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禮

李大嗓在家里琢磨秧歌角兒，自言自語：這豬八戒讓誰演呢？豬八戒——這時(shí)，他閨女正在炕里玩兒，聽到了“八戒”，立即感覺該出王炸了，馬上脫口就喊：八哥，八哥！李大嗓一聽，知道她喊的是八侄子李東安。

李東安被人叫八哥，跟村里的家族排行有關(guān)。八哥被呼叫的密度，跟老李家一幫小跟屁蟲的多少有關(guān)。那些弟弟妹妹，別看長得都不大，關(guān)鍵時(shí)刻甩王炸，要是求著給個(gè)甜棗啦、讓帶到河川一起跑啦，就“八哥”“八哥”地叫起來，嘴上抹了蜜一樣，讓人聽到耳朵里，也能甜到心里。

嗯，問問去。李大嗓合計(jì)著也挺合適。

李大嗓就去四哥家里，堵住李東安問：今年秧歌會，你演豬八戒吧，叔覺得你合適。李東安一愣：豬八戒？李大嗓一聽這是嫌角兒丑，馬上勸道：高蹺秧歌，人們都喜歡看“座兒”，就是丑角兒，這豬八戒嘛，是特別重要的“座兒”。

得，這回八哥沒人叫了，得改八戒了。不過李東安聽了五叔的話，隨人們怎么叫去，反正他要把這個(gè)“座兒”演好！他跑到村東頭找王木匠給糊“豬頭”，又跑到村西頭找朱振這個(gè)“大師兄”琢磨咋配合。

總之一句話，八哥演八戒，都是“八”的事兒，逢緣則喜嘛。

李東安的體型確實(shí)合適：身材橫向發(fā)展得好，天生就有三分呆子相，再往黑衫袍里塞一個(gè)坐墊，用腰帶一束，肩扛威風(fēng)凜凜的釘耙，頭上扣漆黑的夸張的豬頭，頦下有兩根小細(xì)繩，一拉豬耳朵豎起來了;再一拉，豬嘴大張，露出透紅的舌頭。可不是活脫脫的八戒么？一下子，把魏二魁家孩子嚇得哇哇哭，扎進(jìn)他媽懷里不敢看。

朱振緊走幾步，手揮金箍棒，敲到豬頭上，那孩子才又探出小腦袋瓜，拍著小手笑。這時(shí)，弟弟妹妹聚過來，“八哥”“八哥”地叫，李東安怕影響表演，假裝聽不到，也不應(yīng)聲。弟弟妹妹還叫，沒辦法，他便手拎釘耙，擋住弟弟妹妹，把他們輕輕地順到人群里。

其實(shí)，豬八戒的臭名在村里很響。人們聽書看戲講故事，都議論過“豬八戒背媳婦”“豬八戒拱地”“豬八戒想回高老莊”……就都等著看八哥咋在秧歌會上出洋相。當(dāng)然，演小車子會的小場秧歌，是最刺激的節(jié)目：豬八戒和孫悟空也上場，鬧秧歌嘛，圖個(gè)樂。

豬八戒要看媳婦了！

小車子上場。俏媳婦在車上扭，傻相公在前面拉，笨老漢在后面推。人們覺得味兒不夠：豬八戒哪兒去了，恁俏的媳婦咋不來看？左等右盼，還是不見。

驀地，豬八戒腳踩高蹺蹦了出來，耳朵立直，大嘴張開，釘耙揮舞，直接把那豬頭就伸到車上的俏“媳婦”面前，正著瞧，歪著看，晃著腦袋美。傻相公攔不住，孫悟空追過來，揮著棒劈頭蓋臉打。豬八戒拍著屁股、舞著釘耙，跑到另一邊，繼續(xù)踩著鼓樂點(diǎn)兒，看得饞，看得切，看到眼里都拔不出來。

豬八戒表演得太精彩了！李家營子秧歌隊(duì)這個(gè)角兒演得好！人們交口稱贊。

連著演了十幾年，又出現(xiàn)了一個(gè)新情況：扮演坐車的新娘子換成了劉三嫂子。劉三嫂子整天大大咧咧，不拘小節(jié)，也不怕豬八戒相看。豬八戒呢，該咋演咋演，該咋逗咋逗。車上的新娘子換成了真貨，人們更喜歡看熱鬧了，都說這個(gè)組合好，演得好，選得好，配得好！

正月十六那天，偏趕上劉三嫂子娘家有事兒。還剩一天就散會了，李大嗓就安排換了坐車的。李東安還當(dāng)是劉三嫂子坐車，又趴到臉上去瞧去逗，發(fā)現(xiàn)車上是兄弟媳婦王彩娥，立馬臊得紅了臉，跑到一邊，卸下高蹺，要棄演。

村里有講究：小叔子可以和嫂子耍玩笑，大伯子卻不能跟兄弟媳婦扯出閑話。

李大嗓把他截到了無人處，低聲吼他：心里沒鬼，就臊不到你！你是打算當(dāng)啥都戒不了的八戒，還是當(dāng)人人敬重的八哥？李東安一愣，五叔這是知道自己和寡婦劉三嫂子的私情了？

這是五叔特意安排的？李東安沒問，李大嗓也沒說。

開了春，李東安破了多年不打工的慣例，背上行李，去沈陽務(wù)工。李東安剛?cè)ゲ痪?，竟走了運(yùn)。原來，他心靈手巧，跟著王木匠學(xué)過畫玻璃畫，讓藝術(shù)玻璃廠老板相中，聘成畫師，月工資開到一萬塊。

李東安在沈陽城發(fā)了！李大嗓聽到這個(gè)信兒，動身到了沈陽城。

李東安看五叔來了，不明所以。李大嗓笑了：聽說你有出息了，叔到沈陽辦事，順路來看看你，歡迎不？

李東安哂笑：自己的叔來，哪能不歡迎呢？走，咱爺倆喝酒去！

李大嗓回村，已經(jīng)是三天后了。聽說，叔侄倆喝了一頓大酒，才緩過來。

回來后，李大嗓小聲直叨咕：八戒送走了，八哥找回了，這才對嘛！

人們聽進(jìn)耳朵，心里卻糊涂：李大嗓這是魔怔個(gè)啥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