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麥小面包
四季春瑪奇朵加珍波椰、奧利奧波波冰微糖、鮮奶靜岡抹茶、多肉車厘子少糖少冰、阿華田奶茶加芝士……這些都是我手機里常點的奶茶種類。作為一個36歲的中年人,我很早之前就被奶茶征服了。
印象中的上世紀90年代初,買糖是需要糖票的,合作社(當時的小賣部)里那些甜味的零食,也不過是些泡泡糖和麥麗素,要想吃正經(jīng)的甜食,要等過節(jié),無非是些北方的點心和南方的糖水,湯圓和甜粽,也頗無驚喜。那個年代,吃糖不易,唯一的好處是,街上鮮有胖子。今天我們的糖攝入遠遠超標,從飲料到零食,從炒菜到漢堡,幾乎無一例外地添加了額外的糖分,但仍有很多人像我一樣,對奶茶的誘惑無法抵擋。
雖然整個亞洲及英國的飲食史中都有喝奶茶的記載,但是真正讓奶茶變成一種流行文化的,要歸功于中國臺灣的夜市。收入微薄,依靠街頭繪畫討生活的涂宗和,以粉圓為靈感,創(chuàng)作出了珍珠奶茶,曾有臺媒為他的奶茶寫道:“粗大的吸管輕輕翻動著杯中涌起的泡沫,晶瑩剔透的一顆顆耀眼珍珠在乳白色的汁液中閃爍,仿佛星子們徘徊在拂曉的天空不忍離去。細啜一口,蔓延在口腔的濃濃奶香與悠悠茶香同時溢滿喉間,直沖腦門,清涼的嚼勁與舒暢的口感令人再三回味,甚至為之瘋狂?!?/p>
2000年,我從北京飛到澳洲求學,那個時候的悉尼是大陸及港澳、臺灣華人最為聚集的城市之一。當時的唐人街里,有我和同學們常去的糖水鋪子,天南海北的留學生便是在那里熟識起來的。印象中的老板是個福建阿姨,漢語和英語都說得不標準,發(fā)音最標準的一句是“no take away”。她不做外帶,不備一次性餐具,喊人取甜品的時候,會親手遞出一個勺子,大概想表達的意思是,“堂食才好恰”。
2000年前后,生活中沒有太多科技資訊的侵擾,人活得悠閑,人與人接觸直接,往往需要共享些甜食來相互熟悉。喜歡吃西米露的大多來自香港、廣東;愛好芋圓的多半是臺灣人;偏愛桃膠的,可能來自江浙滬;專點芝麻花生冰的,則很可能來自中國北方。久而久之,大家有了默契,只看桌上擺了哪些飲品,便知道誰來了,誰沒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亞洲人都愛甜。
老板最初只經(jīng)營廣東一帶的糖水,冰糖蓮子、銀耳木瓜、楊枝甘露一度很受歡迎,后來亞裔越聚越多,雙皮奶、拉茶、泡魯達、抹茶冰都混了進來。數(shù)十樣印在墻上,頗為壯觀,活像一幅亞洲地圖。但是品類多了,品質也跟著驟降,降了兩次價之后,糖水店就歇業(yè)了。
正是那時,奶茶店紛紛出現(xiàn)了??粗伾⒖谖陡鳟惖娘嬃?,整齊干凈的布置,漂亮的店員,以及新鮮的飲品名字,一時間不知道應該點些什么,只記得那些新奇的味道,比要坐著吃的糖水豐富多了。
我在澳洲的第二份工作,就是在新南威爾士大學附近的臺灣奶茶店上班。搖奶茶大多是我這樣剛入校的,后來老板招募了幾個年輕的女學生,我們這一批小伙子就被調去后廚了。那時搖奶茶基本靠手,是個挺費力氣的工作,趕上生意好時,八個小時搖出一二百杯也是常有的事。
自此,在工作之余帶一杯奶茶路上喝,成為了很多朋友的習慣。晚上十點鐘,下班的年輕人揣著當日的工資,披星戴月,喝上一口失掉了溫度的奶茶,會得到一種特殊的慰藉,這似乎也滿足了我們彼時對成熟的向往。
后來唐人街的Y2K奶茶店率先引進了自動搖茶機,年輕人紛紛去應聘,香港老板對著頻繁來訪的學生表現(xiàn)出不屑。顯而易見,這臺機器給她省掉了不少人工,憑著這臺機器,那家店也搖出更多的口味。而我所工作的這家店,似乎只專注傳統(tǒng)的口味,強調手工搖制,沒過幾年,就倒閉了。
好像在那段時間,亞洲的小吃突然流行了起來,作為糖水的“迭代”產(chǎn)品,奶茶更為“包容”地吸納了種種食材,如椰果、龜苓膏,口味也幾乎涵蓋了大多數(shù)水果,堅果、谷物和零食碎,也統(tǒng)統(tǒng)被塞進去,只為增加口感。糯米小球改變了紅、綠茶的風味,似乎也承載了更多的年輕文化。那一年,我似乎親歷了奶茶和糖水的交替,目睹著如同黑洞一般的粗吸管擊潰了全世界最方便的餐具——勺子。如此,奶茶在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蛻變后,依舊廣受歡迎,品牌、口味層出不窮,產(chǎn)品線換了一批又一批,一些銷售季節(jié)特飲的網(wǎng)紅店鋪,甚至開始在茶飲中加入烈酒,像是對調酒的一種“侵犯”。如果換個角度思考,糖水似乎在今天的奶茶中得到一種重生和延續(xù)。
近十年,奶茶也隨著留學生和移民,走到了更遠的地方,無論在歐洲還是在美國,只要看到奶茶店,便可知道這里有亞洲人出沒。幾年前,NBA球星杜蘭特在入選金州勇士隊后,搬到加州,他在推特上問起當?shù)赜惺裁春贸缘?,不少粉絲向他推薦了“boba tea”,起初杜蘭特還以為是個玩笑,沒過多久,他便捧著一杯珍珠奶茶在自媒體上曬出照片。據(jù)說當時加州的奶茶店不過三十余家,而這之后,數(shù)量擴充了不少,競爭也變得激烈起來。
其實我已經(jīng)不年輕了,只是在我拿著奶茶杯子走在街上,當粗吸管插在嘴里,吸起一顆椰果時,仿佛才嘗到一種年輕的滋味。
俞晨元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