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云:“子敬之不及逸少,猶逸少之不及鐘、張?!盵18]意者以為評得其綱紀,而未詳其始卒也。且元常專工于隸書,百英尤精于草體,[19]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擬草則余真,比真則長草,雖專工小劣,而博涉多優(yōu),其終始,匪無乖互。[20]謝安素善尺櫝[21],而輕子敬之書。子敬嘗作佳書與之,謂必存錄。安輒題后答之,甚以為恨。安嘗問子敬:“卿書何如右軍?”答云:“故當(dāng)勝。”安云:“物論殊不爾[22]。”子敬又答:“時人那得知!”敬雖權(quán)以此辭,折安所鑒[23],自稱勝父,不亦過乎!且立身揚名,事資尊顯[24],勝母之里,曾參不入[25]。以子敬之豪翰,紹右軍之筆札,雖復(fù)粗傳楷則,實恐未克箕裘[26]。況乃假托神仙[27],恥崇家范,以斯成學(xué),孰愈面墻[28]!后羲之往都,臨行題壁。子敬密拭除之,輒書易其處,私為不惡。羲之還見,乃嘆曰:“吾去時真大醉也。”敬乃內(nèi)慚。是知逸少之比鐘、張,則專博斯別[29],子敬之不及逸少,無或疑焉[30]。
譯注:[18]引文出自蕭衍《觀鐘繇書法十二意》。子敬:王獻之的字。逸少:王羲之的字。
[19]元常:鐘繇,字元常。百英:即伯英,張芝的字。
[21]謝安:東晉書法家、文學(xué)家,字安石,今河南太康人,官至尚書仆射,征討大都督。其書法師從王羲之,諸體皆精。櫝:同“牘”。
[22]物論:輿論,外界的評論。
[23]折:責(zé)難,猶謂謝安品鑒書法以物論為衡鑒不足為憑也。
[24]立身揚名,事資尊顯:語出《孝經(jīng)·開宗明義》“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資,有助于,為了。
[25]勝母:古地名。曾參:孔子弟子,以孝順父母而聞名,因里巷的名字叫“勝母”,名不順也,曾參便不入內(nèi)?!妒酚洝肪戆巳遏斨龠B鄒陽列傳》曰:“縣名勝母而曾子不入,邑號朝歌而墨子回車。”
[26]克:能?;褐裰频聂せ?。裘:皮制的衣服?!抖Y記·學(xué)記》:“良冶之子,必學(xué)為裘。良工之子,必學(xué)為箕?!被?,謂祖?zhèn)鞯募覙I(yè)。未克箕裘:即不能繼承家業(yè)。
[27]假托神仙:指有關(guān)王獻之筆法神授的事?!杜逦凝S書畫譜》卷五《晉王獻之自論書》:“臣年二十四,隱林下,有飛鳥左手持紙、右手持筆,惠臣五百七十九字,臣未經(jīng)一周,形勢仿佛。
[28]面墻:指不學(xué)習(xí)。《尚書·周官》:“不學(xué)墻面,蒞事惟煩?!笨追f達疏:“人而不學(xué),如面向墻無所睹見,以此臨事,則惟煩亂不能治理?!?/p>
[29]專博斯別:“專精”與“博涉”的區(qū)別。
[30]或:《佩文齋書畫譜》作“惑”字,此處指絲毫、稍微。
[今譯]:評論者又說:“獻之的書法之所以不如羲之,就像羲之的不如鐘繇、張芝一樣。”我認為這已評論到問題的要處,但還未能詳盡說出它的始末緣由。鐘繇專工楷書,張芝精通草體,這兩人的擅長,王羲之兼而有之。比較張芝的草體,王還擅于楷書;對照鐘繇的楷書,王又長于草體;雖然專精一體的功夫稍差,但是王羲之能廣泛涉獵、博采眾優(yōu)??偟目磥?,彼此是各有短長的。
謝安素來善寫尺牘書,而輕視王獻之的書法。獻之曾經(jīng)精心寫了一幅字贈給謝安,不料被對方加上評語退了回來,獻之對此事甚為怨恨。后來二人見面,謝安問獻之:“你感覺你的字比你父親如何?”答道:“當(dāng)然超過他?!敝x安又說:“旁人的評論可不是這樣啊?!鲍I之答道:“一般人哪里懂得!”王獻之雖然用這種話應(yīng)付過去,但自稱勝過父親,豈不太過分了嗎!況且一個人立身創(chuàng)業(yè),揚名于世,應(yīng)該讓父母同時得到榮譽,才是孝道的最終目的。曾參見到一條稱“勝母”的巷子,認為不合人情拒絕進去。獻之的筆法是繼承羲之的,雖然粗略學(xué)到一些規(guī)則,然并未將父親的成就全學(xué)到手。何況假托是神仙授書,恥于推崇家教,帶著這種思想意識學(xué)習(xí)書藝,與面墻而觀有何區(qū)別呢!有次王羲之去京都,臨行前在墻上題字。走后獻之悄悄擦掉,題上自己的字,還自認為寫得不錯。羲之回來見到,嘆息道:“我臨走時真是喝得大醉了?!鲍I之這才感到內(nèi)心慚愧。由此可知,王羲之的書法與鐘繇、張芝相比,是專工和博涉的區(qū)別;王獻之比不上王羲之,是毫無疑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