原。除此以外,場景復原基本上在展廳里達到了一個皇家園林戲臺的整體效果,展覽開幕以來也獲得了良好地反響。為配合展廳的戲臺場景,在展覽同期會每天在戲臺中投影播放梅蘭芳、俞振飛版本的《游園驚夢》,展覽的簡介單頁這次也特別設計為一張民國戲單在博物館的正門以及書店發(fā)放,讓觀眾獲得一種領了戲單去戲樓看戲的代入感。
本次展覽簡介特別設計為一張民國戲單,讓觀眾有一種去戲樓看戲的代入感。
升降舞臺是德和園大戲樓德一大特色,德和園大戲樓外觀可見三層,從上至下依次名“福臺”“祿臺”“壽臺”。此外,壽、祿兩層之間夾以暗層,壽臺下有半地下層,皆安置各式機關,專為演劇服務。三層大戲臺與傳統(tǒng)戲曲舞臺的顯著不同在于,前者較后者單一的出將入相的出入場方式,從建筑結構及舞臺構造上保障了大戲要求的多樣化出入場方式。不同的出入場方式又可交互使用,可依劇中角色身份不同自由創(chuàng)作,而這正是傳統(tǒng)戲曲舞臺所不具備的。由于此次展覽期間適逢疫情,我們并沒有更多實地考察機會,也很難進行實體的文物資料交流,故而“升降舞臺”這一部分的展示未能達到預期的效果。僅通過平面的呈現形式,無法讓觀眾對這一特殊戲臺構建設計獲得非常深刻的了解。
全晉會館古戲臺、德和園大戲樓,作為展覽的一虛一實、一南一北,兩間展廳也分別以江南園景和皇家殿堂作為基調。作此對比展,為了使展覽氛圍更加契合,在輔助展品上我們也仔細琢磨,例如在江南戲臺部分設計蘇州園林研究專家劉敦楨先生的園林測繪圖紙作為屏風背景等。
做展的過程中,我們也不斷了解到南北戲臺這個課題的可外延性,兩種觀演模式或許在碰撞之外,更有許多融合貫通之處。如果說用昆曲來比南方園林,用京劇來比北方園林,那么京劇受昆曲影響很大,正如北方的著名園林,亦有南匠參加。
文化不斷交流,不斷產生新的事物。或許我們可以再次深入探索,再設計策劃更多切入點的展覽,這也是本次展覽帶給我們思考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