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瀅

洛波感覺自己的耳膜要被震碎了，不是那種“咣當(dāng)”一大錘子的震法，是那種又密集又不同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擠壓著，讓聽者不得安寧的震法。當(dāng)然，這也包括他自己用角巴吹出的聲音。所以，他甚至無法抱怨。

而且，角巴的聲音幾乎被淹沒了。這可不行！

他鼓起腮幫子，更加用力地吹起來，又短又粗的右腿干脆直接蹺起來踩在石凳上，身體隨著節(jié)奏左搖右晃，開心得仿佛在集市上演奏。一條又短又粗的尾巴，也應(yīng)和著左搖右晃，看上去滑稽又快樂。

隊長做了個手勢，樂手們停了下來。

“胖洛波，你這是什么姿勢？我們藍魔鬼樂隊，這次可是要在魔后生日會上表演，不是你習(xí)慣了的街頭雜耍，你注意點兒！”他嚴肅地說。

一

實際上，作為藍魔鬼樂隊的新成員，魔鬼洛波確實幾天前才從集市上被召喚過來。當(dāng)時，他正在一個叫“巖凹”的聚落里為一對新婚夫妻表演。那可是個有趣的聚落，所有的魔鬼都在臉上畫著白色的花紋，發(fā)出一種不知是什么味道的難聞氣味。

而且，那可是一場洛波從來沒見過的婚禮啊。那么熱鬧，那么喜悅，那么奇怪！

開始的時候，一幫長得像小石塊似的小魔鬼們，把腿從藤筐底下伸出來蹲著走路，看起來像一個個的小磨盤。他們互相用力碰撞，高興地唱著歌：

哦哦，我們在卡羅

哦哦，我們在卡羅里吃骨頭

我們愛吃骨頭嗎

哦哦，我們愛我們愛

我們愛吃骨頭

大魔鬼們也不示弱，爭相顯示自己的能耐。一個魔鬼吵吵嚷嚷地讓大家都來注意他，因為他可以穿過另一個魔鬼的身體。他興高采烈地念了一堆咒語，然后撞向另一個大塊頭，結(jié)果和那個家伙一塊兒“咕咚”一下撞倒了。魔鬼們哈哈大笑，他們牽著手圍成圓圈，一個接一個地穿過最大的火焰堆。每一個魔鬼都做出不同的表情進去，又換種表情出來。

這是一個簡單的戲法兒，卻讓大家都樂得不行。

上百條藤鞭甩起來了，“噼噼啪啪”的一陣巨響之后，新郎出場。他的頭很小，角也很小，但嘴巴特別大。他騎著石頭做的小輪車，但上面卻密密麻麻地堆著比小輪車大上十倍的藤條山。藤條山高高地，隨著小輪車緩緩而來。

新娘呢？哦，她從藤條山上跳了下來，是個高大的女魔鬼。她身上戴著藤環(huán)，小石子的裝飾掛滿了全身，還沒落地就丁零當(dāng)啷地響。她深情地看著新郎，直到他親吻了一下她。

所有的魔鬼都歡呼起來，向空中投擲小小的火石屑。它們在半路上就開始燃燒，瞬間就熄滅不見了。

哦，看啊，伙計們，另一個高潮來了，這是洛波大顯身手的時刻。他沖上一個高高的巖石，開始了他的演奏，手里的角巴就像神奇的孔洞。他鼓起肚皮，然后縮起來，氣息就是地獄里的狂風(fēng)。角巴響了，時而急促，時而柔緩，時而高得像要震破地獄，時而低得像親密低語，它調(diào)動著魔鬼們的心跳，帶動著魔鬼們的身體。

“胖洛波！胖洛波！胖洛波！”魔鬼們呼喚著他的名字，感謝他帶來的音樂狂歡。

這種氛圍讓洛波醉醺醺的，甚至起了也結(jié)個婚的念頭。但是，他習(xí)慣了獨自流浪。洛波甩甩頭，繼續(xù)演奏起來，藍色的短尾巴“噗噗”地敲打著巖石。直到婚禮結(jié)束，還有魔鬼隨著消失了的音樂聲跳舞。而這時的洛波，已經(jīng)癱倒在一塊隱蔽的巖石后面。他需要休息，每次演奏他都拼盡全力，加上再喝點泡泡水，累得直想大睡一場。

但迷迷糊糊中，他聽到似乎有魔鬼在對自己說話，什么都聽不清楚，但其中幾個字讓他一下子坐了起來。

“藍魔鬼樂隊？”

在地獄里，藍魔鬼樂隊意味著最高規(guī)格的音樂。對他這個來自偏僻聚落的魔鬼而言，能夠獲準加入，就相當(dāng)于得到了表彰。對他說話的，是新娘的遠房親戚，來到這里只為參加婚禮。但同時，他是魔后的侍從。他看上了洛波的快樂演奏，邀請洛波加入藍魔鬼樂隊。因為，在魔后的生日會上，藍魔鬼樂隊將會進行慶賀演奏。

洛波馬上答應(yīng)下來，他帶著侍衛(wèi)給他的信物來到宮城，成了藍魔鬼樂隊的一分子。他看著自己胳膊上藍魔鬼樂隊的標志，一簇藍色的火石花，沉浸在無邊的喜悅中。但沒想到第一次排練，就讓他對此產(chǎn)生了懷疑。

“伙計們，我總覺得哪里有點兒不對勁。”他說。似乎所有好東西都在，每個樂手都拼命展現(xiàn)自己最棒的一面，但結(jié)果卻這么混亂。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他樂隊成員紛紛不高興地看著他，“從集市里來的矮胖子，你說什么？”

洛波剛想解釋，恰好隊長走進來對大家說：“樂手們，審批官同意了我們的申請，而且，他還會派一班魔兵們保護我們?！?/p>

洛波疑惑地問：“伙計們，什么申請？”

二

這可真是一個意外：樂隊申請到地獄之外去，只是因為“需要點新鮮的東西”。

“不，不不，我是來和大家伙兒一塊兒演奏音樂的，不是到什么人類世界去的。那里只有危險，什么都沒有。我敢打賭?！甭宀ê捌饋?。他不過是一個喜歡吹奏角巴的膽小胖子，可從來沒有關(guān)于冒險的任何想法。剛說完，他感覺所有的目光都向他射過來。

“看我也沒用，我堅決不去?！甭宀ǖ哪樕兊煤谙聛怼?/p>

這也怪不得洛波。他的家族向來擅長音樂，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祖先曾經(jīng)到人類世界去過，結(jié)果被一種叫“笛子”的東西發(fā)出的聲音所吸引，竟然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人類中間，就此失蹤。他的兄弟逃了回來，嚇得再也不碰樂器。

“我們魔鬼對人類來說，是懲罰‘惡的使者，是被他們厭惡的。我們必須躲遠一點。而音樂，會讓我們陷入危險之中?！?長輩常常這樣對小孩子們說。

多少年過去了，這個家族還是不允許孩子碰任何樂器。當(dāng)小洛波將藤皮兒剝下來，和別的小伙伴一起吹響的時候，爸爸一把奪了下來，不準他再干類似的事情。但少年的心思總是叛逆的，漸漸地，小洛波成了個中高手，什么樂器都能像模像樣地來上幾段。當(dāng)他又一次因為這個被爸爸關(guān)了禁閉后，洛波一生氣干脆離開了家，改名換姓，開始在地獄各個聚落里游蕩。沒有家人，沒有孩子，沒有朋友。只有他的音樂跟著他。

幾十年過去了。小洛波長成了一個青年魔鬼，然后變成了一個中年魔鬼，大家都喊他“胖洛波”。他壯實有趣，自由自在，但是，最近，他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想家了。這個念頭像一萬只蟲子，在他心里抓撓個不停。他再也不能無憂無慮了。

如果能在魔后面前表演，也許家里人能夠原諒他。洛波心里是這么想的。所以，當(dāng)隊長說“這是我們樂隊的重要活動，只要是樂手，都得出去。不然，可以離開”的時候，洛波閉上了嘴巴。

第二天他們就出發(fā)了。隊伍像蝸牛一樣慢。洛波走在隊伍最后，但是又害怕在最后，所以有時又趕著走幾步。他的眼睛亂閃，警惕得像頭獄獸。有時他又脫離了樂手隊伍，混在魔兵里。他甚至顧不上看四處的風(fēng)景，更不用提找什么音樂靈感了。

伙伴們也很緊張，但看著他的模樣，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漸漸地，樂手們都找到了一點兒對自己有用的東西，比如塔塔樂手，決定將雷聲作為他曲子的一部分;吹奏藤哨的樂手，則迷上了小鳥鳴聲的節(jié)奏;還有的樂手，從連綿不斷的溪水中得到了啟示。他們開始期待接下去的旅程。整個樂隊充滿了壓抑著的快樂氣氛，甚至膽子大的，在深夜里已經(jīng)偷偷地試驗自己的新發(fā)明了。

只有洛波，他一門心思想要回到地獄去?！暗然厝チ耍苍S我就有想法了?！蓖砩?，魔鬼們輕聲聊著人類世界的事情，還有自己所看到的、所想到的，只有洛波這么說。

“那你就自己回去呀，胖洛波，你可以不參加?！庇袠肥痔翎吽?。

洛波站起來就揮了一拳過去，將那家伙打倒在地。其他人擁上來，卻被魔兵隊長喝止了，然后他罰洛波到旁邊的高巖上站著思過。打架在地獄絕對不是事兒，可在魔兵壓陣的隊伍里打架，就是錯。夜色漆黑，在星光下的世界比地獄里冷清多了。洛波站在山巖上，手里撕著草葉憤憤不平。

不知過了多久，洛波昏昏欲睡。黑暗深處響起幾聲奇怪的鳥叫，突然黑黝黝一團向他沖過來，洛波嚇得往旁邊一躲，結(jié)果不小心掉了下去，咕嚕咕嚕地往下滾個不停。

三

醒來的時候，天色剛蒙蒙亮。洛波覺得渾身酸疼得要命，作為一個皮粗肉厚的魔鬼，他還從來沒有這樣過。他望望高處，一時之間也看不到昨晚的那塊巖石在哪里，更看不到樂隊的一點兒蹤影。是的，在漆黑的夜里，他們肯定沒能找到他。

而白天，他們更不敢輕舉妄動。

洛波強撐起腦袋看看四周，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一大堆碎樹枝碼得整整齊齊，周圍就是山坡，樹木茂盛蔥郁，不遠處有一棟小木屋。小木屋？有房屋就說明有人類，洛波嚇了一跳，馬上翻過身看哪里可以藏身。這時，更要命的是，小木屋里竟然傳出幾聲咳嗽聲。什么都顧不上了，洛波急忙連滾帶爬地挪到那堆碎樹枝后。

“吱呀”一聲，門開了，有人走了出來。

走動?？人?。洗臉。然后，走到了碎樹枝堆邊，彎腰攏了幾根柴，進屋了。

洛波這才敢抬起頭，小小地噓了一口氣。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都是傷，大約有幾十個零零碎碎的傷口、淤青，最嚴重的，是大腿上的一處，稍微一動就揪心扯肺地疼。角巴倒還在，但已經(jīng)不成樣子了，癟了好幾塊。不管怎樣，必須先到樹林里再說。

這段路程不遠，但同樣異常艱難，好不容易到了邊上，小木屋里又傳來鍋碗瓢盆的什么動靜。這不行，如果那人出來，以他現(xiàn)在的速度，肯定馬上就被發(fā)現(xiàn)了。洛波抬頭看看，決定找棵茂盛點的大樹，馬上爬上去。他用力縮成一團，拼命把自己往樹葉里藏。這時，洛波才有心情看看周圍，這里是一處比較緩的山坡，但周圍全是連綿不絕的高山，本來不應(yīng)該有人類居住的，偏偏有一幢孤零零的房子。

看來，只能是護林人了。

看來，只能耐住性子等待機會離開了。

大約吃完了早飯，門又開了，有人出來了。洛波從樹葉的縫隙中向外望，看到一個老人，穿著粗布衣裳和一雙黑色長靴。洛波喜歡那長靴。老人的臉是古銅色的，看上去像塊石頭。他的眼睛不知怎么，突然凌厲地向這邊看來，嚇得洛波慌忙扭過臉。

一連串的咳嗽救了洛波。老人似乎不舒服，他捶了捶胸口，彎著腰，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繼續(xù)忙活了。他坐在一個小木墩上，劈了一會兒柴，又抽了一袋煙，走到高處向下望望，似乎在等待著什么。這一等，就是半天。

當(dāng)老人突然露出笑容時，洛波被嚇了一跳。老人急匆匆地往山坡下走，洛波也聽到了一陣奇怪的“突突突、咔咔咔”的聲音。還有，隱隱約約的音樂聲，洛波一下子就聽出來了。看著老人的背影，洛波思考自己要不要現(xiàn)在逃跑，但是，萬一他馬上就回來了呢？洛波猶豫著，片刻工夫，老人真的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奇特的大家伙。

是車，在樂隊臨出來前突擊培訓(xùn)的時候，洛波見過。

它能跑得很快，跑得最快的魔鬼也無法追上。

從車上跳下來很多年輕人，提著一些長長短短的盒子。其中一個沖老人喊“爺爺”，笑哈哈地在老人肩頭靠了一下。老人讓大家進屋，但沒人進去，他們看上去寧愿在外面三三兩兩聊天打鬧。和魔鬼們相比，這些人類年輕人顯得很無趣，他們不知道要怎么玩兒，就會在山坡上喊來喊去，走來走去，追來追去。

洛波盼著天黑。

天黑了。小木屋里亮起橘黃色的燈光。陸陸續(xù)續(xù)地，所有人都進屋了。為了穩(wěn)妥，洛波覺得可以再等一會兒，誰知突然有人奏起了音樂，一種接一種，聲音各異，卻一個個都美妙動聽。洛波舍不得走了，他想再聽一會兒。于是，他又聽了一會兒。

當(dāng)他終于下定決心要走的時候，洛波又聽見了一種美麗的聲音，清亮清亮的，像張著翅膀，似乎穿過了空氣，直接傳到了洛波的耳朵邊。這是什么？洛波的心跳了起來。笛子！不知為什么，漸漸地，他認定了這就是笛子。雖然家族禁止談?wù)撨@個，但是還是有親屬代代相傳：“聽說那聲音啊，就像是最新鮮的小樹苗，就像是最亮堂的小火石，就像是最興奮的心情啊……”

在一千年前，他的那位祖先一定就是這樣無法走開的。

洛波心癢難耐。他悄悄地滑下了大樹，蹲下來慢慢地向窗戶邊挪去。風(fēng)吹過，遠處只有漆黑的樹林和漆黑的天空。最后，他一咬牙，一寸一寸地站起來，瞇著眼睛，向里看去。

四

清亮的樂聲在繼續(xù)。洛波看到了女孩，她站得直直的，手里橫拿著一根短短的小棒，嘴巴湊在一端，手在小棒上隨意按著。這，就是笛子？是祖先曾經(jīng)著迷的樂器？

洛波沉醉在這音樂聲中，他覺得自己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那些樂聲是那么通透，那么有力，幾個高亢的音階襲來，一瞬間又將洛波送上天空，他被深深地吸引住了。當(dāng)樂聲停止，女孩放下笛子，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情不自禁地重重拍了幾下額頭。這是魔鬼表示對方很厲害的意思。

可這下，女孩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她突然看向洛波。

洛波傻了。一個激靈醒過來，馬上閃身逃跑。當(dāng)他跑到樹叢中時，門開了。匆忙而雜亂的腳步聲繞著小屋來到剛才他待著的地方。

“真的有東西嗎？阿慧？”

“說不定是野人。也說不定是奇怪的物種哦。”有人笑著說。大家都大笑起來，并沒有再四處看看，推推搡搡地回去了。

他們要繼續(xù)人類的歡樂時光，但洛波知道，那和自己已經(jīng)無關(guān)了。他在樹林里跌跌撞撞地走著，想著快離開這里，早點到高山上，和樂隊與魔兵們會合。可是，卻又忍不住一直回頭，看著那橘黃色的小屋越來越遠了。

安全了！洛波嚇得一身冷汗，身上濕漉漉的。但是，興奮的心情讓他更是不能自已。

他看到了笛子！他聽到了人類的音樂！他沒有被抓住！

他無法平靜。一陣遙遠的笛聲又響起來。

洛波聽著聽著，似乎整個身體都隨著笛子飄起來?，F(xiàn)在，他很安全，不是嗎？洛波突然拿出角巴，也跟著吹起來，聲音先低后高，兩種樂器的聲音漸漸地合在了一起。接著，更多的樂器加入進來，他們似乎想要和他合奏一曲。在音樂中，洛波忘記了魔鬼對人類的天然恐懼，他和著那些樂聲，吹啊吹啊。漸漸地，不知怎么回事，又只剩下了笛子的聲音，還有他的角巴的聲音。

一陣喧鬧之后，這樂聲顯得單薄，但又有一種別樣的清爽和干凈。

在夜空里，它們相互試探，相互應(yīng)和。

當(dāng)他們的聲音更微弱的時候，突然之間，所有的樂器上來，他們似乎商量好的，突然共同彈了幾個節(jié)拍，以強有力的共鳴，為這首曲子做了結(jié)束。

然后，是一片靜寂。合奏結(jié)束了。

洛波心里充滿了狂喜。一個整體，一部分在某種程度上做了讓步，突出了另一部分。洛波想到了藍魔鬼樂隊的排練，為什么感覺滿溢和混亂，他似乎明白了。

“胖洛波，胖洛波——”有聲音在喊他的名字，是樂隊和魔兵來尋找他了。

魔后的生日到了。中央的大廣場上熱鬧非凡，魔鬼們徹夜不眠。

輪到藍魔鬼樂隊表演的時候，氣氛已經(jīng)到了高潮，到處是火焰，到處是亂舞的魔鬼，到處是喧囂聲。在這樣的氛圍下，樂隊的演奏似乎只不過是再增添些噪音，這是魔鬼們一貫的娛樂方式，似乎唯有這樣，才是狂歡。隊長看看洛波，又看看大家，點了點頭。

“開始——”

塔塔樂手首先登上高臺，他重力敲擊出的如雷之聲，瞬間讓所有的魔鬼們愣怔著停了下來。怎么回事，這聲音似乎重重地敲打著心臟，幾乎令聽者無法承受。在將要窒息的一瞬間，流水般的音樂響起，中間伴著清脆的點擊，似乎是小鳥在鳴叫，藤哨聲從遠處響起來了，越來越近，和鳥叫的聲音應(yīng)和著。

不知什么時候，一個樂手停了下來，然后，另一個也停了下來，他們一個接一個停了下來。只有洛波的角巴還在繼續(xù)肆無忌憚地吹奏。

漸漸地，有了應(yīng)和。突然之間，所有的樂器重新奏起，越來越響，當(dāng)所有魔鬼都期待這樂聲繼續(xù)擴展時，一切戛然而止。

魔鬼們鴉雀無聲，被這奇怪的合奏給俘虜了。明明樂器在響，卻覺得地獄里安靜無比，仿佛從來沒有這么安靜過。過了片刻，魔王和魔后才站起來，用手拍了很多次自己的額頭。魔鬼們則干脆把所有的樂手都抬了起來，不顧他們的尖叫，將他們拋起再接住，拋起，再接住。

這真是一次異乎尋常的成功演出。不是嗎？

音樂在那些響聲里，音樂也在響聲之間的空隙里。那沉默的空間，仿佛也是音樂的呼吸。 這真是一個棒極了的發(fā)現(xiàn)！

“胖洛波，胖洛波——”樂手們呼喊著洛波的名字，洛波知道，他們接受了他。他咧著大嘴，在半空中笑了。接下去，他要做的，就是帶上自己的角巴，回到家鄉(xiāng)的聚落，告訴族人，他和人類的樂手曾經(jīng)有過一場合奏：角巴和笛子。

發(fā)稿/趙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