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馬河聲
人能破壞的樹不是樹,是木,所以有木材、木料、木質家具。
人破壞不了的樹也不是樹,是神,是人看得見的神。
我們把樹分為小樹、大樹、老樹,那是人的局限,不是樹的觀念。
人有人的活法,樹有樹的活法,人以自己的活法揣度樹,人淺薄了。樹一旦生長了,只要人不干擾,它就不會有大小老之分,它就會按照自己的活法一直活著,在人的眼里百年老樹是老,千年老樹還是老,人已對它莫可奈何,以老示敬,敬若神明。
一株千年老樹矗立在前,任誰都駭目驚心。
人壽百年,在老樹面前,連匆匆過客都算不上,說是驚鴻一瞥,也是我們自許的短暫,老樹不語,一瞥百年。
且幸人世有宗教,不管哪宗教,總是教人要有敬畏之心、敬愛之心。
有了敬畏之心,人就活得小心、謹慎。不會隨意破壞,不會隨便踐踏;不出惡言,不使損招,萬事都掌握一個度。人在天地間,天有天理,地有地道,做事傷天理,為人不地道,人生路上必是寸步難行。
有了敬愛之心,天地澄明,人事和悅。敬天愛人,敬天理愛人倫,天人合一,不求回報而自有善緣。無害人之心,有感人之念。敬業(yè)惜福,敬事業(yè)惜福報,知足長樂,樂享天年。
黃帝陵前有其手植柏,真實也罷,傳說也罷,千年樹齡,敬畏也是,敬愛也是。我們體認是炎黃子孫,黃帝便以樹的形式,萬壽無疆,庇佑我們。
我也看到過自焚后的千年柏樹,景象慘烈而決絕。我想不是它活潑煩了,一定是它以生命在警示我們,我們凡俗不解,依然渾渾噩噩,怪事、異事、奇事頻發(fā),這是我們的局限,不解千年的秘密。
我也聽到過千年古檜與雷電相合,一夜之間歸于無,寂靜無跡,人們短暫驚愕,牽強附會了許多神秘,人以智瘴,自以為智,終是頑愚。
我也經見過一株完全傾斜露根、瘦骨嶙峋的柏樹,它就在我們村頭,它經見過我們村多少代人,誰也沒算過,我就在它的腳下長大,多少老人在給我們講說它的傳奇,講述它的故事,它像一根巨大的手指斜斜地按壓在村梢門的上方,人們出村抬頭便撞見它,欲狂方斂,遇險神定。它的身后曾是土地廟,右旁是澇池,風也擋,雨也排。
我們村是龍形,東頭西尾,彎扭的身軀逶迤接連另一村,四條巷恰似龍的四肢南北各兩條,巷里皆為五戶人家正好龍爪,兩口井如同龍眼分置村頭兩邊,雖相距不過二十米,但一井水苦,一井水甜,是為一陰一陽。村子西高東低,遇大雨水涌如龍舞動,出梢門如龍噴水入澇池,溢而泄流漢塘,最終直奔黃河而去。
老柏樹亦如龍之回神須,保佑村之安居。老樹成了村神,也是村人祈福、遺病、消災的象征,它周身常年掛滿紅色符布。老人們都說它一直就那么粗大,一直都沒覺得它長,但它一直活著,翠綠的柏枝也不繁茂,但一直翠綠。不是柏樹沒長,是人的生命匆促短暫,沒有老樹從容漫長、經久不衰。
人老幾輩敬畏著村頭的百年老樹,雖然傾斜著身子,風沒吹倒、雨沒打倒、雷電沒擊倒,終被經濟浪潮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