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顏
密西西比河上空的鳥
四月的密西西比河,神在天空漫步
幾朵云彩落在了遠處的河面上
一只鳥像電流一次次擊穿空氣
是的,密西西比河就是一條巨大的
天線,我站在河邊,側耳聆聽事物
凌亂的交談,河流的發(fā)言冗長而有序
科技分開了古老的事物,比如夜晚與
城市,比如故鄉(xiāng)與身體,那么河水
又是誰的主意,將心靈與飛鳥分開
我還沒有打算轉身回去。身陷字母
與象形文字的復雜關系,我有必要
讓時間穿過胸腔,就像密西西比河
橫穿霓虹閃爍的辛辛那提,將一萬年
壓縮于光陰的拉鏈:在詩句與河水之間
我將靈魂暫存于此,等待神來認領
青 梅
家鄉(xiāng)的青梅,好看的青梅
樹影間搖晃的青梅,不言不語
她們轉眼就出落得亭亭玉立
風是軟的。青草淹沒了小徑的呼吸
當年幼小的梅林,如今已滿目蒼翠
我看見那么多的女孩踮起了足尖
歌聲在體內發(fā)芽,女孩被風吹到異鄉(xiāng)
星星還掛在那里。梅雨將至,青梅睜著
水汪汪的眼睛,我擔心她會哭出來
時光給了她沉默的權利,把酸澀
埋在心底,只說出甜,說出野花和
溪水的去向,擁抱,別離
當青草領著野花歸來
我認出了她——我就是她眼中
遲遲未被風吹落的一滴
減 法
校園里,甬道兩旁的蘋果樹
開花了。工人們忙著修剪樹枝
對待過于龐雜的事物,要用減法
減去煩冗,留下有用的
事物紛紛落下。那些晃動的陰影
紛紛落下。我看見他們用剪刀
撥開頭頂?shù)镍B鳴,釋放出氧氣
把少女和歌聲重新還給了樹枝
時近中午,看來他們還要再忙一會兒
還剩一半沒剪完。
他們抽完煙,繼續(xù)干活
兩旁的蘋果樹為他們獻出了清風
到了秋天,誰還記得他們,蘋果熟了
沉甸甸壓彎道路,誰還記得那些減法
那使用減法的人如今去了哪里,或許
只有地下黑暗的樹根記得他們
在電視里聽到布谷鳥的叫聲
布谷鳥的叫聲忽然從電視里飛出來
畫面是一片曠野,陽光下麥浪翻滾
一個女孩望著麥田一言不發(fā)
那是一部老電影,劇情已模糊
陽光把她的頭發(fā)綰起,她遠遠站著
云朵順著風的方向漂過來
隔著電視屏幕,布谷鳥飛了出來
我?guī)缀蹩床磺逅挠白?,也看不?/p>
女孩的樣子。電影結束,房間空空的
時間是一把刀子分開了鳥翅和空氣
那一年爺爺?shù)木票樟?,他的房間
也空了。布谷鳥的叫聲斟滿了酒杯
爺爺卻永遠回不來了。我關上電視
布谷鳥也就被鎖進了屏幕。玻璃材質
的屏幕阻擋了它。鳥與外界毫無關聯(lián)
黎明的月亮
一夜未眠?,F(xiàn)在天光初現(xiàn)
月亮偏向西南。月光是一把
虛晃的手術刀,隔著玻璃
伸進我的身體,游走,解剖
從細胞的縫隙,取出病例
我的閱歷和愚蠢,被一架龐大的
醫(yī)療器械取出來。風從月亮上
俯沖過來,遠山寺院的鐘聲
被風吹過來,也許一個信徒
的決心與誠摯對于月光來說
脆弱得不堪一擊。盡管月亮
行將熄滅,它的灰燼一點點
墜落在大地上。但我感受到了
神的召喚:
里面的溫度和情節(jié),劇情的
曲折與急轉直下,那逝去
又反復歸來的人影與建筑
在黎明漸漸升高的紅暈中
被反復涂改、重寫,而此刻
月光的手術刀已經被我領略
那寒涼,那尖銳,那不被
遺忘的人間大美,那失落已久
又反復呈現(xiàn)的愛與生活
就在窗外懸掛,直至日出東方
一輪疲憊的月亮消失在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