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李光
呂松遼這間不到十平方米的畫室里擺滿了色粉筆畫作品,作為源于歐洲的外來畫種,色粉筆畫在國內并不為多數(shù)人所知。呂松遼的畫室在西安的書院門,周邊常駐畫師有一百多位,從事色粉筆畫創(chuàng)作的僅有他一人。64歲的呂松遼有些感慨:“色粉筆畫‘綁架’了我的人生,從知青時代到返城工作,再到書院門,我的每一次選擇都與它有關,色粉筆畫是我一生追不完的夢!”
1955年,呂松遼出生于西安市一個普通市民家庭?!耙苍S是某種天賦吧,我和我姐、我弟都喜歡畫畫。上小學時,每到美術課考試,很多同學便跑來找我?guī)兔Α^關’,當年在學校也算是‘小名人’?!备咧挟厴I(yè)后,18歲的呂松遼上山下鄉(xiāng)來到陜西省涇陽縣燕王公社,開始為期三年的知青生涯。由于有繪畫特長,公社安排他到坡西小學代課,作為全校唯一一名美術教員,呂松遼承擔了5個年級15個班的美術教學任務?!半m然辛苦,但比起下地干活的同學還是很幸運,何況我本來就喜愛美術?!背嗽谛дn,呂松遼還兼任公社文化宣傳員,負責為基層墻報和板報畫插圖。“農村人喜歡大紅大綠,我就從西安買來水彩,泡水溶化后,把白粉筆染成彩色粉筆,畫出的效果像年畫一樣鮮艷。每次畫墻報時,社員們便圍在四周指指點點看新鮮,場面很熱鬧?!?/p>
1974年春,回城辦事的呂松遼順道看望西安美院一位教師,在老師家里,呂松遼第一次看到法國印象派畫家埃德加·德加的色粉筆畫冊,他震驚了:陽光下,芭蕾舞女的發(fā)膚與舞裙相互交織、色彩斑斕,在燦爛中綻放出勃勃生機的同時亦展現(xiàn)出豐富的思想情感。原來繪畫還可以這樣畫!它不僅能呈現(xiàn)視覺上的絢麗奪目,還可以表達人物豐富的內心世界。面對德加的作品,呂松遼似乎找到了釋放自己內心情緒的窗口。從那一天開始,色粉筆畫成了呂松遼一生的“伴侶”,他的歡樂和憂傷、痛苦與希冀,都通過小小的色粉筆靜靜淌入作品中。色粉筆畫不易修改,為提高自己的素描造型功力,呂松遼畫本不離身,逢人便畫,大家覺得他是個“怪人”:別人都是求畫家畫,他卻主動為別人畫,還不收錢。人們不知道的是,年輕的呂松遼心中已萌生出一個強烈愿望—成為職業(yè)畫家。
三年知青生涯中,呂松遼用色粉筆描繪了大量關中農民形象,在與農民朝夕相處的日子里,農民的辛苦和貧困給他留下刻骨銘心的記憶?!昂芏啾瘹g離合故事令我終生難忘,后來返城工作,我作品中仍有許多農民形象,我跟農民的感情很深,心底里有一種農村情結?!泵佬g代課教師沒有工資,到了年底,呂松遼要用工分換口糧。“一年到手的現(xiàn)金不足10元,那時一盒水彩兩毛錢,可以染出20根色粉筆,這些色粉筆我視若珍寶?!毕锣l(xiāng)三年,他沒有為自己添過新衣,一切生活用品能儉則儉?!盎匚靼矔r能蹭車就蹭車,省下一塊五毛錢的車票可以換7盒水彩呢?!?/p>
1977年初,呂松遼得知自己即將被招工返城,在周圍人羨慕的眼光中,呂松遼卻心事重重,他決定搏一把,悄悄報考了西安美術學院??荚嚠斕煲淮笤?,呂松遼搭上一輛從涇陽開往西安的送磚車,打算到西安后,再轉車前往美院考場所在地長安縣韋曲鎮(zhèn)。不料送磚車走到?jīng)芎訕蚋浇鼤r突然拋錨,呂松遼心急如焚。“當時眼淚都快急出來了。”待到他好不容易坐上另一輛過路車,輾轉趕到美院考場時,已近中午,考試即將結束。這場意外讓呂松遼傷心不已?!叭绻芸忌厦涝?,我的人生將又是另一番天地?!?/p>
返城后,呂松遼成為陜建一公司一名建筑工人,不久又調往公司宣傳部門。單位的建設工地大多地處偏遠,每開工一處工地,呂松遼就需趕往現(xiàn)場繪制文化墻和宣傳標語?!肮さ厣系男麄鳟嬕郧岸际怯推岙?,雖然耐雨耐曬,但看上去粗糙呆板,不夠靈動?!痹谟晁懿坏降牡胤?,呂松遼便嘗試用色粉筆繪制文化墻,既美化了工地,又起到宣傳鼓勁作用。陜建一公司承攬的工程項目主要為大型企業(yè)建造車間廠房,工期長,工作條件艱苦,職工一次離家三五個月是常事,作為宣傳干事,呂松遼長期奔波在基層工地,對一線職工的辛苦感受很深,在創(chuàng)作中,他堅持以建筑工人和他們的家屬為模特?!盁o論是下鄉(xiāng)當知青,還是在建筑公司工作,我的創(chuàng)作對象都是底層普通勞動者?!?/p>
上世紀八十年代,美術界普遍認為,一名合格畫家必須經(jīng)過專業(yè)美術院校培訓,自學的都是“野路子”,難成氣候。呂松遼不這么看,他認為畫家不是匠人,情感表達是第一位的,必要的專業(yè)技能要學,但更重要的是敏銳的眼光和真情實感?!澳愕淖髌芬懈卸l(fā),人物形象要有血有肉?!痹陉兘ㄒ还竟ぷ鞯?4年里,呂松遼創(chuàng)作的色粉筆畫數(shù)十次入選全國及省、市美展,作品《窯洞》獲陜西省美展三等獎,作品《降虎》被選送參加東南亞文化藝術交流展。“只要你熱愛繪畫,熱愛生活,無論科班出身還是業(yè)余自學都能成才?!?/p>
2011年,年滿55歲已擔任單位工會主席的呂松遼面臨兩個選擇:內退或繼續(xù)工作到正式退休。此時的呂松遼已經(jīng)對色粉筆畫有了全面而深入的理解,個人風格正逐步形成,許多想法和嘗試還未能付諸實踐。經(jīng)過兩個月慎重考慮,呂松遼從單位辦理了內退手續(xù)?!白鲎约合矚g的事情,我不想再等了?!?/p>
內退后,呂松遼在書院門租了一間畫室,一邊創(chuàng)作,一邊賣畫。他的想法很簡單,賣畫收入只要包住房租和生活費就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創(chuàng)作上?!霸跁洪T也很忙,但沒人指使,內心愉悅,這正是我想要的。”書院門熙攘的人流為呂松遼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寫生資源,色粉筆畫起源于歐洲,通過濃烈的色塊對比來表達畫面氛圍和人物情感,呂松遼嘗試在色粉筆畫中加入中國工筆畫的線描技法,使作品在熱烈中透出幾分東方式的含蓄和柔美?!耙胫袊嫾挤ㄒ斏?,不能影響色粉筆畫的整體視覺效果和主題表達。”
整日“泡”在書院門的呂松遼沒有了以前的交際應酬,朋友們看到他很孤獨,勸他返聘回單位。“朋友不理解我的心思,其實我的快樂人生才剛剛開始?!痹跁洪T,繪畫成了呂松遼生活的中心,除了為游客畫像,他每月還要創(chuàng)作近十幅色粉筆畫作品?!白鲎约合矚g的事情不覺得累,更不會孤獨,況且我有退休工資,沒有生存壓力。”
如今,呂松遼實現(xiàn)了當職業(yè)畫家的夢想,心無旁騖,一心投入色粉筆畫的創(chuàng)作中,線條簡練、色彩絢麗、注重展示人物內心世界的繪畫風格也逐漸形成。年已64歲的他自覺身體還很硬朗,可以畫到80歲?!昂芏嗳硕加凶约旱膲粝耄桓倚袆?,我不愿再等,人生的后半程,我要自己做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