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田

近年每逢高考，被大家引為笑談的“旗（袍）開得勝”“指定（紫色內(nèi)褲，紫腚）輝煌（灰色、黃色）”“一舉奪魁（葵花）”的梗都會登上新聞版面。其實“奪魁”的“魁”是魁星點斗的魁，原指北斗七星的第一顆，主宰文運，結(jié)果如今被降維解讀成了一朵不知所謂的向日葵。這里就涉及我國自古最為大家所喜聞樂見的傳統(tǒng)文化元素——祥瑞（意頭）。

說到祥瑞，最出名的大概就是宋徽宗的《瑞鶴圖》了。政和某日，北宋都城汴京上空突然飛來了一群仙鶴，而且久久盤旋不肯離去，引得百姓爭相觀看。作為皇帝的宋徽宗激動不已，認為時局雖艱，但天公降瑞，還是蠻認可他這個皇帝的政德，因此虔誠的心，顫抖的手，在素絹之上作《瑞鶴圖》，如今成為蘇杭一帶著名的文創(chuàng)圖樣，其中兩只鶴分立于宮殿兩個鴟吻之上，高低錯落，十分優(yōu)雅。

除了宋徽宗，明朝嘉靖帝也是癡迷祥瑞的體質(zhì)，下面人摸準了他的喜好，經(jīng)常奉獻白鵲、白兔、白鹿、白龜、五色龜?shù)葎游锿?，還有仙桃、仙露、仙穗（莖雙穗八十株、一莖三穗六株和一莖四穗一株）之類。祥瑞一出，皇上告廟，臣下得官，群僚又有新瓜吃，上上下下都跟嘉年華似的。其實皇帝有時也和我們樣無助：農(nóng)桑雨雪、后宮子嗣、邊境治國事情巨多，時間管理能力有限，經(jīng)常遇到各種頭痛難題，身邊也只有有限的幾個人可以勉強商量，的確需要持續(xù)不斷的心理助力。所以向神秘力量求援并得到某種天授神諭，也屬心理剛需。

生而為人，總有面對一兩件事困心乏力、不知所措的時候?；实凼钦莆樟酥粮邫?quán)力的人，他可以搜羅全國最頂級的資源（也許是最頂級的迷信）為他授業(yè)解惑，但普通民間，所擁有的能力隨著階級一路打折扣，四百一彩（白鵲、白兔、白鹿、白龜、五色龜）弄不到，就只好降維打擊，因地制宜，諧音梗就變得常見了。就如近年成為高考必備“祥瑞”的旗袍、向日葵等。

那些比較高級的祥瑞（意頭）應(yīng)該擁有典故或約定俗成多年，如《紅樓夢》里賈母生日收到的一件高級禮物，是來自江南甄家十二扇大紅緞子緙絲“滿床笏”圍屏，這件禮物連王熙鳳都贊“是頭等”。因為緞子在民間稱錦緞，有錦繡前程之意，婚俗要送大紅錦緞百子圖，就是前程似錦多子多福之意，何況還有用于龍袍的緙絲工藝，其珍貴程度不遜于黃金本身。再說滿床笏，用的是唐朝汾陽王郭子儀的典故，傳說郭子儀過生日，七子八婿個個高官，光是上朝用的笏板都堆了一禪床，借捧賈家門庭高貴，子孫富貴，這里作老太君壽禮真是再合適不過，又何況滿床笏的故事是用緙絲繡品來昭示，更加貴不可言。

其實宮廷與民間風(fēng)俗交織，祥瑞故事與吉祥意頭勢均力敵，也不知道誰抄誰。故宮藏品清代寶石紅釉桶式盆碧玉珊瑚仿萬年青盆景，就是用“桶”來諧音“統(tǒng)”，萬年青來寓意“萬年”，所以這個盆景也叫做“一統(tǒng)萬年”。乾隆皇帝自己還御筆畫過一幅“萬事如意”，里面有柿子和如意。葫蘆也是傳統(tǒng)吉祥圖案，諧音“福祿”，葫蘆狀的器物多不勝數(shù)，本篇展示的這個掐絲琺瑯葫蘆壁燈比較典型，有葫蘆（福祿）、蝙蝠（福）、牡丹（富貴）、壽桃（壽）、竹枝（平安）、鹿（仙瑞）和靈芝（仙瑞），簡直是滿腔的祝福，應(yīng)有盡有了。

還有如今仍然常見的百子圖大家應(yīng)該都有印象，是大約100個（有時99個，有時101個，古人偏愛奇數(shù)）小孩的游戲圖，頭上頂個大荷葉叫做“肩承大業(yè)”;掩耳點爆竹叫做“竹報平安”;繡品講究一根絲線繡到底叫做“千里姻緣一線牽”。甚至百子的來歷也有說法，來自《詩經(jīng)·大雅》，說周文王娶了太姒這樣端莊的好媳婦，“則百斯男”，要多生孩子才是??！

更不必說，陳勝起義要在大魚肚子里先藏好帛書，朱元璋稱帝需要小伙伴配合黃袍加身了，這都是儒家文化在做鋪墊。大家對于一件事情的主動性都是明確的，只缺一個權(quán)威的加持，讓主事之人更孚眾望，這里“孚”是信服的意思，而“信”而來自于精密布置的前戲。

無論祥瑞、意頭，都是人對自己想要達成某種心愿的一種祈愿。

雍正帝想永久執(zhí)政，高考家長想一舉奪魁，不是完全人力所能塑造，因為達成尚有一定難度，所以就需借助一些神秘的心理力量，成功了，有賴于專業(yè)人士和專業(yè)器具;失敗了，可能是天命難違、焉知非福。這也與儒家大國小民、佛教因緣因果、漫長封建社會自上而下的統(tǒng)治意圖相符，每個人通過這一場或大或小的儀式感，都可以找到自己的解釋版本與心理救贖。

（編輯/李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