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撒
第一次到新泰市,就見到了陳師超先生的書法作品,后來又幾次讀到,漸漸有了深刻印象。從直觀上感覺是挺自然的,也挺質樸的。現(xiàn)在希望把字寫到這樣狀態(tài)的畢竟還是不多。行草書家所展示的作品品相還是趨于華美流麗的,許多學習王羲之書法者都行走在美觀的軌跡上,就我對魏晉書風的理解,不至于如此新、如此俏,寫著寫著就浮薄了,應該是有一些章草遺韻的,譬如多一些拙樸、厚實的成分,而不至于如此風花。是時尚使然,把行草書寫得華美了。宋人王禹曾批評“乘筆多艷冶”,意即只注意外在之相。清人吳景旭也認為:“后生好風花,老大即厭之”“綺麗風花,累其正氣”。因為書法不是只從外表滿足人的視覺,更重要的是它的內在能否經得起咀嚼、玩味。
陳師超于漢隸、章草下了很大功夫,他選擇了一條質樸之路來展開自己的審美情懷,從筆墨情調上來感受,有筆短意長之妙。譬如一幅之中,行筆都是偏向于簡潔洗練,不強調長線的縈繞牽連,也不瀟灑揮霍以呈其勢,更多的是有節(jié)制地使用點、線,適用即好,決不奢侈。這樣反而給欣賞者留下了回味、補充的空間,覺得甚有韻味。陳師超的作品也對欣賞者提出了審美上的要求———如何通過并不好看的外在形態(tài),鉤沉出內在的含蘊。今草問世之后,書壇中人大多喜好今草,好寫今草,其張放斂藏、斷續(xù)虛實、奇正卷舒的自由度顯得更大,似乎更能展示一位書法家縱橫捭闔的才氣、技法。而章草在結構分布上有其相對謹慎自守的一面,要寫出生動、變化需要有更大的概括能力、想象能力。陳師超鐘情章草又不拘泥于章草,在實踐中勤思善悟,延伸了章草的表現(xiàn)趣味。譬如在章法上就多以參差行,在結構上多以變宕來使之豐富,同時以枯墨、漲墨的互為對比來使之有趣味。書法創(chuàng)作是需要以思考作為基礎的,對比陳師超多年來的作品,是能看到他的遞進,有別于故我,心態(tài)、手態(tài)都在逐漸地舒展開來,直至揮灑自由。
陳師超作品
自然地書寫是陳師超一個很大的特點。書寫,從表面上看是一位書法人的肢體形態(tài),實則是心態(tài)的體現(xiàn)。一個人掌握了技巧以后,在紙上施展似乎是不成問題了。實際上,能不能做到自然書寫是個大問題。為什么而書,又當如何書,往往會給人以困擾。不自然的書寫表現(xiàn)并不鮮見,為了參展,為了競賽,畫蛇添足,東施效顰,都顯示了一位書法家有意為之的非自然心態(tài)。因此在很多時候,成人之書寫的自然態(tài)尚不及孩童。陳師超的作品有一種自然之趣,有一些諸如率意、信手、即興的成分,有的作品看來不動聲色信筆而走,不衫不履自會有一種風情。從細處來審視,有的還欠細致到位,但整體的自然程度高,使人讀罷有水自流花自開的自在,而不是矜持的、用意的、用力的。有的書法家創(chuàng)作是為外界的,心機是外傾的。陳師超則是為自己內心的需要,有需要,才動筆。這樣就使書寫過程無顧忌,達到輕松和自然。近年來,書法作品中,點綴添加越來越多,延伸到非創(chuàng)作的工藝手段以為時尚。陳師超的創(chuàng)作基本上持守于儉、簡、凈,用這種手法營構一件書法、一個書法世界。
陳師超的書法作品顯示了一種古意和崇尚古人的成果。他是注重追遠的,這樣就會使自己的書風與時風拉開距離,務于實而忘于華,警惕風驅云趨天下雷同的弊端,鞏固自己的審美立場,使自己行走在書法藝術的通衢上。當然,陳師超的書法還可以更講究一些細致,樸而不失于野,質而不失于俚,在現(xiàn)有的筆墨情調中更純粹、堅韌。陳師超正當盛年,這個年齡正是書法家進步或落后的關捩。因此實踐之余,多進行學識修養(yǎng)上的培養(yǎng),多閱讀研究,多錘煉和諧書法語言的能力,尤為重要。同時廣博吸收,對風格跨度不同的作品給予關注,拓寬自身的表現(xiàn)空間,仍需不懈。
書壇光景常新,期待陳師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