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們眼中,王音潔的身份頗為“跨界”:高校教師、劇作者、導演、策展人,偶爾客串的文化沙龍主人。而收到她寄來的這一冊最新出版的評論集《復象與鏡像:當代劇場與影像創(chuàng)作的流動圖景》時,我忽然想到了“當代文化征象的記錄者”這一稱謂?!霸谝粋€狀如集市(agora)的空間里,跨越地域、身份、年齡、性別,分享、交流不去聽的話語,在感知他者的同時讓自身經(jīng)受他者的質(zhì)疑、拆解與呼喚,出離于自身之外,將自身的生命暴露給他者,讓與給傾聽與凝視,讓彼此生命在交互激發(fā)與感通中產(chǎn)生無盡的言說,達成一個‘共通體’?!痹谝黄獛啄昵暗乃囆g聯(lián)展的闡述中,王音潔借用布朗肖的概念表達了展覽的主旨,在我看來,她也由此試圖召喚、勾畫某種話語烏托邦的圖景。
用“劇場性”(theatricality)來替代“戲劇性”這一在她看來業(yè)已失效的范疇,是她考察當代劇場實踐的策略,這一思路接通了上述有關集市和共通體的論述,并點燃了一種烏托邦沖動。不論是在對圖米納斯版《葉甫蓋尼·奧涅金》末場塔季揚娜和大熊共舞的場景的描述中,抑或在對《游園·今夢》(王音潔導演)的調(diào)度中,都有這種烏托邦沖動的可資辨認的痕跡,王音潔有時甚至調(diào)用“像花兒盛放出自己的香氣那樣”的修辭來描摹這一痕跡,此處她的語調(diào)略略上揚。
為張真《銀幕艷史》一書中文增訂版所寫的評論《時間意識、詩化文體和寫作的倫理》中,王音潔表現(xiàn)出對當代話語生產(chǎn)的自身歷史性的關注,一部內(nèi)容豐贍的早期上海電影史著作,激發(fā)了她對學術書寫的主體性的反思:“人的綿延時刻,就是人的沉思獨語時,記憶這樣的壓縮行為會使人變得更有能力創(chuàng)造出屬于人的行動?!蔽覀儾环涟堰@樣的思想的創(chuàng)造、語詞的創(chuàng)造看作是前述“共通體”成員之間的互相叩問。在這里,有必要再次引用羅蘭·巴特的論述:“當政治和社會的現(xiàn)象伸展入文學意識領域后,就產(chǎn)生了一種介于戰(zhàn)斗者和作家之間的新型作者,他從前者取得了道義承擔的理想形象,從后者取得了這樣的認識,即寫出的作品就是一種行動?!?/p>
《復象與鏡像:當代劇場與影像創(chuàng)作的流動圖景》王音潔著浙江大學出版社2020年4月版
我至今能回想起七八年前的一個傍晚的場景:在杭州某個半地下室,來自附近幾個城市的朋友正在聚會,他們交談、朗讀或沉默,引用著各種確定或可疑的文本,源自人們熟知或陌生的幾十名作者。王音潔,正是這個詩歌朗讀會的組織者。那個年頭,許多事情的征象尚未顯露,許多結果還在到來的路上,人們焦灼不安同時有種莫名的亢奮。短短幾年,那個朗讀會上的氣氛便顯得恍若隔世,人們安靜了下來,但似乎也不再有耐心等待任何事情發(fā)生。
也許,我們能在王音潔《復象與鏡像:當代劇場與影像創(chuàng)作的流動圖景》中找回缺失的若干幅關鍵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