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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08-10 09:24:26詹姆斯·帕特森布倫丹·杜波依斯鞠薇
        海外文摘·文學(xué)版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羅納德桑迪蘭斯

        詹姆斯·帕特森 布倫丹·杜波依斯 鞠薇

        1

        紐約州萊維敦。

        在一個完美的世界里,羅納德·坦普爾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坐在客廳的躺椅上,腿上蓋著毯子,希望膝上有支步槍,透過敞開的窗戶,隨時準(zhǔn)備干掉隔壁的恐怖分子。

        是啊,他思忖著,放下手中的雙筒望遠(yuǎn)鏡。在一個完美的世界里,雙子塔依然高聳人云,朋友們依然活在人世,他也不會這樣在郊區(qū)垂垂死去?!?·11事件”后的幾周里,他在清理碎石瓦礫時吸人了大量粉塵,肺部嚴(yán)重受損。

        隔壁的淺藍(lán)色房子很普通,與附近其他房子沒什么兩樣。這些房子建于1947年,宅基地原先是一片土豆田,當(dāng)時正值戰(zhàn)后,人們紛紛涌向郊區(qū)安家落戶。萊維敦現(xiàn)在是上學(xué)、養(yǎng)育子女和退休后生活的好地方,羅納德和妻子海倫就是在退休后搬到這里來的。

        但他們的新鄰居?

        絕對不正常。

        羅納德再次舉起望遠(yuǎn)鏡。

        那一家人三天前剛搬進(jìn)來,當(dāng)時天氣陰沉,烏云密布,馬上就要下雨了。一輛黑色通用育空越野車駛進(jìn)狹窄的車道,一對年輕夫婦帶著一個小男孩兒和一個小女孩兒從車?yán)锵聛恚际呛谄つw,全都穿著西裝,看起來有些別扭。羅納德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們沖進(jìn)房子。他的氧氣機(jī)撲哧撲哧地響著,氧氣管蹭著他發(fā)紅的鼻孔。

        那個女人和小女孩兒都裹著頭巾。

        情況一開始就令人生疑,所以,羅納德一直密切關(guān)注著隔壁的動靜。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變得越來越擔(dān)憂。第一天過去后,沒有一輛搬家貨車來過這里,而之前一家人只從車?yán)锪嘞聨讉€手提箱和行李袋就匆匆進(jìn)了屋。兩個大人也沒有過來向左鄰右舍介紹自己。

        他慢慢地移動望遠(yuǎn)鏡。

        在那兒!

        他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廚房的窗前走過。

        他三天前就注意到這個人了。

        他們的司機(jī)。

        嗯,沒錯,他們的司機(jī)。

        那天他第一個下車,羅納德看出他是個專業(yè)人士:身穿夾克,腰間別著武器,眼睛掃視著院子和車道,尋找潛在的威脅,然后讓全家人待在車?yán)铮约合冗M(jìn)屋,查看一下情況。

        他也是黑皮膚,光頭,人高馬大,肌肉雖然不像運(yùn)動員那樣特別發(fā)達(dá),但也足夠結(jié)實,整個人的形象就像羅納德在紐約警察局工作時認(rèn)識的那些緊急應(yīng)變小組成員。

        那么,他是保鏢?

        或是恐怖組織頭目?

        羅納德繼續(xù)來來回回掃視那幢房子。他一直關(guān)注著報紙、電視和網(wǎng)絡(luò)新聞,知道這是恐怖分子的一種新把戲:他們會搬到一個寧靜的社區(qū),混入其中,伺機(jī)制造禍端。

        兩個孩子呢?

        是為了打掩護(hù)。

        那對夫妻呢?

        就像去年在加州圣貝納迪諾市節(jié)日聚會上向人群掃射的兩個瘋狂男女。

        他們混入萊維敦。

        那個大塊頭……也許是他們的培訓(xùn)師,或是他們的頭目?

        他可能已經(jīng)準(zhǔn)備讓他們出去濫殺無辜,

        羅納德放下望遠(yuǎn)鏡,調(diào)整了一下氧氣管。實在是太奇怪了,沒有搬家貨車,沒有朋友來訪,丈夫和妻子——誰知道是不是真夫妻——都不上班,沒人送快遞,沒人來修剪草坪,什么都沒有。

        他們肯定是在此藏身。

        再一次,他希望膝上能擱著一支重量適中的AR-15步槍。想要拿下這樣一伙人,需要大量火力。借助一個裝有20發(fā)子彈的彈匣和開放式機(jī)械瞄具——在這個范圍根本不需要望遠(yuǎn)鏡瞄準(zhǔn)器——他可以毫不費(fèi)力地對付這三個成年人。譬如,如果看到他們朝越野車走去,外套下面藏著武器或自殺式炸彈腰帶,沒等他們進(jìn)入車內(nèi),他就會用AR-15步槍干掉他們。

        羅納德瘦弱的雙腿一陣抽筋,疼得他直咧嘴。兩個孩子呢?放過他們……除非他們拿起武器,決定過來復(fù)仇。在海外,許多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投擲手榴彈,端起AK-47自動步槍,安裝簡易爆炸裝置。

        他再次拿起望遠(yuǎn)鏡。

        在羅納德21年的從警生涯中,他只拔出過三次武器——兩次是例行交通檢查,一次是調(diào)查酒窖搶劫案——但他知道,如果需要,他會盡全力完成任務(wù),即使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廢人。

        他將一只手從望遠(yuǎn)鏡上移開,摸了摸放在毯子下面的一件寶貝——他以前工作時的備用武器,史密斯韋森點38警用左輪手槍。

        羅納德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曾經(jīng)有機(jī)會成為一個“9·11”英雄,卻被自己搞砸了。

        他不會再讓機(jī)會溜走。

        2

        蘭斯·桑德森走進(jìn)廚房,想再倒一杯咖啡。妻子特雷莎正在筆記本電腦前工作,他經(jīng)過時輕輕摸了一下她的脖子。電腦放在圓形原木餐桌上,旁邊堆著筆記本、紙張和參考書,她在緩慢而認(rèn)真地打著字。

        給自己倒了一杯后,蘭斯問道:“再給你也倒一杯?”

        “親愛的,現(xiàn)在不要,”她柔聲說道,“待會兒再說?!?/p>

        他站在她身邊,抿了一口咖啡。經(jīng)過北非烈日幾周的暴曬,妻子的皮膚變得黝黑,看起來更加容光煥發(fā)。她的齊肩卷發(fā)被陽光挑染成淺褐色,腿和胳膊曬成了古銅色,雖然已經(jīng)生育了兩個孩子,但身材仍不減當(dāng)年,修長的大腿,圓鼓鼓的屁股。他愉快地回憶起他們第一次做愛的情景,兩人當(dāng)時正在讀研究生,她嬌喘著說:“我的小咪咪是為寶寶設(shè)計,其余部分都屬于你……想要一個真正的男人。”

        蘭斯又摸了摸她的脖子,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像一只心滿意足的貓。

        “有什么新鮮事嗎?”他問。

        她沒有抬頭,繼續(xù)敲著鍵盤,“隔壁的變態(tài)佬還在用望遠(yuǎn)鏡盯著這邊。”

        “我告訴過你,別對著他晃動屁股,”蘭斯說,“你想會怎么樣?”

        “勃起,哈哈!”她的玩笑讓蘭斯打起精神,經(jīng)歷了上周的動蕩,難得看到她今天有個好心情?!叭绻艺婺敲醋?,他只會看到我屁股縫里的沙子。”她從鍵盤上抬起頭,瞥了一眼廚房,“我很想家,”她說,“想念大海,想念果樹,想念咱家的后院?!?/p>

        “我也是?!?/p>

        她朝鱷梨色冰箱和亮黃色廚房臺面點了點頭,“看看這鬼地方,似乎是在我們有一個種花生的農(nóng)民當(dāng)總統(tǒng)的時候裝修的?!?/p>

        “或者是電影演員當(dāng)總統(tǒng)的時候。”他說,“旅游指南寫得怎么樣了?”

        “唉,”她用手摸著桌上的筆記本和書,“親愛的,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真的很難做研究。”

        蘭斯又呷了一口咖啡,“是啊,我也一樣,編纂迦太基陶器碎片目錄,不知道是否在重復(fù)別人做過的工作?!?/p>

        突然,蘭斯感到一陣寒意,好像房子的一扇窗戶打開了,或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日食遮住了太陽。

        寒氣逼人。

        那個名叫杰森·泰勒的男人來到廚房,蘭斯努力不讓自己陷入恐懼。乍一看,杰森的身材并不很魁梧或龐大,但那只是乍一看。通過幾天的相處,蘭斯發(fā)現(xiàn),杰森喜歡穿舒適的運(yùn)動鞋、寬松的休閑褲和短袖襯衫,就像他今天的穿著:灰色休閑褲和黑色襯衫,襯衫下擺垂在腰間。在馬賽的酒店只待了一個晚上,特雷莎就指出了這個明擺著的事實:“親愛的,他那樣穿著是為了遮住肌肉和腰間的武器?!?/p>

        杰森有6英尺高,寬闊的肩膀,短短的黑發(fā),膚色黝黑。有趣的是,如果在燈光下轉(zhuǎn)向一邊,他看起來有點像亞洲人,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又像中東人。

        變色龍,一個堅韌無比的變色龍,蘭斯想。

        “你們倆還好嗎?”杰森問道。

        “還好?!碧m斯說。

        杰森的眼睛從不停歇,總是在移動和觀察。他點點頭,“夫人,我知道你喜歡在廚房工作,但我希望你能另找一個地方,那扇窗戶會讓你容易遭到襲擊?!?/p>

        “我喜歡這里的光線。”特雷莎說。

        “它會讓你容易遭到襲擊?!?/p>

        蘭斯看到妻子握緊了雙手?!澳阍诿钗覇??”特雷莎不滿地質(zhì)問。

        一陣短暫的停頓。“不是?!庇质且魂囃nD,“我已經(jīng)去看過桑迪,還有薩姆,兩個孩子都表現(xiàn)得不錯。我去外面待幾分鐘,你們知道該怎么做?!?/p>

        蘭斯嘆了口氣,說道:“沒錯,待在屋里,每時每刻。”

        杰森就這么離開了,一個隱藏著肌肉的大塊頭……蘭斯心想,他行動起來應(yīng)該會像一頭公牛,橫沖直撞,四處踐踏。然而這個男人……卻猶如一只黑色美洲豹,始終在潛行,在狩獵。

        廚房的溫度似乎上升了5℃。

        特雷莎又在鍵盤上敲了幾下,然后停下來,抬頭看著丈夫。

        “蘭斯?!?/p>

        “嗯?”

        “你相信他說的話嗎?”特雷莎問。

        “他說的什么話?”

        “如果我們使用互聯(lián)網(wǎng),不出一天就可能喪命?!?/p>

        他伸出手,撫摸著她緊繃的脖子,這次沒有聽到她溫柔的嘆息,“我們必須相信他,必須!”

        蘭斯感到很不自在。他們?nèi)以趺磿涞饺绱司车兀?/p>

        “我們陷得太深,”蘭斯幽幽地說,“已經(jīng)別無選擇。”

        特雷莎轉(zhuǎn)過身,直視著他。他的手垂了下來,她那雙漂亮的褐色眼睛里噙滿了淚水。

        “但是孩子們呢?”她換了一個問題,“他們有什么選擇?”

        這時,從房子的另一端,傳來男孩兒的呼喊:“爸爸!我需要你!馬上!”

        蘭斯的眼睛濕潤了,他一句話沒說,沖出了廚房。

        3

        羅納德·坦普爾被叫聲嚇了一跳,意識到自己睡著了。海倫走進(jìn)房間時,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到毯子下面,抓起那把史密斯韋森點38左輪手槍,看到是妻子,才松開手,心想,差點干了蠢事。他在當(dāng)警察的那些年里,至少聽說過兩起類似的事件:巡警被搭檔慌亂中意外射殺。他開心地從毯子下面抽出手來。

        在那兩起案件中,槍擊事件被成功掩蓋,但羅納德懷疑,如果他謊稱妻子是被突然闖入家中的歹徒槍殺,是否能蒙混過關(guān)。

        海倫走過來,朝他笑了笑。天氣不是很暖和,但她穿著一件及膝碎花裙,變粗的腰間系著一條細(xì)細(xì)的黑腰帶。結(jié)婚幾十年了,臉上的皺紋和身上的贅肉日漸增多,黑頭發(fā)也悄悄染過色,但他知道很幸運(yùn)能和她在一起。她是一名退休教師,大多數(shù)時候都有辦法讓他平靜下來。

        她吻了一下他的頭頂,拍拍他瘦削的肩膀說:“間諜活動進(jìn)行得怎么樣了?”

        他控制著不去反駁她,不想聽到接下來的話,盡管她面帶微笑。海倫總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將自己的不滿和沮喪藏在心底。他回憶起幾年前曾和她吵過一架,當(dāng)時他提到他們的兩個兒子,塔克和斯賓塞,一個是洛杉磯警察,另一個是俄勒岡州警察。海倫說:“孩子們當(dāng)然要搬到西部去,你以為他們想聽你對他們的工作指手畫腳?”

        想到這兒,羅納德笑道:“只是保持警惕。如果有更多的人像我這樣,這個國家就會更安全?!?/p>

        海倫用纖細(xì)的手輕輕揉了揉他的肩膀,“你說得對,但是……羅納德,你真的認(rèn)為隔壁那家人意味著麻煩?”

        羅納德吸了一口氣,努力抑制住咳嗽——他的肺在“9·11事件”中吸人了過量灰塵。羅納德曾是雙子塔里一家投資公司的安保人員,9月11日那天他請了病假,但之后的幾周里,他一直在那里參加救援。

        “瞧,他們不是本地人,不與任何人來往。我不喜歡那個走來走去的大塊頭,好像是他們的私人保鏢什么的,這根本說不通?!?/p>

        海倫望著那幢房子,作為一個普通人,她無法看到他所看到的東西。在她眼里,那就是一幢普通的房子,住著普通人家。她看不出別的端倪。

        海倫說:“真的嗎?你認(rèn)為恐怖分子會躲在萊維敦,而且……還帶著孩子?”

        “恐怖分子以前拿孩子做過掩護(hù),”羅納德不耐煩地說,“為什么不能在萊維敦?它有自己的歷史,是美國第一個真正的郊區(qū),是最純粹的美國,一個完美的藏身之處,一個完美的目標(biāo)。你知道,恐怖分子喜歡襲擊那些具有新聞價值的目標(biāo)。為什么不能在這里?”

        海倫轉(zhuǎn)過身,朝廚房走去,“那就叫警察吧,羅納德。如果你的感覺如此強(qiáng)烈,別坐在這里生悶氣,做點什么吧。”

        羅納德感覺到膝上左輪手槍的重量,心想,他是打算做點什么,于是大聲說道:“警察現(xiàn)在太注重政治正確,他們什么都不會做。見鬼,他們甚至可能以仇恨罪指控我?!?/p>

        海倫沒有答話。他不知道她是沒聽見他的話,還是不想理睬他。見鬼,這有什么區(qū)別?

        羅納德拿起望遠(yuǎn)鏡,又望了望隔壁房子。那個男人正在和坐在筆記本電腦前工作的女人交談。

        但那個大塊頭在哪兒?那個肌肉男?那個小頭目?

        他仔細(xì)察看窗戶、廚房、主臥和客廳。

        都沒有。

        他到底在哪兒?

        羅納德知道鄰居那幢房子和他家的房子一模一樣,沒有附屬車庫,也沒有地下室和閣樓,那么——

        有人敲門。

        一陣恐懼攫住了他?!皠e開門!”他喊道。

        敲門聲又起。海倫要么沒聽見他的警告,要么故意不予理睬,徑直走了過去,打開門。羅納德把望遠(yuǎn)鏡放到腿上。

        是隔壁那個咄咄逼人的家伙。

        他盯著海倫。

        海倫往后退了一步。

        他惡狠狠地吐出一句話:“你們必須停止!”

        4

        蘭斯快速穿過房子,再次聽到薩姆哀怨的叫喊——爸爸!片刻之后,他走進(jìn)兒子的房間。來這兒才幾天,這個10歲男孩兒的房間里已經(jīng)一片狼藉。床鋪沒有整理,臨時書架上堆滿了石頭和書,衣服散落在地板上,仿佛剛剛刮過一陣旋風(fēng),黃色墻面上貼著舊金山巨人棒球隊球員的海報。

        薩姆的臉漲得通紅,坐在一把舊課椅上,前面的小書桌上散落著白色的塑料小骨頭,地板上放著一個恐龍圖案的硬紙盒。他穿著藍(lán)色牛仔褲、黑色T恤和一雙磨舊的白色運(yùn)動鞋。

        “怎么了,小家伙?”蘭斯走向前問道。

        薩姆揚(yáng)起下巴,“你管管桑迪,她拿走了我的那本三角龍的書,連問都不問!”

        蘭斯用手摩挲著薩姆的淺褐色頭發(fā),這孩子長得極像媽媽,“好吧。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你能把它要回來嗎?我們什么時候離開這里?好無聊。”

        “我也覺得無聊。我去拿你的書。”

        蘭斯出了門,走進(jìn)隔壁的小臥室。這里與薩姆的房間真是天壤之別,床鋪已整理好,敞開的小衣櫥里,鞋子排成一行,衣服掛得整整齊齊。小書桌和椅子干干凈凈。墻邊也放著一個自制書架,但里面擺滿了一排排書,都是按作者名字的字母順序排列。比弟弟大兩歲的桑迪正躺在床上看書,后背靠著兩個枕頭。

        書的封面上有一只恐龍。蘭斯走上前,“桑迪?寶貝?”

        她沒有搭理他,又翻了一頁,繼續(xù)讀著。她那被北非陽光曬淺的金發(fā)編成了兩條辮子。

        “桑迪?”

        “讓我把這段讀完?!?/p>

        蘭斯等待著。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面帶好奇,淺藍(lán)色的眼睛明亮而又充滿聰慧。

        “什么事?”

        蘭斯說:“這是薩姆的書嗎?”

        “是的?!?/p>

        “他說你未經(jīng)許可就拿走了?!?/p>

        “我不需要許可,”她干脆地說,“這本書沒人看,放在書架上,薩姆正在組裝恐龍模型,有102個零件。他不能一邊組裝有那么多零件的模型,一邊讀這本書?!?/p>

        “不過,你還是應(yīng)該征得他的同意?!?/p>

        “但我需要這本書。”

        “你為什么需要這本書?”蘭斯問。

        “因為所有的書我都讀過了,”她說道,“我需要新書。如果我請求弟弟的允許,他可能會不同意,那么我還是沒有書可讀。所以,我作了正確的決定,把書拿到我的房間?!?/p>

        完美的邏輯,完美的桑迪,蘭斯想。

        “但那是他的書。”

        “他并沒有看,而我需要書?!?/p>

        蘭斯伸出手,“把它給我,桑迪。你可以借我的書。”

        她興奮地睜大眼睛,“真的嗎?哪一本?”

        “《漢尼拔和他的時代》?!碧m斯說。

        他12歲的女兒皺著眉頭,“路易斯·查普曼寫的?”

        “是的。”

        “爸爸,我去年9月讀過那本書,從9月17日到9月19日讀的?!?/p>

        蘭斯微笑道:“那是精裝版。現(xiàn)在推出了平裝版,增加了后記,有幾章做了修改。你不妨讀一讀,做個比較。”

        桑迪想了想,點點頭,把那本三角龍的書遞給他,“一言為定。你什么時候能把那本書給我,爸爸?”

        “大概10分鐘后吧。”

        她看了眼手表,“現(xiàn)在是2點05分,希望你能在2點15分前回到這里。”

        蘭斯說:“當(dāng)然,寶貝。”

        回到薩姆的房間,蘭斯把書還給兒子。薩姆笑嘻嘻地說:“謝謝爸爸!”他接過書,隨即扔到旁邊的書架上,沒有扔中,書掉到了地板上。

        “爸爸?”

        “什么事,薩姆?”

        薩姆繼續(xù)拼裝恐龍玩具,“爸爸,別忘了你答應(yīng)我的話,今年夏天晚些時候帶我們?nèi)グ偷绿m茲地區(qū),我想一起去挖恐龍。你說過你會去學(xué)校給我請假,你答應(yīng)過的?!?/p>

        “我答應(yīng)過,”蘭斯想起自己的承諾,但那時一切太平,“我們看看情況,好嗎?”

        薩姆仍低著頭,趴在凌亂的桌子上,“看什么情況?”

        蘭斯背過身去,說不出話來。他的喉嚨干啞,眼睛濕潤,心里只想著一件事:看看到了這個周末,全家人是否都還活著。

        5

        羅納德艱難地把手伸到毯子下面,握住那把左輪手槍。海倫走回屋里,后面跟著那個大塊頭。該死!換作從前,他會去開門;面對這個小丑,他會擋在妻子身前,保護(hù)她。

        他拔掉鼻子上的氧氣管,吃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用毯子裹住身子和隱藏的手槍,以最快的速度朝妻子走去?!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討厭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微弱而又嘶啞。做過警察和安保人員的他,曾經(jīng)擁有一副威嚴(yán)的嗓音,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格雷聳聳肩,“沒錯,已經(jīng)達(dá)成共識,但我從不盲目行動,我需要知道原因?!?/p>

        尤素福將手伸向凌亂的桌子,敲了敲照片上的一張臉,“這個人偷了我們的東西?!?/p>

        “你們不想把它要回來?”

        尤素福抽回手,“事情不是那么簡單……我們決定給他們一點教訓(xùn)?!?/p>

        格雷說:“好吧,明白。還有別的事嗎?”

        “當(dāng)你到達(dá)那里時,目標(biāo)可能和家人在一起?!庇人馗Uf,“你應(yīng)該考慮到這一點。”

        格雷又看了看照片上的四張笑臉——爸爸、媽媽、女兒和兒子,“你要我把他們都?xì)⒘???/p>

        尤素福向前傾著身子,聲音壓得更低了,“有問題嗎?”

        兩輛摩托車在狹窄的街道上疾馳而過,喇叭響個不停,坐在上面的兩個年輕人大聲對罵著。喧囂過去之后,輪到格雷向前傾著身子了。

        “不,”他平靜地說,“沒問題?!?/p>

        7

        杰森·泰勒的足跡遍及世界各地。為了國家,他跳過飛機(jī),渡過江河,開過槍,也中過槍,進(jìn)行過無數(shù)次談判,從阿富汗部落成員到英國空降特勤隊精英,他都打過交道,但這一切都沒有讓他準(zhǔn)備好應(yīng)對這個憤怒的年輕母親。

        “喂,”特雷莎·桑德森交叉著雙臂站在廚房里說道,“我只是想去附近走走,好嗎?我想在睡覺前清醒一下頭腦,活動活動筋骨,呼吸點新鮮空氣?!?/p>

        杰森說:“對不起,夫人,我不能同意。你知道規(guī)矩,所有人必須一直待在我面前,要想離開這幢房子,必須全家一起行動。晚上這個時候,誰也不能離開。”

        特雷莎走到廚房門口,手放在門把手上,似乎在故意挑釁他,“如果我打開門出去,你會怎么樣?”

        “我會行使我的職責(zé),”他瞥了一眼別處,“我的職責(zé)是……最大限度地保護(hù)你們所有人?!?/p>

        特雷莎盯著杰森,杰森也盯著她。“對不起,我再也受不了了?!闭f完,她一頭沖出廚房,砰的一聲關(guān)上臥室門,接著是高八度的說話聲。杰森搖搖頭,順著走廊,朝孩子們的房間走去。

        他敲了敲第一扇門。小女孩兒說:“可以進(jìn)來。”

        他推開門,跨進(jìn)干凈整潔的房間,說道:“你沒事吧,桑迪?”

        小女孩兒躺在床上,毯子拉到胸前,手里捧著一本厚厚的書。“我很好,”她頭也不抬地說,“怎么會有事呢?”

        “哦……”杰森和這個小女孩兒在一起好幾天了,仍然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好吧,只是問問?!?/p>

        他正要離開,這時她說:“嘿,泰勒先生?”

        “什么事,寶貝?”

        “你的生日是哪天?”

        “哦……5月30日。”

        “哪一年?”

        他告訴她年份,小桑迪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出生在星期一?!彼f。

        他很驚訝,“沒錯?!?/p>

        她繼續(xù)看書,“當(dāng)然,我從來不會出錯。”

        小男孩兒亂糟糟的房間喚起了杰森對童年的回憶,那時他在西雅圖,從小到大沒少讓單身母親操心。小男孩兒抬起頭,興致勃勃地說:“嗯,我很好。對了,能問你個問題嗎?”

        “當(dāng)然。”

        “你是軍人嗎?”

        杰森曾在軍隊服役,之后為國家秘密情報機(jī)構(gòu)工作,但他不打算透露這些細(xì)節(jié),于是說道:“嗯,我是。”

        “你開過槍嗎?”

        “很多次?!?/p>

        “我可以看看你的槍嗎?”

        杰森微笑道:“晚安,孩子!”

        夜晚的空氣溫暖舒適。杰森繞著房子走了一圈,檢查所有的門窗??蓯鄣暮⒆樱蓯鄣募彝?,他希望一家人都能很快入睡,這樣他會輕松一些。他不需要整夜的睡眠——不只是在一段時間里,不只是在這次行動中——不過,這項任務(wù)完成后,他會非常開心。在一些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他經(jīng)歷過更糟糕的情況。

        杰森看了看隔壁,那對老夫妻住的地方,愛管閑事的鄰居,希望他們不會惹出麻煩。

        他在房子后面停下來,主臥窗戶里傳來說話聲。

        有件事一直困擾著他。

        他討厭對那位女士撒謊,即使她對他很不客氣。

        因為他的秘密任務(wù)非常明確。

        如果事情搞砸了,他將不得不做出痛恨自己一輩子的事情。

        遠(yuǎn)處的灌木叢里傳來噼啪的聲音,他迅速掏出9毫米伯萊塔手槍和單目夜視儀,開始掃視后院。有個東西在移動,原來是一只肥胖的浣熊,搖搖擺擺地穿過這個所謂安全的國家里一個所謂安全的社區(qū)。

        杰森放下武器和夜視儀,環(huán)顧四周,燈光下的郊區(qū)平靜宜人。

        “天哪,”他說,“真希望回到喀布爾?!?/p>

        8

        蘭斯·桑德森正在掛襯衫和褲子,這時特雷莎沖進(jìn)臥室,一言不發(fā)地走到壁櫥前,拿出一個黑色行李袋,開始往里面裝衣服。

        “親愛的,怎么了?”

        特雷莎什么也不說,只是用力把衣服從壁櫥里拽出來,衣架碰撞在一起,噼啪作響。

        “特雷莎……”他覺得自己像傻子一樣,穿著內(nèi)褲站在那里。但他了解妻子,不能不理會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我厭倦了逃亡,”她拎起行李袋,重重地摔到床上,“我厭倦透了,吃著垃圾食物,始終擔(dān)驚受怕……而且連合適的衣服都沒有!還記得到這兒的第一天,要下雨了,我和桑迪不得不裹著圍巾,真讓人受不了?!?/p>

        蘭斯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我們能怎么辦?還有什么選擇?”

        特雷莎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我們現(xiàn)在有個選擇。離開這里,小心行事,跟我表弟倫納德搞好關(guān)系……”

        “他才不會把我們放在眼里,”蘭斯說,“他是個好警察,一個勇敢的家伙,但是……”

        特雷莎打斷他,“也許,但他是家人,我可以信任家人。我不知道是否可以信任……那些人?!?/p>

        “但是……我們有重要的事情,他們是這么說的,”蘭斯一邊說,一邊思忖著如何緩和局面,避免讓孩子們聽到,“我們需要在這里等待,把掌握的信息傳遞給相關(guān)人員。如果我們獨(dú)自逃亡,避人耳目,就無法做這件事。”

        特雷莎停了下來,“你相信他們?真的嗎?聽著,蘭斯,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在挖掘現(xiàn)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們?yōu)槭裁床铧c送了命?”

        “你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說,“你當(dāng)時在場?!?/p>

        “不是所有時間,”她說,“我覺得很難相信他們所說的我們掌握了什么東西的鬼話……你竟毫無保留地信以為真。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在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發(fā)生了勞務(wù)報酬糾紛,不是嗎?你惹了什么人,對嗎?”

        蘭斯覺得自己很沒用,氣不打一處來,“每個季節(jié)都會發(fā)生勞務(wù)報酬糾紛,這不是什么新鮮事。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無數(shù)次:沒什么可說的,你當(dāng)時在場。發(fā)生的一切……與金錢無關(guān)。”

        兩個人的眼睛都緊緊盯著對方,然后她回到壁櫥前,“好吧……這是你說的。你要像他們一樣保守秘密?那就請便吧。畢竟,你已經(jīng)放棄了自己的責(zé)任?!?/p>

        “什么責(zé)任?”蘭斯問道。

        “做個男子漢,”特雷莎厲聲說,“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保護(hù)這個家庭……而不是把它外包出去,就像挖掘現(xiàn)場的一個工人?!?/p>

        蘭斯頓時啞口無言。她的話刻薄、傷人,最糟糕的是,都是事實。他了解自己,作為一名學(xué)者,他更喜歡待在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而不是處理沖突或?qū)埂,F(xiàn)在,他就像懦夫一樣,任憑家人被人擺布,大老遠(yuǎn)地搬到這個地方。

        特雷莎用手抹了一把臉,眼里噙滿了淚水,“對不起,親愛的,這些話很過分,我不該這樣對你?!?/p>

        蘭斯走上前,把妻子摟在懷里。當(dāng)她也緊緊地抱著他時,他的心頭涌上一股暖流。她嚶嚶地說:“我好害怕,對不起……我真的好害怕。不管那邊發(fā)生了什么……我現(xiàn)在好害怕?!?/p>

        他摩挲著她的后背,“我們會擺脫這一切,我向你保證,會沒事的?!?/p>

        蘭斯緊緊地抱著妻子,這時門口傳來敲門聲。特雷莎吻了吻他的脖子,他緩緩松開手臂,穿上淺藍(lán)色睡袍,過去開門。

        杰森站在門口,“幾分鐘后我要熄燈了,一切都好嗎?”

        蘭斯看看特雷莎。她咬著下唇,輕輕點了點頭。于是他轉(zhuǎn)過身對杰森說:“一切都好。”

        杰森點點頭,轉(zhuǎn)身離去。蘭斯關(guān)上臥室門,走到床前,提起行李袋,把它放在地板上。

        “你看到了嗎?”特雷莎說。

        蘭斯不知道她問的是什么,于是說道:“對不起,看到什么了?”

        “那個人的臉,”特雷莎說,“發(fā)生了什么事,他看起來……”

        “內(nèi)疚,”蘭斯幫她說完這句話,“沒錯,他看起來很內(nèi)疚,我也看到了,好像……他對我們隱瞞了什么秘密?!?/p>

        “是什么呢?”

        “親愛的,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蘭斯說。

        9

        在巴黎街邊的咖啡館,格雷·埃文斯看了眼手表,該結(jié)束這次短暫會面了。

        他問尤素福:“你支持兩年前來這里的團(tuán)隊嗎?”

        尤素福咧嘴一笑,“不,但我認(rèn)識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尊重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成了英勇的烈士?!?/p>

        格雷點點頭,似乎表示同情,但實際上,他認(rèn)為他們都是傻瓜。打擊敵人是一回事,但在這個過程中搭上性命?有什么意義?格雷知道他永遠(yuǎn)無法說服面前這個人,一個虔誠的信徒。

        尤素福說:“那么,同意了?”

        “是的?!备窭渍f。

        “我來付報酬,”尤素福拿出一個手持設(shè)備,用臟手指在屏幕上操作,“搞定了?!?/p>

        格雷拿著蘋果手機(jī),看到自己在開曼群島的賬戶新添了一筆可觀的存款。

        “好了,成交。”他說,放下手機(jī),拿起白色餐巾,開始心不在焉地擦拭刀叉的把手。

        尤素福沒有在意他的舉動,說道:“如果可以的話,還有兩件事。”

        “說吧,”格雷繼續(xù)擦著銀餐具,一種舒暢的感覺涌上心頭。

        “你是美國人,為什么這么做?在你的國家,對付自己人?”

        格雷喝完葡萄酒,開始用餐巾擦杯子。一輛破舊的雷諾出租車從身旁駛過,排出的尾氣讓他喘不過氣來。

        “過去做一個美國人的確不錯,”格雷輕聲說,“你是令人敬畏的民族和國家的一分子。一個美國人走在街上,或者戰(zhàn)斗機(jī)飛上藍(lán)天,或者船只出海航行,全世界都會注意到?,F(xiàn)在全世界都在嘲笑我們,戲弄我們。我們放棄了努力,關(guān)心一些愚蠢的事情,比如候選人的發(fā)型,應(yīng)該使用哪個衛(wèi)生間。那是失敗者的處世之道,我不與失敗者為伍?!?/p>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還有一件事,”尤素福說,從外套里掏出一個信封,“有人要我把這封信交給你,讓你在我離開前讀一下?!?/p>

        格雷打開信封,讀著里面的字條。他抬頭看著尤素福,問:“你知道寫的是什么嗎?”

        “不知道。”

        “很好?!?/p>

        他握著餐巾,拿起之前用過的鋒利的牛排刀,迅速越過桌子,抓住尤素福的頭發(fā),一刀戳進(jìn)他的右眼。尤素福咳嗽了一聲,渾身顫抖,癱倒下去。格雷抽出刀,把尤素福輕輕往后一推,讓他靠在椅子上,就像喝多了似的。

        格雷站了起來,收拾起尤素福的手機(jī)、全家福照片、寫著“萊維敦”字樣的紙張,還有那個裝著小字條的信封。他又讀了一遍,暗自笑了笑。

        字條上寫的是:“殺了尤素福有額外獎金?!?/p>

        10

        弗吉尼亞州阿靈頓市郊外,在一個不起眼的辦公園區(qū),一座金屬框架、玻璃幕墻的立方體大樓里,被人們稱為“大個子”的情報官員坐在辦公室。門突然開了,他抬起頭來。一個女人大步走了進(jìn)來,沒有打招呼,也沒有敲門。她身形纖瘦,穿著紅裙子,系著白皮帶,金色的頭發(fā)剪得很短,一對金手鐲顯得手臂更加纖細(xì)?!吧5律患页隽它c問題?!彼f。

        大個子點點頭,“繼續(xù)說?!?/p>

        瘦女人說:“今天早上我們收到保鏢的短信,這家人變得焦躁不安,揚(yáng)言要自行離開。你知道,我們不能讓這種情況發(fā)生。”

        “我知道,”大個子說,“但這是他們?yōu)閾Q取合作自己提的要求。保持低調(diào),不待在軍事基地,為了孩子,一切從簡?!?/p>

        “我們可以在他們附近成立一個應(yīng)急小隊?!笔菖苏f。

        “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復(fù)雜。這樣的小部隊無法隱藏,必須通知當(dāng)?shù)貓?zhí)法部門,流言會迅速傳播開來……不,他們必須待在原地。況且,我們還有更多的事情要擔(dān)心?!彼f。

        “什么事?”她問道。

        他打開一個紅邊文件夾,“我們國家安全局的兄弟姐妹們說,他們從位于北非的手機(jī)通話里監(jiān)聽到有關(guān)桑德森一家的談話。目前還沒有解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不是在討論給這家人送水果籃,事實上,一個暗殺小組正在尋找他們。”

        “該死!”瘦女人說,“能讓他們搬家嗎?”

        “搬家會讓他們的處境更危險?!?/p>

        “他們還得待多久?”她問。

        “我希望是兩天,”大個子說,“我們需要克拉克森去詢問他們,她目前被困在利比亞和埃及邊境的薩盧姆附近。我們一有機(jī)會,就會讓她去接觸他們,獲取信息?!?/p>

        “為什么是克拉克森?”

        大個子變得有些惱怒,這一天才剛剛開始,就讓他覺得鬧心,“你看到我的備忘錄了,她是唯一能做這項工作的人,所以,我們得等她回到美國?!?/p>

        瘦女人搖搖頭,走到門口,“你在拿這家人的性命做賭注?!?/p>

        大個子嘆了口氣,“我們天天如此?!?/p>

        11

        第二天吃過早餐,杰森·泰勒問特雷莎是否想和家人去購物,蘭斯很高興妻子接受了這個提議。兩人沒有再提起昨晚的討論,蘭斯當(dāng)然求之不得。

        他們來到一個大型超市,杰森把車停在遠(yuǎn)離人口的地方,周圍沒有別的車輛。

        薩姆說:“哎呀,為什么不能停得近一點?前面有很多空車位。”

        杰森說:“讓你們多一些運(yùn)動的機(jī)會?!?/p>

        他下了車。蘭斯打量著他,明白他的用意:他想與其他車隔離開來,這樣一目了然,任何人無法偷偷靠近。

        保鏢讓他們依次下車:蘭斯,特雷莎,薩姆,最后是桑迪?;厝r,讓他們按相反的順序上車,桑迪先進(jìn)去,蘭斯在最后。

        他帶領(lǐng)他們快速穿過停車場。在這個春天的早晨,蘭斯在購物人群中感到很放松。這里是純正的美國,到處都是購物車,各種年齡和膚色的人在琳瑯滿目的貨架上自由挑選商品。蘭斯把目光投向杰森,看看他是否也放松下來。

        不,他沒有。他在他們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走走停停,四處張望,始終……保持警惕。

        始終保持警惕,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

        他們順著擁擠的過道逛來逛去。在乳制品冷藏柜旁,特雷莎停下來,說:“哦,親愛的,應(yīng)該儲存一些酸奶。”

        她轉(zhuǎn)過去,把酸奶遞給蘭斯。蘭斯把它們放進(jìn)購物車,然后抬起頭——

        孩子們不見了。

        杰森也不見了。

        怎么回事?

        特雷莎看到他停下來,問道:“怎么了?”

        “孩子們和杰森都不見了?!?/p>

        特雷莎望著熙熙攘攘的過道,“你了解兩個寶貝,他們可能想看看能不能從杰森和我們身邊偷偷溜走。我覺得不會有事?!痹掚m這么說,但從她的神色來看,這并不是她的真心話。

        12

        幾分鐘后,蘭斯和特雷莎來到超市的農(nóng)產(chǎn)品區(qū),特雷莎盡量顯得鎮(zhèn)定自若,蘭斯也表現(xiàn)得很平靜。望著來來往往的購物者、堆滿水果和蔬菜的長長柜臺……蘭斯覺得難以置信,就在幾天前,他和家人還遠(yuǎn)在突尼斯的沙漠中,靠罐頭和凍干食品生活。

        一個頭發(fā)染成深藍(lán)色、穿著瑜伽褲的女人撞到了特雷莎的手推車上,她聳聳肩,走開了。特雷莎說:“這地方不錯,但是,我真的很想家?!?/p>

        “我也是,”蘭斯輕聲說,眼睛不安地轉(zhuǎn)動著,“但我的腰圍不會抱怨吃不到美食。嘿,早上出門前,我看到你在工作,旅行指南寫得怎么樣了?”

        特雷莎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邊挑著黃桃,一邊不停地掃視人群,尋找孩子,蘭斯忙不迭地為她撐開塑料袋。“你覺得呢?”她說,“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就沒有研究。沒有偉大的谷歌,時光就像回到了30年前……不過,至少不是在用打字機(jī)敲出稿子。你的工作怎么樣?”

        “不怎么樣,”他說,“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才拿到挖掘許可證,結(jié)果提前兩個月離開了挖掘現(xiàn)場……不管是什么理由,斯坦福大學(xué)一定非常生氣。這會讓我的研究至少倒退一年,甚至更長?!?/p>

        蘭斯把塑料袋口扎好,輕輕地放進(jìn)購物車。特雷莎推著購物車從香蕉貨柜旁轉(zhuǎn)彎時,撞到了柜角上。她漲紅著臉咕噥著什么,蘭斯看了看旁邊的蔬菜,試圖緩和一下氣氛。

        他拿起一根又粗又長的黃瓜,“嘿,親愛的,這能讓你想起什么人嗎?除了顏色,我是說?!?/p>

        特雷莎露出一絲壞笑,從蘭斯手里奪過黃瓜,扔了回去,然后把一根腌漬的小黃瓜放到他手里。

        “親愛的,即使有了考古學(xué)博士學(xué)位,你還是不會測量東西?!?/p>

        他笑著彎下腰親吻妻子,這時,杰森突然走了過來,一只手搭在桑迪肩上,另一只手搭在薩姆肩上。桑迪在讀一本厚厚的最新科學(xué)年鑒,而薩姆手里拿著一本蝙蝠俠漫畫書,在保鏢的控制下不停地扭動著身體。

        “媽媽,爸爸,我必須聽杰森的話嗎?”他大聲問道,“他說我必須照他說的做。我必須這樣嗎?”

        特雷莎靜靜地站著,雙手緊握購物車的把手。蘭斯注意到杰森堅定的臉龐和兒子憤怒的面孔,心想,孩子,你不明白。“沒錯,至少還要一段時間。”他大聲說道。

        薩姆繼續(xù)扭動著身子,“那是多長時間?嗯?多長時間?”

        杰森用力拍了拍薩姆的肩膀,“聽你爸爸的話。”

        特雷莎伸手從孩子們手中接過年鑒和漫畫書,放在購物車?yán)?,然后推著車,繼續(xù)購物。

        外面陽光明媚,蘭斯和家人以及杰森一起穿過停車場。桑迪又在看她的新年鑒,薩姆低頭看著地面,手里拿著蝙蝠俠漫畫書。

        杰森打開汽車后備廂,幫特雷莎把東西放進(jìn)去。

        蘭斯正要問她晚餐吃什么時,情況發(fā)生了。

        停車場的另一側(cè)傳來一聲巨響。盡管目睹了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但蘭斯仍覺得杰森動作快得令人難以置信。越野車的后門忽地打開了,桑迪和薩姆幾乎是被扔進(jìn)車?yán)?。蘭斯奔向副駕駛室。當(dāng)他打開車門時,妻子已經(jīng)在后座和孩子們待在一起了。后車門關(guān)上后,杰森啟動汽車,快速向前駛?cè)?,駕駛室車門都沒關(guān)上。

        蘭斯緊張地問:“出了什么事?”

        “安靜!”杰森吼道。

        “沒事,沒事,看起來只是兩輛車發(fā)生了剮蹭?!碧乩咨诤笞险f。

        蘭斯扭頭一看,只見一輛淡藍(lán)色甲殼蟲的車身被一輛紅色沃爾沃旅行車撞得凹了進(jìn)去。他搖搖頭,不敢相信剛剛看到的兩件事。

        一件事是,杰森多么迅速地把他們安全送人越野車。車停得很好,他們得以輕松離開停車場,進(jìn)入主干道。

        另一件事是他的妻子特雷莎。

        她用感激、欽佩的目光看著杰森……

        還有別的什么?

        蘭斯正在出神,特雷莎伸出手,拍了拍杰森的肩膀。

        “謝謝!杰森,”她說,“謝謝你照顧我們?!?/p>

        然后她靠在座位上,沒有跟丈夫說一句話。

        13

        紐約州警察倫納德·布魯克斯猶豫不決地走進(jìn)納索縣警察局第二分局。這是一幢一層磚砌建筑,看起來更像是一家銀行分行。萊維敦處于第二分局的轄區(qū)之內(nèi)。

        雖然身穿制服,但因為來這里純粹是為了私事,所以,倫納德琢磨著會受到怎樣的接待。在大廳待了幾分鐘后,他被帶到辦公區(qū),與馬克·克羅斯比會面??肆_斯比身材魁梧,一頭黑發(fā),兼任分局副局長和副督察。

        克羅斯比靠在桌子上說:“好吧,布魯克斯警官,我們能為你做些什么?”

        倫納德把圓形寬邊帽放在膝蓋上,說道:“情況很棘手?!?/p>

        克羅斯比會心一笑,“一向如此。發(fā)生了什么事?”

        “事關(guān)我的表姐,特雷莎·桑德森,”倫納德說道,“她母親很擔(dān)心。她出國旅行,應(yīng)該至少兩個月后才會回來。但是,她媽媽兩周前接到了一個令人不安的電話?!?/p>

        “怎么令人不安?”

        “她告訴媽媽她沒事,她在美國,住在萊維……然后電話就斷了?!?/p>

        “萊維?就這些?”

        “就這些,”倫納德說,“電話就斷了,但她媽媽認(rèn)為她要說的是萊維敦?!?/p>

        “嗯,”克羅斯比邊說邊用手指敲著桌子,“她在這里有親友嗎?”

        “沒有?!?/p>

        “你知道她以前來過這里嗎?”

        “沒有。”

        “有什么熟人嗎?”

        “據(jù)我所知沒有,”倫納德心里明白這次談話并不順利,“我只是請求你告訴手下,密切注意她的消息,還有——”

        克羅斯比舉起手,“她的家庭住址在哪里?”

        “加利福尼亞州帕洛阿爾托。”

        “你聯(lián)系過那里的警察嗎?”

        “聯(lián)系過,但是……”

        克羅斯比搖搖頭,“這個地區(qū)屬于L分隊管轄。你在L分隊嗎?”

        “不,長官?!?/p>

        “但你到這兒來了,”克羅斯比說,“非正式地?!?/p>

        “嗯,我想,請求幫個忙——”

        “你到底是哪個分隊的?”克羅斯比皺起眉頭問道。

        “T分隊,長官?!?/p>

        “T分隊!那么你們負(fù)責(zé)高速公路,而你來我這里,尋求幫助?天哪,如果你在L分隊,也許我還能被說服想想辦法。不行,我不會為你和你的表姐去冒風(fēng)險。我不認(rèn)識你,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p>

        “但如果我……”

        “你在浪費(fèi)我的時間,布魯克斯警官,我已經(jīng)夠忙了。我想,你該回高速公路了,不然我就打電話給你的上司,告訴他們你是個無賴。我想,你不會喜歡那樣的,對嗎?”

        倫納德站起身,知道會面結(jié)束了,“你說得很對,克羅斯比督察。占用你寶貴時間了。”

        克羅斯比坐在桌子后面,舉起雙手,“聽著,事情都會得到解決,明白嗎?我相信你表姐和她的孩子們沒事?!?/p>

        “希望如此?!?/p>

        在外面明媚的陽光下,倫納德·布魯克斯整理了一下寬邊帽,一邊朝他的深藍(lán)色道奇警車走去,一邊思索著剛才的談話。他打開車門。

        此行收獲頗豐,但這信息可能是那位督察無意中透露出來的。

        督察怎么知道他表姐有孩子?

        14

        羅納德·坦普爾看見那輛黑色越野車駛?cè)胲嚨?。大塊頭先出來,打開車門。接著年輕夫婦走下車,后面跟著一雙兒女。大塊頭護(hù)送他們進(jìn)了房子。幾分鐘后,他又回來,提著幾個購物塑料袋進(jìn)了房子。

        羅納德對海倫說:“你看到了嗎?他們?nèi)乙黄鸪鰟印Ul會全家出動去購物?還帶著保鏢?”

        海倫用抹布仔細(xì)擦著桌子,“你怎么知道他是保鏢?也許只是個朋友,或親戚,那個男人或女人的兄弟?!?/p>

        羅納德拿起望遠(yuǎn)鏡,看見那個女人正在把食品放進(jìn)冰箱。

        “我就是知道,”他說,仍舉著望遠(yuǎn)鏡,“在我還沒做安保工作時就知道這些事,一種直覺。你從一個人走路的樣子,可以看出他身上是否藏有武器。那家伙帶著武器,我知道。”

        海倫終于失去了耐心,“看在上帝的份兒上,那就報警吧!”

        “嗯?”他放下望遠(yuǎn)鏡,轉(zhuǎn)過頭來。

        “你沒聽錯,”她手里拿著抹布說,“如果你認(rèn)為那個人帶著槍,很可能是非法的,那就報警。讓警察檢查一下……否則,拜托,羅納德,我已經(jīng)厭倦了你的陰謀論?!?/p>

        羅納德覺得面頰發(fā)燙,“好吧,我正準(zhǔn)備這么做。把電話給我,我現(xiàn)在就報警。”

        15

        蘭斯幫特雷莎把買來的東西放好。她皺著眉頭,坐在放有書和筆記本電腦的圓形餐桌前,“唉,在21世紀(jì)寫書,卻不能使用21世紀(jì)的技術(shù)。”

        他吻了吻她的頭頂,說道:“再堅持兩三天,就兩三天。”

        她握著他的手,“好吧,教授,如果到了第三天,我還是上不了谷歌,你就上不了我。明白嗎?”

        他又吻了她一下,“明白。”

        蘭斯沿著走廊溜達(dá)了一會兒,看到桑迪正在閱讀那本厚厚的年鑒,然后,他把頭探進(jìn)薩姆的房間,看到小家伙正彎腰看著還沒有拼裝完的恐龍模型。

        蘭斯回到走廊,差點撞到杰森。

        “教授?!彼f。

        “杰森,”他想起昨晚和特雷莎的談話,心里一陣酸楚,“嘿……咱們能找個地方談?wù)剢???/p>

        杰森說:“當(dāng)然,在哪兒?”

        目前還沒人占用的地方是衛(wèi)生間、客廳和主臥室?!案襾?,好嗎?”

        蘭斯走進(jìn)主臥室,杰森跟在后面。蘭斯說:“我想幫幫你?!?/p>

        杰森愣了一下,“要想幫我,你就在我的守護(hù)下和家人待在一起,直到中央情報局讓你們搬走。那就是幫了我大忙?!?/p>

        “你不明白,”蘭斯說,“我是一家之主,我要對他們負(fù)責(zé),對他們陷入困境負(fù)責(zé),對他們秘密待在這里負(fù)責(zé)。我想幫忙保護(hù)他們,如果……如果出了什么事情?!?/p>

        杰森面無表情地說:“你當(dāng)過兵嗎?你當(dāng)過警察嗎?你是全國步槍協(xié)會會員嗎?”

        “都不是,但這并不意味著我不能——”蘭斯急著爭辯。

        杰森動作之快令蘭斯目瞪口呆,因為眨眼之間,他就從腰間拔出一把黑色手槍,握在手中。

        時間仿佛凝固了,手槍對著蘭斯的胸口。

        冷不防地,杰森把手槍扔給蘭斯。

        蘭斯踉蹌著抓住它,差點掉在地上。沉甸甸的手槍冰冷而又陌生,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握著手槍。那種力量感,那種殺傷力,從武器周身隱隱地散發(fā)出來。

        “斃了我!”杰森說。

        “什么?”

        “斃了我,”杰森向前一步,更顯高大魁梧,令人生畏,“你有手槍,而我在威脅你和你的家人……斃了我!馬上!”

        蘭斯笨拙地擺弄著手槍,而杰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將它奪了回來。蘭斯的手指被扭了一下,疼得他叫了起來。

        “桑德森教授,我沒時間也沒興趣訓(xùn)練你的自衛(wèi)能力,”杰森的聲音里充滿了輕蔑,“你弱不禁風(fēng),所以,你只管穩(wěn)住家人,我的事我來做?!?/p>

        蘭斯感到羞愧、慌亂,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時門鈴響了。

        杰森將手中的槍塞回腰間。

        “一級防范,趕緊隱藏,馬上!”他用命令的口吻說道,然后朝孩子們的房間走去。

        16

        羅納德坐在舒適的躺椅上,滿意地看著納索縣的警車在隔壁房子前面緩緩?fù)O聛?。他的腦子里閃過一個殘酷念頭,也許最終自己會和這件事一起埋葬。

        “真想不到,”他嘀咕道,臉上露出微笑,“他們真的行動了?!?/p>

        大約10分鐘前,他打了報警電話,調(diào)度員反應(yīng)冷淡。

        “嗯,嗯……”是她說的最多的話。

        他沒想到警察真的會來。

        有時候被證明錯誤未必是壞事。

        警車門打開了,一名女警官下了車。羅納德從椅子上站起來,腿疼得他齜牙咧嘴。他取下鼻孔氧氣管,手里拿著毯子和左輪手槍,慢慢挪到門口。

        廚房里傳來電視的聲音,音量開得很大。海倫正在看她喜歡的真人秀節(jié)目,幾個衣著光鮮的家庭主婦,總是相互間大喊大叫個不停。此時,她們正在為一個教堂活動烘焙蛋糕。

        他走到前門,慢慢把門打開。門旁邊有一個綠色氧氣罐,底部有兩個輪子,還有一個把手——便于偶爾出門使用。他把軟管繞在頭上,轉(zhuǎn)動把手,深深吸了口氣。

        盡管一身病痛,但看著警察走向隔壁房子門口,身子半掩在冬青樹后,他感覺很好。

        往事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這一次……他不會搞砸了。

        2001年9月11日,星期二。

        身為一名安保人員,那天早上他本應(yīng)在世貿(mào)中心上班,但前一天晚上,他在弗蘭克·沃森的退休聚會上喝醉了。宿醉之后,他打電話請了病假,關(guān)掉手機(jī),便一頭倒在床上睡著了。

        幾個小時后,他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幾天后,他收到公司死難者名單。隨后,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緊緊跟隨著他,10多年來從未消失:

        如果你在現(xiàn)場,就能救出一些人。而你卻待在家里睡大覺,沒用的醉漢。那些人依賴你,你讓他們失望了。

        他把門開大了一點,準(zhǔn)備為隔壁那個單槍匹馬的警察提供后援。

        這次他準(zhǔn)備好了。

        如果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不會再次失敗。

        在某種程度上,他希望出亂子,這樣他就能重新證明自己。

        他從毯子下面掏出左輪手槍,握在手里。

        17

        納索縣警官凱倫·格林真希望已經(jīng)下班,那么她就可以回家,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最近她在努力學(xué)習(xí),準(zhǔn)備申請去紐約警察局工作。倒不是對納索縣和沉悶的萊維敦郊區(qū)有什么不滿,但是作為警察,她想做點正經(jīng)事,而不是追查被盜自行車,或者處理郵箱遭破壞之類的事情。

        她將涂有藍(lán)橙腰線的白色警車停在那幢藍(lán)色房子前面——據(jù)說房子里藏著一個男人,有可能攜帶著槍支,而他可能沒有攜槍許可證。

        一周中最重要的一次報警,她一邊這么想,一邊給調(diào)度中心打電話,說她已經(jīng)到了。然后她打開車門,走到房子前面。

        房子干凈整潔,就像納索縣的其他房子一樣。她按了兩下門鈴,門開了,她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事?”站在門口的人問道,“需要幫忙嗎,警官?”

        凱倫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審視著這個大塊頭,頓時警覺起來。雖然他衣著得體,兩手空空,但是那雙眼睛……

        “哦,是的,”她說,“納索縣警察局警官格林。我在調(diào)查一起……投訴。”

        “什么投訴,警官?”

        “能看看你的身份證件嗎?”她說。

        一兩秒鐘過去了,感覺就像一個小時?!爱?dāng)然?!彼α诵Γ沂致爝M(jìn)口袋。她的喉嚨發(fā)干,手放在槍套上。他掏出錢包,從里面拿出駕照。

        “給你,”他說,“這個可以嗎?”

        她拿過駕照,快速瞥了一眼,還給他,她可不想對這家伙有半點疏忽,“謝謝,泰勒先生。我看到駕照是弗吉尼亞州的,能問問你為什么來萊維敦嗎?”

        “旅游?!彼届o地說。

        “知道了,”她說,“嗯,警察局接到投訴,有人看見你帶著武器離開過這里,是真的嗎?”

        “誰說的?”

        “是真的嗎?你攜帶著武器?”

        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是真的?!?/p>

        “你有攜槍許可證嗎,泰勒先生?”

        “我有?!?/p>

        “可以看看嗎?”

        又一個漫長的一秒鐘。

        他看著她。

        “可以,”他說,“也在我的錢包里。”

        他取出另一張塑料壓紋卡片,遞了過去,上面印有該男子的照片,由納索縣簽發(fā)。

        凱倫瞥了一眼,把它遞了回去。

        一切正常。

        但是……

        為什么她心跳得這么快?

        “我可以進(jìn)去嗎?”她問。

        “為什么?”

        “我想看一看。”

        大塊頭微微一笑,看上去就像一只齜著牙、蓄勢待發(fā)、僅用一根細(xì)繩牽著的德國牧羊犬一樣危險,“恐怕不可以?!?/p>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

        凱倫現(xiàn)在確信,即使這家伙擁有所有合法證件,這其中也必有蹊蹺。她開始——

        這時他說:“你是打算現(xiàn)在闖進(jìn)來,還是去找一個法官,以某種非法行為為由申請搜查令?”

        “我,呃——”

        大塊頭又說:“也許這個能幫上忙。”

        他把錢包放回褲子口袋,從另一個口袋里掏出一個商務(wù)信封,取出一張厚厚的白色信紙。凱倫拿著它讀了一遍,接著又讀了一遍。

        她點了點頭,喉嚨干得厲害。

        她把信紙遞了回去。

        “謝謝……我,呃,該走了。謝謝你的合作?!?/p>

        “很高興為你效勞,格林警官?!彼f,隨即在她面前輕輕關(guān)上了門。

        凱倫轉(zhuǎn)過身,回到警車前,回顧剛剛看到的東西:一封由州長和總統(tǒng)共同簽署的信,要求讀信人對信件持有者,弗吉尼亞州阿靈頓市的杰森·泰勒,給予一切尊重和體諒。

        不管這是怎么回事,一切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她的級別,她可不希望這樣。

        她在警車前停了下來,一個老人大聲叫嚷著朝她走來。

        天哪,她想,這一天越來越詭異了。

        18

        羅納德·坦普爾一邊觀察一邊等待,然而——

        女警官離開房子,向她的警車走去。

        獨(dú)自一人。

        沒有呼叫后援?沒有把那個大塊頭戴上手銬拖到警車上?

        難以置信!

        他把毯子和左輪手槍扔在地板上,抓住氧氣罐把手,走出門去。

        氧氣罐在他身后嘎吱作響,他穿過草坪,看到女警官走到了警車前。

        “嘿!”他喊道,聲音如此微弱,讓他羞愧難當(dāng),“嘿!警官!這里!”

        她拉開警車門,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

        這個時間就夠了。

        “嘿……這是怎么回事?”他停下來,喘著粗氣問道,“為什么這么快就走了?”

        這位警官冷靜、禮貌、不合作,羅納德記得自己以前也是這副德行。

        “你就是那個投訴的鄰居?”她問。

        “沒錯?!彼粑贝?,覺得一陣劇烈的咳嗽就要從肺里噴發(fā)出來。

        “證據(jù)不足?!?/p>

        “什么?”

        “先生,證據(jù)不足?!?/p>

        他走向她,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忘了輪式氧氣罐。管子從他的鼻子里扯了出來,氧氣罐倒在地上?!笆裁匆馑?,證據(jù)不足?我看見了!嘿,我在曼哈頓工作了20多年,我知道自己在說什么?!?/p>

        女警官再次搖搖頭,“先生,證據(jù)不足……請原諒,我得回去巡邏了?!?/p>

        她坐進(jìn)車?yán)?,啟動引擎。幾秒鐘后,警車向左轉(zhuǎn)了個彎,開走了。

        羅納德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上。

        但他感覺到了什么。

        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慢慢向草地上的氧氣管移動,氧氣瓶倒在一邊。

        瞧!

        那個大塊頭……站在門口。

        門開著。

        他盯著羅納德。

        緊緊地盯著。

        現(xiàn)在他知道是誰打的投訴電話了。

        是誰向警察告發(fā)了他。

        他的目光寧靜、安然、堅毅。

        羅納德感受到往日的恐懼,獨(dú)自一人在街上,沒有搭檔,沒有后援。他突然希望那個不作為的警官還在這里,帶著警車和對講機(jī)。

        羅納德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害怕了。

        19

        特雷莎·桑德森坐在衛(wèi)生間的地板上,蜷起雙腿,抱著膝蓋,盡量不讓自己嚇得瑟瑟發(fā)抖。蘭斯緊挨著她,摟著她的肩膀。兩個孩子蜷縮在浴缸里,一條厚重的黑色凱夫拉爾毛毯蓋在他們身上。杰森動作迅速,先把桑迪放進(jìn)去,然后讓薩姆趴在她身上,蓋上毯子。另一條凱夫拉爾毛毯掛在鎖著的衛(wèi)生間門上。

        衛(wèi)生間臟亂不堪。污穢的瓷磚,骯臟的浴缸,漏水的水龍頭,時不時自動沖水的馬桶,而且通常是在凌晨3點。廁所上方有一扇小窗戶,臟得看不清外面。一個手工制作的歪歪扭扭的架子上,放著一些清潔用品,大部分東西都有些年頭了。

        蘭斯注意到特雷莎在打量臟兮兮的衛(wèi)生間,隨即輕輕地靠在她身上。

        “親愛的?”他說。

        “嗯?”

        “我喜歡你在這里的表現(xiàn)。”他的笑容溫暖了她,她也靠在他身上。

        然而……

        她怎么會與丈夫和孩子一起,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是什么力量和巧合對他們一家造成了這樣的局面?

        風(fēng)險因素。

        風(fēng)險無處不在,但在很久以前,當(dāng)薩姆和桑迪還是蹣跚學(xué)步的孩子時,她喜歡和蘭斯一起,探索古老的過去,揭開迦太基及其宿敵羅馬的秘密。開始時一切順利,她和丈夫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孩子們從小就知道,除了學(xué)校操場和電腦游戲,世界上還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她仔細(xì)聽著門外的動靜,只有模糊的說話聲。

        現(xiàn)在?

        現(xiàn)在她很后悔,盡管不愿承認(rèn),但她真的后悔信任蘭斯。哦,他是個可靠的丈夫,聰明,風(fēng)趣,忠誠,床上功夫不錯,很會照顧孩子。但有時候……有時候他太沉溺于迦太基和羅馬之間的戰(zhàn)爭,而不是抬起頭,看看周圍發(fā)生的戰(zhàn)爭。

        她挪動了一下身子,繼續(xù)聽著。

        這是她和家人被迫卷入的一場戰(zhàn)爭。

        她回想起他們在突尼斯的日子,心里充滿內(nèi)疚。有一件事她一直瞞著蘭斯和杰森,也瞞著他們離開突尼斯后遇到的其他政府官員。

        那天,在鄰近的城市比塞大,她一直在集市上拍照。

        三個面色凝重的男人坐在一張桌旁,喝著咖啡,她喜歡光線從懸著的掛毯旁照進(jìn)來的樣子,于是拍下了那張照片。那些人突然憤怒地跳起來,其中一個在人群中追趕她。

        他們是誰?為什么不想被人拍到?

        特雷莎知道闖了禍……盡管直到現(xiàn)在她都不敢承認(rèn)。

        她從未把發(fā)生的事告訴蘭斯,她本打算第二天告訴他,但就在第二天——

        一陣敲門聲嚇了她一跳。

        “桑德森一家,”這是杰森的聲音,“桑德森一家,我們沒事了?!?/p>

        她從蘭斯懷里抽身站起來,蘭斯打開衛(wèi)生間的門。特雷莎走到浴缸前,拉開厚重的凱夫拉爾毛毯。看到兩個孩子驚恐地蜷縮在浴缸底部,她的心都碎了。

        杰森走了進(jìn)來,將薩姆和桑迪抱出浴缸?!昂⒆觽?,你們還好吧?”他問道。

        “我得回去看書了,”桑迪大聲說,“我在這里浪費(fèi)了九分鐘?!?/p>

        薩姆說:“她放了個屁,還不說對不起?!?/p>

        薩姆沖了出去,他姐姐跟在后面。杰森說:“警報解除。”

        蘭斯?jié)M意地點了點頭,但特雷莎再也受不了了,“警報解除?現(xiàn)在……但是能持續(xù)多久?我們真的還會安全嗎?”

        兩個男人移開目光,沉默不語。

        她真希望有勇氣告訴他們:一切都是她的錯。

        20

        在距離新澤西州特倫頓市中心佩里街兩個街區(qū)遠(yuǎn)的地方,格雷·埃文斯把租來的車停在一幢破舊的三層磚房前面。這條街上大約有六幢這樣的建筑,街道骯臟,路燈損毀,人行道破裂,長出齊膝高的雜草。

        格雷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一只瘦瘦的黑狗沿著街道的另一邊跑著,消失在狹窄的小巷里。格雷深吸了一口氣,聞著多年來在不同地方遇到的熟悉氣味,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一個被政府和人們拋棄的地方。污染的水,成堆的垃圾,破敗的房子。所有跡象都顯示,這是一個瀕臨崩潰的城市。

        他走過一個街區(qū),向右一拐,眼前出現(xiàn)另外幾幢三層磚房,最后的那幢亮著燈,是個雜貨店。街對面有兩家酒吧,也亮著燈,有人走進(jìn)去,有人喝得酩酊大醉,跌跌撞撞地走出來。喧鬧聲和音樂聲打破了沉寂的夜晚。

        這排房子的中間有一道牢固的金屬框架門,帶有密碼鎖。他輸入牢牢記住的八個數(shù)字,轉(zhuǎn)動把手,立刻進(jìn)入了一個不同的世界。地上鋪著干凈的瓷磚,房子里燈火通明。他前面有一部小電梯,也帶有密碼鎖。他又輸入一組數(shù)字,電梯門開了,他走進(jìn)去,電梯緩緩把他帶到三樓。

        這是一個寬敞的開放式頂層公寓,帶有嵌入式燈光系統(tǒng)。前面是一組舒適的皮革家具,右邊是一個配備著不銹鋼電器的廚房,遠(yuǎn)處是一個很大的工作區(qū),有一張會議桌,四臺大尺寸顯示器,一排閃著燈的服務(wù)器,以及兩個電腦工作站。

        一個拄著拐杖的男人朝他走來,微笑著伸出手,“格雷,你一向守時?!?/p>

        “沒錯,亞伯拉罕?!?/p>

        “進(jìn)來吧?!?/p>

        亞伯拉罕把他帶到會議桌旁。他穿著鹿皮鞋、卡其布長褲和洋基棒球隊T恤,看上去30歲出頭,一頭修剪整齊的黑發(fā),黑山羊胡子,兩只耳朵上都戴著金耳環(huán)。

        他坐下來,格雷坐在他的對面。亞伯拉罕說:“要茶點嗎?”

        “現(xiàn)在不要?!备窭渍f。

        “隨你便,”亞伯拉罕一動不動地坐著,左手握著手杖,“需要我做什么?”

        “尋找桑德森一家,夫妻二人以及一雙兒女,來自帕洛阿爾托。丈夫是斯坦福大學(xué)教授,妻子是自由作家,寫過兩本旅游指南。幾周前他們在突尼斯,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萊維敦?!备窭渍f。

        “從突尼斯到萊維敦,多么令人失望?!眮啿闭f。

        “我想是的?!?/p>

        “你想找到他們?”

        “沒錯?!备窭渍f。

        “老價錢?”

        “再加百分之十,”格雷說,“你的能力……我認(rèn)為應(yīng)該得到補(bǔ)償?!?/p>

        “很高興聽你這么說?!?/p>

        “而且時間緊迫?!?/p>

        “是你還是你的客戶?”

        “有什么區(qū)別?”

        亞伯拉罕抬頭看著開放式天花板,那里懸掛著一個紅色數(shù)字時鐘,“那就……24小時?”

        “好極了?!?/p>

        格雷站起身,走了出去。

        他從來不和對方說再見。

        回到租來的車前,他發(fā)現(xiàn)兩個本地青年坐在引擎蓋上,格雷總是購買額外的保險,就是因為這樣的旅行。他們穿著松垮的褲子,內(nèi)褲露出一截,斜戴著棒球帽,脖子上掛著好幾條金鏈子,或是珠寶,他永遠(yuǎn)不懂這些新潮流。

        “喲,”左邊的人一動不動地說,“車不錯?!?/p>

        “很高興你喜歡,”他說,“租的?!?/p>

        另一個人說:“是不是租的,都得付停車費(fèi)?!?/p>

        “是嗎?”格雷走近一步問道,“奇怪,我怎么沒看到標(biāo)志?!?/p>

        第一個人說:“兄弟,大家都清楚,在這一片,大家……都清楚。我們看護(hù)你的車,沒出任何事,你得補(bǔ)償我們?!?/p>

        “感謝關(guān)心,哥們兒,恕我不敢茍同?!备窭渍f。

        第一個人從引擎蓋上下來,“明智點,兄弟。拿不到錢,我們不會罷休?!?/p>

        格雷看著他倆,“好吧,不如這樣,告訴我1776年12月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就放你們走?!?/p>

        第二個人哈哈大笑道:“你就放我們走?”

        兩人慢慢逼近他。第一個人說:“你他媽以為你是誰?”

        格雷輕松地等到最后一刻,除非這兩個人訓(xùn)練有素,武功超群,知道互相配合,否則他們將不堪一擊。

        只是他們還蒙在鼓里。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一腳踹向離他最近的人的膝蓋,那人大叫一聲倒在地上。他的朋友企圖逃跑,格雷拉住他暴露在外的內(nèi)褲松緊帶,用力一拽,將他轉(zhuǎn)過來,撞在引擎蓋上。

        兩個年輕人躺在地上,呻吟著,緊緊捂著受傷的部位。格雷彎下腰說:“告訴你們答案,1776年12月華盛頓和他的軍隊拯救了特倫頓革命,為了你們這兩個笨蛋的最終利益?!?/p>

        他們一邊呻吟,一邊爬起來。格雷走過去說:“哥們兒?”

        兩人誰都不想說話。格雷說:“哥們兒……我真的要走了,別擋路好嗎?”

        一眨眼他們就消失了。

        格雷上了車,準(zhǔn)備出發(fā)。

        這真是充實的一天。

        21

        紐約州警察倫納德·布魯克斯從萊維敦向北驅(qū)車三小時,到達(dá)了紐約州奧爾巴尼市以北的萊瑟姆,隨即把警車停在紐約州情報中心的辦公樓前。由于提前打過電話,他在這里受到了友好接待,很快被領(lǐng)進(jìn)一間不起眼的辦公室,見到了州警察局情報分析員貝絲·德雷珀。

        貝絲從堆滿表格和文件夾的辦公桌旁站起來,走過去擁抱他,吻了吻他的臉頰,“布魯克斯,很高興又見到你?!?/p>

        “我也一樣?!?/p>

        他坐下來,心里暖暖的,這里的待遇比萊維敦強(qiáng)多了。兩人從紐約州警察學(xué)院畢業(yè)以來,已經(jīng)交往了一年左右。

        她進(jìn)了情報部門,而他進(jìn)了巡邏隊。他們大約幾個月見一次面,現(xiàn)在雖稱不上是戀人,但遠(yuǎn)非普通朋友。

        貝絲坐下來,攏了攏金色長發(fā)。她穿著素凈的白襯衫和黑色休閑褲,依舊掩蓋不住美麗的曲線?!昂冒桑呀?jīng)過了下班時間,告訴我,你需要我做什么?”

        接下來,他訴說自己尋找表姐的過程,帕洛阿爾托和萊維敦警方對此沒有回應(yīng),給特雷莎的短信、電話和電子郵件都沒有收到回復(fù),等等。

        “該死,”她說,“最不喜歡聽到這種事?!?/p>

        “我也一樣。”

        “你怎么想?”她問,“她有仇敵嗎?她丈夫有仇敵嗎?”

        “她是自由作家,他是考古學(xué)家,都不是容易樹敵的人?!?/p>

        “這可說不準(zhǔn)。你說他們最近在北非?”

        “突尼斯?!?/p>

        “全家人?”

        “特雷莎……是那種很開明的人,想讓孩子接觸更廣闊的世界。她丈夫……是一位迦太基專家?!?/p>

        “迦什么?”

        “迦太基,昔日的北非帝國,后來被羅馬打敗。你聽說過羅馬吧?”

        她笑吟吟地看著他,甜美的笑容令他心旌搖蕩?!傲_馬,當(dāng)然聽說過,距離北非大約90分鐘路程。布魯克斯,別煩我了?!彼f。

        “不煩你了。”

        貝絲嘆了口氣,在一張廢紙上草草寫著什么,“我會盡我所能,多方打聽消息……但你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

        他覺得雙手冰涼,仿佛一座冰山出現(xiàn)在附近,“你說什么?”

        “其實,你心里已經(jīng)明白,”貝絲仍繼續(xù)寫著,“電話意外中斷,沒有任何官方消息,親朋好友不知道他們在哪里,電話、手機(jī)和電子郵件一律沒有回復(fù)?!?/p>

        她抬起頭,表情凝重,“你還記得彼得羅夫一家嗎?兩年前為逃避俄羅斯黑幫,躲藏起來?”

        倫納德覺得雙手更加冰涼了,“記得?!?/p>

        “他們犯了一個小錯誤……給親戚寄了張明信片,報個平安,僅此而已。”貝絲停頓了一下,“我聽說,當(dāng)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最終清理那幢房子時,不得不將它夷為平地,因為他們無法將地板和墻壁上的血跡清除干凈?!?/p>

        22

        薩姆·桑德森打開臥室門,看了看走廊。周圍悄然無聲,燈全都熄了。這個破地方連電視都沒有,當(dāng)然會很安靜!

        他關(guān)上門,一頭撲在凌亂的床上。他有書,有恐龍模型……但他覺得好無聊。

        真的好無聊。

        沒有電視!

        沒有電腦!

        哦,媽媽有一臺筆記本電腦,但是里面什么東西被關(guān)閉了,意味著不能用來上網(wǎng)。

        所以,薩姆無法查看新的恐龍模型,無法瀏覽恐龍論壇,也無法發(fā)送電子郵件……他在加利福尼亞州的小朋友們肯定覺得奇怪,為什么他不回復(fù)他們。

        遜斃了。當(dāng)他最終回到帕洛阿爾托,朋友們會認(rèn)為他是個混球,因為他沒有回復(fù)他們的郵件。

        還有……他把手伸進(jìn)牛仔褲口袋,掏出一樣?xùn)|西,在手指間滾動。這是他在沙漠里撿到的,沒有拿給爸爸看。它肯定不是文物碎片,看起來太新,那么它是什么呢?

        如果有一臺能工作的電腦,他就會弄清……

        薩姆跳下床,再次打開門。依然黑暗,依然安靜,他不知道杰森藏在哪里,自從他們離開突尼斯,那個可怕的壞蛋就天天跟他們在一起。薩姆知道在突尼斯發(fā)生了不好的事情,但是為什么他要為此付出代價?

        他不能獨(dú)自去任何地方,不能獨(dú)自在院子里玩,也沒有電腦……

        天哪,真是無聊透了!

        他關(guān)上門,踮著腳回到床上。

        突然,他計上心來。

        這幢破房子左邊有一幢房子,右邊也有一幢。左邊的房子住著一個愛管閑事的老頭兒,總是用雙筒望遠(yuǎn)鏡偷窺他們。但是右邊的……住著一對男女,有趣的是,他們都上夜班。

        這意味著,此刻他們的房子是空的。

        透過臥室的窗戶,他能看到那個房子。

        他知道他們使用電腦,因為他能看到他們在客廳里用電腦工作。

        薩姆還知道別的事情。

        有一天,他們倆買完東西回來,他看到那個女人在包里掏啊掏啊,那個男人笑呵呵地看著她,隨后從臺階上移開一塊磚,拿出鑰匙,打開房門。

        現(xiàn)在那個房子是空的。

        房子里有電腦。

        而他知道門鑰匙藏在哪里。

        薩姆走到窗口,打開插銷,輕輕推開窗戶和紗窗,發(fā)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

        他等了一會兒。

        又等了一會兒。

        似乎沒有人聽到。

        很好!

        他艱難地爬到外面,踩在草地上,向空房子走去。

        幸運(yùn)的話,幾分鐘后他就能用上電腦,不會有人知道。

        23

        蘭斯·桑德森輾轉(zhuǎn)反側(cè),特雷莎在他身邊沉人夢鄉(xiāng)。

        他在很多方面佩服妻子,包括立即入睡的能力。她會讀一本雜志或書,然后放下讀物,親吻一下蘭斯,說:“晚安,親愛的,我要睡了?!?/p>

        不到一分鐘,她就睡著了。

        哦,真希望能有這種能力!

        他凝視著天花板,回憶起在突尼斯度過的最后一天,一切都糟透了。

        那個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距著名的迦太基遺址約50公里。該遺址坐落在突尼斯首都突尼斯市附近,位于P11公路附近的偏遠(yuǎn)沙漠地帶。蘭斯和他的研究生,以及當(dāng)?shù)貏诠?,正在挖掘一處莊園,公元前146年羅馬人洗劫這座城市之前,它可能屬于迦太基的一位顯赫官員。

        這一天,明晃晃的太陽懸在頭頂,他的兩個斯坦福大學(xué)研究生去附近的城市比塞大辦事,血?dú)夥絼偟哪贻p人讓他想起自己的研究生歲月。特雷莎和薩姆在一頂搖曳的帆布帳篷下面,為他們剛發(fā)掘出的硬幣、碎陶器、炊具編目、拍照。特雷莎今天顯得心事重重,只是說稍后有事跟他商量,而他很快就把這事忘得一干二凈了,可憐的妻子可能還在為化學(xué)廁所散發(fā)出的惡臭煩惱。

        桑迪呢?蘭斯暗自笑了笑。桑迪就是桑迪,坐在角落里的折疊椅上,無視周圍環(huán)境,只顧埋頭讀書。

        經(jīng)過幾年的考古發(fā)掘,蘭斯對這里已經(jīng)非常熟悉:小心翼翼地挖掘方坑,用繩子和白膠帶圍成網(wǎng)格線。幾個工人彎著腰干活兒,卡里姆,那個快樂的工地主管,巡視著一切,還有幾個攜帶著AK-47步槍的無聊民兵,整天坐在小帳篷里喝茶。

        此前在勞務(wù)報酬問題上發(fā)生過短暫爭執(zhí),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事情很快得到了解決。

        蘭斯拿起水壺,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去工地看看挖掘情況,兩天前他們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一堵墻。

        他看了看帳篷——

        薩姆和特雷莎趴在長長的木桌上,饒有興致地看著一片可能來自希臘的陶器。

        桑迪在哪里?

        他的女兒在哪里?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除了100米外的一排山丘,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地勢平坦,主帳篷前的土路連接著一條坑坑洼洼的公路,直通前方的高速公路。

        如果桑迪在附近,他能立刻看到。

        但她不見了。

        “桑迪!”他大聲喊道。

        他朝帳篷跑去。特雷莎抬起頭,目瞪口呆。

        “桑迪!”

        一聲尖叫吵醒了他。

        他在萊維敦。

        特雷莎坐在他旁邊。

        尖叫聲持續(xù)不斷。

        特雷莎跳下床,“哦,天哪,是桑迪!”

        蘭斯也跳下床,緊跟著特雷莎沖出臥室。

        24

        薩姆·桑德森覺得自己像個忍者或特工,偷偷溜過草坪,朝另一幢房子走去。草地被晚露打濕了,他慌慌張張地跑到前門口,因為有街燈和其他房子的燈光,很容易看清周圍的一切。

        他走上磚砌的臺階,拉起一塊磚,又拉起一塊,哈哈,找到了!他搬開它,把手伸進(jìn)去,拿出一把系著小繩的鑰匙。

        行了。

        他走到門口,四下看看,然后打開外門,把鑰匙插進(jìn)鎖眼……

        耶!

        他躡手躡腳地走進(jìn)去,盡量保持安靜,沒有忘記關(guān)上門。有那么一瞬間,他感到害怕、內(nèi)疚,但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房主人不在家,隔壁房子也很安靜,他只想進(jìn)來上一會兒網(wǎng)。

        這里氣味清新,不像他們住的破地方。薩姆不介意露營,就像他們在突尼斯,但是那個家……呃。

        他穿過寬敞干凈的廚房,在一個角落的桌子上,有一臺連接大尺寸顯示器的筆記本電腦。幾盞夜燈亮著,爐子上方的燈也亮著,這意味著一切順利。

        他坐在大椅子上,向前挪了挪,臉上露出微笑。這是一臺蘋果筆記本電腦,和他加州家里的一樣。太棒了!

        薩姆打開電源,屏幕亮了起來,首先彈出蘋果標(biāo)志,然后桌面進(jìn)入視野,蘋果網(wǎng)絡(luò)瀏覽器的圖標(biāo)顯示其中。

        雙擊那里,谷歌出現(xiàn)了,也許他應(yīng)該弄清楚口袋里的那塊金屬和塑料是什么,但是,不,這個以后再說。他輸入Gmail賬戶,然后登錄……

        成功!

        看哪!

        登錄進(jìn)去了。

        哇哦!

        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上網(wǎng)了……

        他開始敲鍵盤,回復(fù)了一封郵件,又回復(fù)了一封,接著他最好的朋友托比發(fā)來了郵件,他回復(fù)道:托比,你不會相信發(fā)生了什么事,可怕極了,信不信由你,我第一次乘坐直升機(jī)……

        薩姆停止打字。

        他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是外面的噪聲嗎?

        還是燈光?

        他寫完郵件,發(fā)送,關(guān)閉電腦,準(zhǔn)備離開房子。

        該死,他本想在這里至少待一個小時,但現(xiàn)在

        他感到害怕。

        害怕被人抓住。

        假設(shè)住在這里的一對男女,其中一人生病了,此刻他們回家了,而他在房子里。

        他該怎么說?

        薩姆停在門口,向外張望。

        車道上空空如也。

        很好。

        也許……

        嗯,他可以返回。他只是嚇壞了,僅此而已。

        膽小鬼。

        但是……

        也許明天晚上可以再來,既然已經(jīng)來過一次。

        他走出去,鎖上門,把鑰匙放回松動的磚塊下,又像忍者或特工一樣,快速穿過草坪,按原路向回跑。

        突然,一個影子朝他走來,他尖叫一聲,隨后被扔到了地上。

        25

        他們沿著走廊拼命奔跑,特雷莎首先沖進(jìn)桑迪的臥室。

        她站在床邊,尖叫著,穿著小熊維尼的長睡衣,光著腳,特雷莎一把抱住她。

        蘭斯不安地問:“怎么了?怎么了?做噩夢了嗎?”

        特雷莎親吻著桑迪的頭頂,撫摸著她的頭發(fā),接過丈夫的話說:“沒事,親愛的,沒事,是個噩夢嗎?”

        桑迪從媽媽的手中掙脫出來,氣喘吁吁地說:“那個壞蛋抓住了薩姆!那個壞蛋抓住了薩姆!”

        蘭斯走出桑迪的房間,打開薩姆的房門。

        沒有人。

        “薩姆!”他大聲喊道,“薩姆!”

        臥室的窗戶開著,蘭斯沖向前去,雙手扶著窗臺,探頭看向窗外,“薩姆,你在外面嗎?”

        特雷莎摟著桑迪走進(jìn)來。桑迪已經(jīng)停止了尖叫,小臉蛋兒紅紅的,表情嚴(yán)肅,“他在這兒嗎?他在嗎?”

        “不在?!?/p>

        蘭斯走出薩姆的房間,進(jìn)入廚房,小客廳——

        都沒有。

        “薩姆!”

        他查看了衛(wèi)生間。

        空無一人。

        特雷莎走了過來,仍然摟著桑迪。

        “他在哪兒?”

        “我不知道?!?/p>

        “那么……杰森在哪兒?”

        蘭斯怔住了,他怎么忘了這個?

        “杰森!你在哪兒?”

        特雷莎瞪大雙眼,“蘭斯……這是怎么回事?他們在哪兒?”

        砰的一聲巨響,把他們嚇了一跳,房子的后門被猛地撞開了,蘭斯向后退了幾步。

        杰森大步走進(jìn)來,滿面怒容,拽著薩姆的T恤領(lǐng)子。

        26

        格雷·埃文斯怡然自得地躺在酒店的床上,一個叫瓦妮莎的女人趴在他旁邊的枕頭上,一邊看著他,一邊用精心修剪過的指甲在他胸口畫著圓圈。

        “你還好嗎?”她問道。

        “很好?!?/p>

        “還想再來一次嗎?”

        “我還有多少時間?”

        她站起來,露出迷人的曲線,拂開臉上的一縷頭發(fā),看了看收音機(jī)鬧鐘。

        “還有15分鐘?!?/p>

        她重新躺了下來,格雷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笑話:你給妓女付錢不是要她留下,而是完事后要她馬上離開。

        不過,在開始工作之前,有個女性陪伴,給他打打氣,充充電,倒也不錯。

        他的手機(jī)響了起來。

        瓦妮莎說:“我來接?”

        格雷對她露出迷人的微笑,“你的手指不想要了?”

        他一骨碌翻身下床,抓起手機(jī),走進(jìn)衛(wèi)生間,同時轉(zhuǎn)過頭說:“待在床上,好嗎?我花錢我做主……現(xiàn)在我要你待在床上。”

        她伸了個懶腰,笑了笑,沒有吱聲。

        在衛(wèi)生間,他打開水龍頭,遮掩住自己的聲音,對方是他的線人亞伯拉罕。

        “10分鐘前獲得了情報?!?/p>

        “太好了,”格雷說,“詳細(xì)說說?!?/p>

        亞伯拉罕輕聲笑道:“在戶外?真的嗎?我可不這么認(rèn)為?!?/p>

        “好吧,我馬上過來。”

        “拜托……我要回去睡覺了,”亞伯拉罕說,“明天上午9點以后過來,我把情況告訴你。”

        “可靠嗎?”

        “確鑿無疑?!?/p>

        “為什么我不能現(xiàn)在過來?”格雷問。

        亞伯拉罕嘿嘿笑道:“我晚上不見客戶,你知道的?!?/p>

        “好吧,明天上午9點01分見。”

        “就這么定了?!?/p>

        格雷聽到電話斷了,但他仍對著死寂的空氣說:“哦,還有一件事,你能告訴我,從哪兒得到消息的嗎?”

        當(dāng)然,沒有人回答。他移到衛(wèi)生間門口,猛地拉開門。瓦妮莎嚇了一跳,她站在那里,裹著浴袍,眼睛睜得圓圓的,看上去就像一個被老師逮個正著的淘氣女孩兒。

        格雷笑了笑,從她身邊走過,來到房門口。

        確定門已鎖好。

        瓦妮莎走過去,坐在床上。

        “聽我說——”她開始解釋。

        格雷將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別出聲,然后打開電視,調(diào)到家庭影院頻道,提高音量。

        “寶貝,”他說,“你給我乖乖待在床上。”這是她在人世間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27

        蘭斯屏住呼吸,“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杰森推著薩姆走進(jìn)廚房,“我在外面監(jiān)視著周圍,大約14分鐘前,我看見你兒子從窗戶爬出臥室?!?/p>

        蘭斯覺得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薩姆,是真的嗎?”

        “爸爸,他弄疼了我!他弄疼了我的肩膀!”

        “薩姆,你溜出去了,是嗎?”蘭斯問。

        薩姆嚷嚷道:“我覺得無聊,想出去走走,這犯法嗎?”

        “不犯法,”蘭斯說,“但我們必須……我們必須保證安全?!?/p>

        特雷莎摟著表情漠然的桑迪說:“爸爸說得對,薩姆,我們必須……我們必須待在一起,為了安全起見?!?/p>

        薩姆的小臉因反抗而扭曲。杰森說道:“還有更糟的。”

        “還有更糟的?”蘭斯問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杰森靜靜地站著,鎮(zhèn)定自若,就像軍人在報告戰(zhàn)況,“先生,你兒子離開房子后,我看見他去了巴恩家?!?/p>

        特雷莎問:“巴恩是誰?”

        “住在隔壁的那對年輕夫婦,不是那個老色鬼?!碧m斯說。

        “爸爸——”

        “繼續(xù)說,杰森?!碧m斯說道。

        “先生,我看見你兒子走到巴恩家門前的臺階上。顯然,在磚砌的臺階里藏著一把房門鑰匙。找到鑰匙后,他進(jìn)了那幢房子?!?/p>

        特雷莎用手捂著嘴,“薩姆!”

        蘭斯說:“等等,你是說——”

        杰森繼續(xù)說道:“進(jìn)了房子,我就看不見你兒子了,但里面確實有動靜,電腦被打開了,發(fā)出的藍(lán)光明白無誤。我看到你兒子坐在電腦前的身影。當(dāng)我走近房子時,電腦屏幕暗了下來,接著你兒子離開了房子?!?/p>

        廚房里靜了下來。蘭斯盯著兒子。小家伙眨了眨眼睛,移開目光。特雷莎輕輕搖了搖頭。

        杰森盯著蘭斯的眼睛,“先生?”

        桑迪對弟弟說:“薩姆,你太淘氣了,我告訴過你不要這樣?!?/p>

        “薩姆……你知道規(guī)矩,我們不能上網(wǎng),所以,媽媽的筆記本電腦一直被禁用。這太危險了?!碧m斯說。

        薩姆說:“我沒有上網(wǎng)?!?/p>

        “但杰森說他看見你了。”特雷莎說。

        薩姆走到媽媽和姐姐身邊,回頭看了一眼杰森,“是的……我去了那里……打開電腦……等了一會兒……后來我害怕了。我想起那些規(guī)矩,所以關(guān)掉電腦,跑了出去。”

        蘭斯看到杰森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內(nèi)心似乎在掙扎。

        他說:“薩姆,你說的是實話嗎?”

        “是實話!你知道我……你要相信我……”薩姆說。

        蘭斯的心在隱隱作痛,他的兒子……和杰森。

        應(yīng)該相信誰?

        “薩姆?你上網(wǎng)了嗎?你有沒有把我們置于危險之中?”蘭斯問道。

        杰森看起來仍然……很內(nèi)疚。這個男人看起來很內(nèi)疚。

        薩姆說:“爸爸……我沒有。真的?!?/p>

        又過了幾秒鐘。

        蘭斯說:“好吧,我相信你,薩姆。來吧,咱們?nèi)ニX?!?/p>

        特雷莎拍拍桑迪的肩膀,“是的……我們都去睡覺吧。杰森……謝謝,謝謝你保護(hù)我們。薩姆……”她拽著他的耳朵,他掙扎著扭來扭去,“我向上帝發(fā)誓,你再這么做,我就打斷你的腿,明白嗎?”

        她再看一眼杰森,他應(yīng)該很高興聽到特雷莎這樣說。但事實并非如此。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

        28

        在距離萊維敦西南方向265英里處,郊區(qū)辦公園區(qū)一幢安靜的辦公樓里,一個名叫威廉姆斯的政府雇員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監(jiān)控著來自全球各個有線網(wǎng)絡(luò)的新聞報道。美國情報機(jī)構(gòu)的一個公開秘密是,他們像其他人一樣,也是從電視上獲取大量信息。

        威廉姆斯又打了個哈欠。他在上夜班,而他討厭夜班。他想有所作為,想與極端主義作斗爭,但到目前為止,他所做的就是睡眠顛倒,看太多電視。

        媽的,好像又回到了大學(xué)時代……

        只是在大學(xué),他有更舒適的房間。

        這是個正方形房間,功能齊全,頭頂上的燈光閃爍著,空氣糟糕,好像自從動蕩不安的千禧年開始,這里就沒有流入過新鮮空氣。

        電話響了,他看到是內(nèi)線號碼,這種號碼只在大樓內(nèi)部使用。

        他拿起聽筒,“我是威廉姆斯?!?/p>

        “我是科雄,”一個女人的聲音,“國內(nèi)觀察部?!?/p>

        “請講?!蓖匪鼓闷鸸P說道。

        “我們發(fā)現(xiàn)有人違反了互聯(lián)網(wǎng)協(xié)議,一個名叫桑德森的人,塞繆爾·桑德森。事情發(fā)生在37分鐘前,他在紐約州萊維敦受到秘密保護(hù)。通告一下?!?/p>

        “明白。”威廉姆斯說。

        他走到鍵盤前,通過部門內(nèi)聯(lián)網(wǎng),找到了塞繆爾·桑德森的秘密保護(hù)令,一個10歲男孩兒!記下他需要聯(lián)系誰。

        那個被稱為“大個子”的家伙。

        他接通了一條安全外線,給大個子的家里打電話。

        無人接聽。

        他試了試大個子的辦公室。

        無人接聽。

        他又撥打大個子的手機(jī),是由他們所在的同一小組提供的。

        鈴響了幾聲,然后接通了。

        “你好,這里是——”

        聲音是錄音電話:“你知道我是誰,有事請留言?!?/p>

        威廉姆斯清了清嗓子,說道:“報告長官,我是G-17部門的詹姆斯·威廉姆斯。我們發(fā)現(xiàn)有人違反了互聯(lián)網(wǎng)協(xié)議,他名叫塞繆爾·桑德森。這是給你的正式通知。”

        他掛斷了電話。如果一小時內(nèi)沒有收到大個子的回音,他會派遣聯(lián)邦警察到大個子的家里,當(dāng)面發(fā)出通知。

        隨后威廉姆斯抬頭看著監(jiān)視器。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wǎng)、微軟全國廣播公司、??怂挂约耙恍﹪H有線電視臺都在播放同一個場景:倫敦地鐵站冒出滾滾黑煙和火焰。

        威廉姆斯開始發(fā)出更為緊急的通知。

        轉(zhuǎn)眼之間,他把那個10歲男孩兒和大個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29

        蘭斯把薩姆放到床上,關(guān)上并鎖好窗戶。

        “薩姆?!?/p>

        “嗯,爸爸?!彼麌肃榈?。

        “你……我知道這里很無聊,我們都覺得無聊。但你得聽我們的話,包括杰森的話,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p>

        “好的,爸爸。”

        蘭斯走到門口,關(guān)上燈,“燈要一直關(guān)著,直到起床?!?/p>

        “好的,爸爸?!?/p>

        “明天……對不起,你只能待在房間里。”

        杰森在廚房煮咖啡,蘭斯經(jīng)過他身邊時,碰到了他僵硬的肩膀,隱隱感覺到一種危險的氣息。

        蘭斯來到桑迪房門前,敲了敲門,聽到女兒說了聲“進(jìn)來”,就進(jìn)去了。

        她正在讀他的另一本書?!拔掖蛩阍僮x12分鐘,然后就關(guān)燈睡覺。”她說。

        “太好了,”他說,“你沒事吧?”

        桑迪說:“我有個問題,爸爸?!?/p>

        “說吧?!?/p>

        桑迪說:“我們離開突尼斯時,乘坐的是直升機(jī),為什么它沒有墜毀?”

        蘭斯感到困惑,“對不起,寶貝,我不明白這個問題。”

        她說:“我理解為什么飛機(jī)會飛,機(jī)翼升力理論,有它的道理。但我不理解直升機(jī),沒有道理,它應(yīng)該會墜毀?!?/p>

        “我們明天再談,好嗎?看看我能找到些什么?!碧m斯說。

        “好的,爸爸?!?/p>

        他關(guān)上門,在走廊里站了一會兒,回憶起當(dāng)時的情景。

        安頓好薩姆后,他和特雷莎帶著卡里姆以及其他工人,在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四處奔跑,瘋狂地尋找桑迪。

        蘭斯爬上營地附近的山坡,卡里姆說:“快看!快看!”

        地上有許多剛留下的小腳印。

        幾分鐘后,他和卡里姆找到了桑迪,她開心地坐在一個隱蔽的小山洞前。在她身后,一些木制板條箱和黑色塑料板條箱高高地堆疊在洞穴的一角,有一個板條箱打開了。

        露出一大堆RPG-7火箭推進(jìn)榴彈發(fā)射器。

        “桑迪?”蘭斯上前問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閱讀,”她說,“營地的書都讀完了?!?/p>

        在她旁邊的一個破舊金屬箱里,放著雜志、報紙和書籍,都是阿拉伯文或法文。蘭斯蹲下來,看看她在讀什么,發(fā)現(xiàn)是一堆厚厚的紙,單面印刷,松散地裝在一個黑色活頁夾里。

        蘭斯從她手里拿過活頁夾,呼吸急促,“寶貝,我們得走了?!?/p>

        “可我還沒讀完呢!”

        他抓住女兒,把她抱起來。卡里姆望著洞穴深處堆得高高的一箱箱武器。

        他嚇得瞪大了眼睛,“哦,蘭斯,糟了,糟了,真的糟了?!?/p>

        蘭斯抱著桑迪從洞口出來,呼吸變得急促而又吃力。

        “哦,沒錯,真的糟了,”蘭斯說,“真的糟了?!?/p>

        30

        蘭斯終于和特雷莎躺在了床上,特雷莎用鼻子蹭他的脖子。蘭斯說:“桑迪……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

        “哦,什么問題?”她問,“她讓你再解釋一下熱力學(xué)四大定律嗎?”

        想起這件事,他和特雷莎一起笑了起來。

        “她問那天救援我們的直升機(jī)的事,”蘭斯說,“為什么它沒有墜毀?!?/p>

        “真的?”

        “真的。就像蜜蜂……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科學(xué)家都搞不懂那些小昆蟲是怎么飛的,桑迪對直升機(jī)也有同樣的困惑……它怎么能飛起來?!?/p>

        特雷莎又用鼻子蹭著他,“謝天謝地,直升機(jī)那天能飛起來?!?/p>

        蘭斯睡意蒙隴,懷里摟著特雷莎讓他覺得很愜意。知道薩姆很安全,桑迪很安全,讓他想起在突尼斯可怕的最后一天……

        他記得自己緊緊抱著桑迪,在烈日下奔跑,卡里姆已經(jīng)回到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一直對著手機(jī)大喊大叫,而護(hù)衛(wèi)他們的人,他們……

        他們把AK-47扔在地上,跑向兩輛皮卡車,發(fā)動起來后,一溜煙兒地開走了。蘭斯目瞪口呆,斯坦福大學(xué)的兩輛車就這樣被偷走了!

        卡里姆還在對著手機(jī)吼叫,一只手臂舉在空中,仿佛這樣可以加強(qiáng)手機(jī)信號。

        特雷莎一把從蘭斯懷里抱過桑迪,“你在哪里找到她的?她沒事吧?”

        蘭斯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桑迪……很好,我們……在一個山洞里……發(fā)現(xiàn)了她……就在那邊的山坡上?!?/p>

        特雷莎抓住桑迪,仔細(xì)看了看,喊道:“薩姆!過來!馬上!”

        蘭斯猛地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他們雇用的工人扔掉手里的工具和鐵鍬,一個接一個地跑掉了,只有卡里姆還在這里,還在大聲喊叫。

        “蘭斯!”特雷莎驚恐地說,“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去了哪里?”

        蘭斯把薩姆拉到身邊,說:“桑迪……發(fā)現(xiàn)了一個洞穴,里面堆滿了槍支、炸彈、火箭,那是一個武器庫……很可能是恐怖分子的……”

        特雷莎發(fā)瘋似的看著空無一人的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蘭斯……我們該怎么辦?我們要去哪兒?”

        在突尼斯熾熱的陽光下,蘭斯覺得渾身冰涼。他一直依賴當(dāng)?shù)厝说目犊陀颜x,相信可以把家人帶到這里,在享有安全保護(hù)的環(huán)境下工作。

        他真是個傻瓜。

        “卡里姆,”他喊道,“卡里姆,出了什么事?”

        他想知道的是:卡里姆到底在跟誰說話?他真的在尋求幫助嗎?還是別的什么?

        “快看!”特雷莎尖叫道。

        她指著山坡,兩三個黑衣男子出現(xiàn)在那里,端著AK-47自動步槍。

        斷斷續(xù)續(xù)的槍聲讓蘭斯目瞪口呆,他拽著家人繞過一張桌子,上面堆滿了剛挖掘出的珍貴文物,聽到它們摔在地上,一點也不在乎。

        桑迪和薩姆蜷縮在特雷莎的懷里。蘭斯突然想起以前學(xué)過的歷史,羅馬人曾在公元前146年將迦太基及周邊洗劫一空,大量婦女和兒童慘遭屠殺。

        山坡上的人越聚越多,一些人朝他們跑過來。

        “蘭斯!”特雷莎喊道,“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他一生中從未感到如此無助,內(nèi)心激烈地斗爭著:應(yīng)該讓家人逃跑,自己和卡里姆主動投降,還是拿起武器,進(jìn)行一場殊死搏斗——

        這時卡里姆興奮地喊道:“快看!快看!”

        蘭斯轉(zhuǎn)過身,向東望去,兩架直升機(jī)正在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低空快速降落。它們都涂著對比鮮明的棕褐色圖案,其中一架看起來像是運(yùn)輸直升機(jī),而另一架

        另一架飛向山丘,開始掃射。特雷莎發(fā)出尖叫,薩姆和桑迪用小手捂住耳朵。與此同時,運(yùn)輸直升機(jī)越過帳篷俯沖下來,旋翼洗流撕毀了一頂帳篷,揚(yáng)起一片塵土。卡里姆說:“走,我們走!”

        蘭斯推著、拉著、拽著特雷莎和兩個孩子往前走,根本顧不上那些文物、檔案以及其他財物,只知道前面這個轟鳴的機(jī)器是他們的救生艇,是他們的救星。

        兩個戴著頭盔的士兵從艙門探出身子,瘋狂地?fù)]舞著雙手。卡里姆先跳了上去,然后轉(zhuǎn)過身,幫助薩姆、桑迪和特雷莎登上直升機(jī)。當(dāng)蘭斯被拽進(jìn)去時,發(fā)動機(jī)的音調(diào)變了,直升機(jī)起飛了。

        特雷莎擁抱著他,邊哭邊喊道:“謝天謝地,我們安全了!我們安全了!”

        蘭斯翻了個身,透過塵土,看到兩輛皮卡車追過來,大黑旗在車尾部飛揚(yáng)……

        然后他醒了,躺在萊維敦硬邦邦的床上。想起當(dāng)時在那架突尼斯空軍直升機(jī)上,武器庫和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被遠(yuǎn)遠(yuǎn)地拋在身后,他腦海中的念頭是:他們再也不會有安寧的日子。

        31

        第二天上午9點03分,格雷·埃文斯來到線人亞伯拉罕的辦公室,坐在會議桌旁一把舒適的椅子上,回想著路上看到的情景。

        什么也沒有。幾天前想在停車點敲詐點錢的兩個小子不見了。

        多么美好的城市,多么美好的世界。也許他的小小互動讓他們倆踏上了充實的人生之路,但他并不那么肯定。

        亞伯拉罕緊握著手杖,坐在他對面,“嗯,有時候取決于技巧,有時候是運(yùn)氣,昨晚運(yùn)氣不錯。”

        “很高興幸運(yùn)女神對你露出微笑,”格雷邊說邊呷了口亞伯拉罕招待的咖啡,“她還向你袒露了胸部嗎?”

        “比那個強(qiáng)多了,”亞伯拉罕笑道,“我設(shè)置了一個不錯的小程序,能探測互聯(lián)網(wǎng)的每一個縫隙,尋找這個家庭的下落,親戚、工作地點、朋友、以前的朋友……這是我自己設(shè)計的程序,嗯……就像從頭開始做一頓豐盛的晚餐,最后的甜點是莎莉蛋糕,大家對此交口稱贊?!?/p>

        “非常誘人,”格雷說,“繼續(xù)說?!?/p>

        亞伯拉罕笑嘻嘻地說:“是那個10歲男孩兒。昨晚,他在網(wǎng)上出現(xiàn)了整整12分鐘,查看了他的Gmail賬戶,然后才退出登錄?!眮啿睋u了搖頭,“現(xiàn)在的孩子,他們不知道自己生活在科幻世界里,大多數(shù)人都隨身攜帶著一個可以獲取人類全部知識的設(shè)備,而他們卻用它發(fā)送一些無聊的廢話和玩笑。”

        格雷開始變得不耐煩,“沒錯,現(xiàn)在的孩子……那么,那個搗蛋鬼在哪里?”

        亞伯拉罕滑過來一張紙,“這是詳細(xì)情況。孩子使用的互聯(lián)網(wǎng)服務(wù)提供商是在萊維敦巴恩夫婦家……但我不認(rèn)為那是桑德森一家住的地方?!?/p>

        “為什么?”

        “首先,巴恩夫婦與桑德森一家沒有任何關(guān)系,而且隔壁的房子屬于漢普頓房地產(chǎn)信托公司。”

        “漢普頓房地產(chǎn)信托公司?”

        格雷看到亞伯拉罕又一次露出快樂安詳?shù)男θ荩拖褚粋€無所不知的人,總喜歡在別人面前顯擺。格雷讓他獲得小小勝利,因為這將是他的最后一次微笑。

        “漢普頓房地產(chǎn)信托公司是一個幌子組織,”亞伯拉罕說,“后面是一家空殼公司……一切高度保密,隱藏得很好,而房子的真正主人住在弗吉尼亞州蘭利市?!?/p>

        “中央情報局?!备窭渍f。

        “猜對了,”亞伯拉罕一只手仍抓著手杖,另一只手敲了敲紙上的一行字,“看看這個信息,特雷莎·桑德森,那位妻子,她在執(zhí)法部門有親戚。在進(jìn)行下一步之前,你可能需要記住這一點。”

        格雷又看了看亞伯拉罕提供的信息,點了點頭,把那張紙折起來,放進(jìn)外衣口袋。

        “很棒,亞伯拉罕,”他說,“非常棒,這也是為什么我會如此痛苦?!?/p>

        他掏出史密斯韋森手槍。

        32

        倫納德·布魯克斯做了個夢,夢見自己作為州警察第一次處理致命車禍——一輛被盜的豐田凱美瑞撞上了布法羅郊外高速公路的橋墩,兩名高中生從破碎的擋風(fēng)玻璃處飛了出去——這時臥室的電話響了。

        他醒了,很高興夢被打斷。夢正在進(jìn)入某個陌生、黑暗的地方,他覺得這是他尋找表姐所承受的壓力帶來的負(fù)面影響。夢是從真實的記憶開始——當(dāng)?shù)氐南儡嚱K于來了,沖洗橋墩上的血跡和腦漿——但接下來,情節(jié)急轉(zhuǎn)直下:倫納德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排水溝里,血水在腳踝周圍打轉(zhuǎn)。

        他拿起電話,咕噥著打了聲招呼。

        另一頭是活潑、機(jī)警的貝絲·德雷珀,“天哪,怎么這么悶悶不樂?”

        “剛下班。”他揉著眼睛說。出于各種原因,他討厭上夜班,主要原因是那些癡迷園藝的鄰居,總是太陽剛一升起,就在外面用吹葉器和割草機(jī)干起活兒來。

        但到目前為止,除了這個電話,這里一直很安靜。他又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有什么消息?”

        “你怎么覺得我有消息?”貝絲問道,“也許我打電話給你是因為我就在附近,想給你機(jī)會和我一起喝酒、吃飯、睡覺……也不一定是這個順序啦。”

        “貝絲……”

        她笑了起來,“好吧,忍不住開個玩笑。”然后,她的語氣一變,儼然一位老練的情報官員,“你表姐有個兒子,是吧?”

        “是的,”倫納德說,“薩姆,八九歲,聰明極了?!?/p>

        “嗯,那個小家伙10歲,昨晚上網(wǎng)十幾分鐘,查看了他的Gmail賬戶?!?/p>

        倫納德這時完全清醒了,一骨碌爬起來,在床頭柜上摸索著筆和紙。

        “繼續(xù)說?!彼f。

        “這個聰明的小家伙使用了萊維敦巴恩家的電腦?!?/p>

        “太好了,”他手里拿著筆說,“在哪里?”

        她給了他一個地址,他草草記下來,然后她說:“在你過去之前,大警官,我得說清楚了,他可能并不在那里?!?/p>

        “什么?”

        “等等,等等,”她說,“是這樣的,我沒有看出你表姐和巴恩一家存在什么明顯的聯(lián)系。我做了一點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隔壁的房子屬于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這中間有一些詭異的聯(lián)系?!?/p>

        “怎么詭異?”

        “現(xiàn)在說不準(zhǔn),”貝絲說道,“它受到很好的保護(hù),但與政府有關(guān),這是肯定的,我指的不是令人尷尬的州政府?!?/p>

        “聯(lián)邦政府?!?/p>

        “是的,”貝絲說,“我猜那地方是一個藏身之所,你肯定你表姐和她丈夫沒有仇敵?”

        “絕對肯定,”倫納德說,“她寫書,他從事考古發(fā)掘,怎么會與人結(jié)仇?”

        “我的朋友,這可不好說。在當(dāng)今世界,你很容易被別人列入黑名單?!?/p>

        盡管表姐的行蹤現(xiàn)在越來越明朗,倫納德還是困得打了個哈欠?!安缓靡馑??!彼f。

        “沒關(guān)系。”

        突然外面有響聲,好像有人在敲門。他說:“好吧,藏身之所,明白了。干得不錯,貝絲?!?/p>

        “當(dāng)然不錯,”她說,“但是一個藏身之所……是否安全取決于誰在那里,誰想傷害他們。我知道他們在哪里,那么壞人也可能會知道?!?/p>

        33

        亞伯拉罕對著指向他心臟的槍口哈哈大笑起來,格雷·埃文斯驚呆了。

        亞伯拉罕說:“真的嗎?你雇了我那么多次,竟然還用槍威脅我?”

        格雷覺得應(yīng)該開槍,盡快了結(jié)此事,但亞伯拉罕的反應(yīng)不大對勁,他想知道為什么。

        格雷說:“這無關(guān)個人恩怨。一段時間后,我需要清理業(yè)務(wù)往來、工作模式,然后在別的地方重新開始,否則會留下蛛絲馬跡。”

        亞伯拉罕搖搖頭,“你覺得我沒有防范措施能活到現(xiàn)在?”

        這個線人現(xiàn)在真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防范措施,”格雷說,“繼續(xù)說?!?/p>

        亞伯拉罕舉起手杖,“看到我總是緊緊握著它嗎?這是死亡開關(guān)。如果你傷害我,或者殺了我,我就扔掉手杖,整層樓就會轟隆一聲飛上天?!?/p>

        格雷盯著亞伯拉罕,對方?jīng)]有絲毫退縮。亞伯拉罕補(bǔ)充道:“基于這個社區(qū)的情況,這可能會啟動整個街區(qū)的改造,意味著很多人將無家可歸。你真的想這么做嗎,格雷?”

        格雷哈哈大笑著把手槍收了起來,“開個玩笑而已?!?/p>

        “當(dāng)然,”亞伯拉罕說,“但你的幽默感讓賬單翻了一倍?!?/p>

        34

        在通往辦公室的走廊上,被稱為“大個子”的情報官員快速移動著龐大的身軀。倫敦地鐵發(fā)生恐怖襲擊的早間新聞,讓他不得不提前兩小時去上班。

        一名女IT技術(shù)員已站在他的辦公室門外——他在樓下時就打了電話讓她過來。大個子將他的手機(jī)遞過去,說:“它昨晚出了問題,幫我換部新的,把信息轉(zhuǎn)過去,如果有未接電話,馬上告訴我?!?/p>

        “好的,先生?!彼f完轉(zhuǎn)身離去。大個子打開門,走了進(jìn)去。

        時間緊迫,事情繁多,他抓起一本新記事簿,旋即離開辦公室,去參加一個緊急員工會議,處理倫敦發(fā)生的事情。

        他鎖上辦公室的門,沿著走廊剛走了幾步,突然聽到辦公室的電話響了。

        他應(yīng)該回去嗎?

        他認(rèn)為不必。

        這個電話可以等。

        這個電話必須等。

        倫敦在燃燒。

        他繼續(xù)向前走去。

        35

        格雷·埃文斯駕駛租來的車,沿著萊維敦一條僻靜的街道緩緩行駛。天哪,終于到了,他要找的人就在這幢房子里。

        一片寂靜,屋后有籬笆,無法輕易逃脫。

        機(jī)會就在面前。

        他汽車后備廂里的火力足夠裝備一個縣警察局。他迫不及待地想停下車,打開后備廂,發(fā)動閃電式襲擊。

        沒有延遲,沒有等待,直接沖人,開槍射擊。

        非常誘人。

        他減慢速度……這是一幢小房子,只有一層。根據(jù)他對萊維敦的了解,這幢房子可能沒有地下室和閣樓。

        可能易如反掌。

        可能。

        他加快了速度。

        他不是靠“可能”活到現(xiàn)在。

        一個小時后,他離開了管轄萊維敦的紐約州亨普斯特德鎮(zhèn)辦事處。經(jīng)過一番交談,幾位友善的工作人員把桑德森一家居住的房產(chǎn)稅務(wù)記錄給了他。

        稅收記錄顯示,這幢房子是典型的單層科德角房屋,沒有地下室,也沒有閣樓,只有七個房間:三個臥室,兩個衛(wèi)生間,以及廚房和客廳。

        多虧了這些彬彬有禮的小鎮(zhèn)職員,他現(xiàn)在有了詳細(xì)的平面圖,知道如何行使暗殺計劃。

        然而,盡管有了這些信息,他還需要爭取更多有利條件。

        怎樣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務(wù)?

        他有了一個主意。他看看手表,覺得需要打電話給新的情報人員,弄清楚特雷莎在執(zhí)法機(jī)關(guān)的親屬關(guān)系。盡管亞伯拉罕還活著,但對他來說已經(jīng)不存在了。

        如果一切順利,一小時內(nèi),他的目標(biāo),桑德森一家老小,都將死去。

        36

        大個子打開辦公室門,走了進(jìn)去。他筋疲力盡,又饑又渴,這一天過得就像勞役中的囚犯。他動彈不得,除了對大西洋對岸發(fā)生的事做出反應(yīng),什么也做不了。

        “先生?”有人敲了敲敞開的門,早上的那個IT技術(shù)員走了進(jìn)來,“先生,這是你的新手機(jī),所有信息、密碼、通訊簿和文件都已傳輸過去?!?/p>

        他伸出厚實的手,道了聲“謝謝”。她轉(zhuǎn)身離開了,這時他打開手機(jī),開始滑動屏幕,查看信息……

        怎么回事?

        他把手機(jī)貼在耳朵上,又聽了一遍留言,然后把手機(jī)扔到桌子上,拿起內(nèi)線電話,撥了四個數(shù)字。接通后,他說:“昨晚我有沒有收到G-17部門詹姆斯·威廉姆斯的通知?”

        “啊,先生,好像——”

        “沒有后續(xù)行動!”大個子大聲嚷道,“沒有!”

        “啊——”

        “為什么不及時通知我?”

        “先生,今天早上打電話到你的辦公室,但是——”

        “這不算數(shù)!”他喊道,“你和你的部門殺死了四個無辜的人……”天哪,真是糟透了!他接著說,“等著吧,你和威廉姆斯將被拘留,接受內(nèi)部審查?!?/p>

        大個子砰地放下電話,吸了一口氣,接著又拿起來,撥了另一個號碼。

        “國內(nèi)行動部。”一個女人的聲音。

        他看了眼手表。還來得及嗎?

        “萊維敦出了狀況,”他邊說邊查看文件,迅速把地址告訴她,“我需要一個快速反應(yīng)小組。”

        “什么時候?”

        他又吸了一口氣,知道形勢不妙。

        “按理是昨晚?!彼罱K說道。

        37

        蘭斯昨晚睡得不好。在安靜而緊張的氣氛中吃完早餐后,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小世界里。蘭斯幫特雷莎洗完碗,去看了薩姆。小家伙伏在小桌子上,全神貫注地拼裝恐龍模型,看上去就像中世紀(jì)版畫中一個在抄寫經(jīng)文的僧侶。

        “怎么樣了?”蘭斯問。

        “快完成一半了?!彼_姆說。

        小家伙沒有抬頭,蘭斯知道他還在為昨晚的事羞愧,于是不再打擾他,又去看桑迪。

        桑迪躺在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床上。他說:“你還好嗎,寶貝?”

        她翻了一頁,他看到是那本關(guān)于漢尼拔的書?!鞍职郑医裉煜挛?點左右會看完這本書,”她又翻了一頁,“再沒有別的書可讀了?!?/p>

        “我相信還可以找到一本?!?/p>

        “不,你錯了,”她快言快語,“我查看了每個房間,所有的包和架子,這是最后一本?!?/p>

        “那我們得給你買本新書?!彼f。

        “很好,”她說,“我和杰森談過了,你得跟他談?wù)?。他說只有大家一起去,我們才能買新書。所以,我們需要一起去,但我們不能,因為你告訴薩姆他必須待在房間里?!?/p>

        “我們會處理好的,寶貝?!碧m斯說。

        “很好?!鄙5险f。有那么一刻,蘭斯腦子里閃過一絲不快的念頭,他的女兒有些目無尊長。她不是故意的,他對自己說。

        他去廚房喝杯咖啡,把毫無防備的特雷莎嚇了一跳。她似乎一直在瀏覽在突尼斯拍的一些照片。他沒見過電腦上的這一張,背景好像是在某個市場。

        特雷莎跳起來,關(guān)閉照片程序,急急忙忙地說:“孩子們都還好吧?”

        “一個變得乖巧安靜,另一個擔(dān)心她的書快看完了?!?/p>

        特雷莎什么也沒說,回到筆記本電腦前。他喝完咖啡后,又偷偷瞄了一眼電腦。

        沒有照片程序。

        沒有Word文檔。

        一切與她的書無關(guān)。

        她在靜靜地玩紙牌游戲,似乎在……

        打發(fā)時間。

        杰森待在他昨晚拖薩姆進(jìn)來的后門口,觀察著后院。那里有一排灌木叢和木籬笆,從籬笆另一邊傳來孩子們的嬉鬧聲,杰森的頭隨著聲音的出現(xiàn)不斷地轉(zhuǎn)動著。

        始終保持高度警覺……蘭斯被這個男人的忠誠和勇氣深深打動。

        “杰森,你想喝點什么嗎?咖啡?橙汁?”

        “不用了,先生,我很好?!?/p>

        “很高興聽你這么說,”蘭斯不安地站在那里,就像被叫到校長辦公室的小學(xué)生,“你知道……我們剛到這里時,他們說一周內(nèi)我們就可以離開。”

        “是的,先生?!?/p>

        “這么說,我們今天就可以離開。”蘭斯說。

        “也許?!?/p>

        “那么……我要謝謝你做的一切。我……我們永遠(yuǎn)不會忘記你為我們做的一切。”

        杰森慢慢轉(zhuǎn)過身,“我根本沒為你們做什么?!?/p>

        他看上去焦慮不安,好像背負(fù)著某種沉重的負(fù)擔(dān),不僅僅是保護(hù)他們。

        杰森清了清嗓子,“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不該說……但我要說。”

        這時門鈴響了,蘭斯嚇了一跳,杯里的熱咖啡灑在了手上。

        杰森從他旁邊擦身而過,“一級防范。馬上!”

        38

        杰森驚喜地發(fā)現(xiàn),桑德森一家在他的指揮下行動迅速,沒有大驚小怪,沒有高聲喧嘩,就像一群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在狹小的衛(wèi)生間里,他抱起桑迪,“做個聽話的女孩兒,好嗎?”然后把她放到浴缸里,薩姆直接跳了進(jìn)去。他挪了挪他們的位置,讓桑迪躺下來,弟弟依偎在她身上。

        薩姆抬起頭,驚恐地瞪大眼睛,“我……”

        “安靜,”杰森說,“保護(hù)好姐姐,行嗎?”

        薩姆默默地點點頭。

        杰森拿起厚厚的毛毯蓋在他蜷縮的身體上,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這個男孩兒。

        孩子的爸爸媽媽坐在地板上,細(xì)心地抬起雙腿,好讓他走過去,與此同時,他看到一個奇怪的舉動。

        特雷莎舉起手來。

        什么事?

        隨即他明白過來,快速握了握她的手,然后來到走廊上,關(guān)上衛(wèi)生間的門。接著,門咔嗒一聲鎖上了。

        很好。他們第一次訓(xùn)練時,蘭斯忘了鎖門。

        他很高興看到大家都做得很好。

        門鈴又響了,杰森疾步走向前門,通過側(cè)窗向外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一個警察站在那里。

        又是警察,他想。小時候在西雅圖,要是有這么多警察就好了。

        他打開門,看到這個人穿著紐約州警察的制服,馬上明白了他來這里的原因:特雷莎在警隊有一個親戚。

        “什么事?”他問,“需要幫忙嗎?”

        這名警察身穿整潔的灰色制服,頭戴寬邊帽,系著亮紫色領(lǐng)帶,襯衫上別著閃亮的警徽,看上去友好又充滿歉意,“先生,打擾了,這聽起來可能有點奇怪,我在找我的表姐特雷莎·桑德森和她的家人。”

        杰森正琢磨說些什么,把他打發(fā)走,這時他身上的手機(jī)響了起來。

        他低頭看了一下,也就一秒鐘。

        致命的一秒鐘。

        這個警察手里握著手槍,隨著“砰砰”兩聲槍響,杰森胸部中了兩彈。

        39

        蘭斯摟著特雷莎。槍聲似乎在狹小的衛(wèi)生間里回響,特雷莎尖叫起來,薩姆悶在毯子下大聲叫喊:“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用了電腦,都是我的錯!”

        他開始哭泣,桑迪發(fā)出尖叫。

        這時蘭斯走到浴缸前,掀開厚厚的毯子,看著孩子們驚恐的臉,“沒事,沒事,你們就待在這兒,好嗎?”

        蘭斯放下毯子,看到特雷莎的臉變得煞白,雙手握成了拳頭,于是說道:“要不……”

        他突然打住了話頭。他們誰都沒有手機(jī),幾天前特雷莎打電話給母親時,手機(jī)被沒收了。

        他看看特雷莎,又抬頭看看馬桶上方的小窗戶。

        他們被困在這里。

        門外有人敲門。

        特雷莎尖叫著爬向他,蜷縮在浴缸旁。桑迪和薩姆在毯子下面號啕大哭。

        “各位?”外面?zhèn)鱽硪粋€陌生的聲音,“發(fā)生了一起事故?,F(xiàn)在安全了,出來吧。我是州警,和倫納德一樣,其他警察馬上就趕到。”

        特雷莎抓住蘭斯的胳膊,低聲說:“聽起來不像警察……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杰森死了?!碧m斯說。

        40

        鎖在衛(wèi)生間里的一家人沒有回應(yīng),于是格雷·埃文斯又試了試門把手。

        仍然鎖著。

        好吧,沒問題。

        到目前為止,一切進(jìn)展順利,沒有理由不繼續(xù)下去。見鬼,就在一小時前,他的第二個線人,尼爾,通過電話將當(dāng)?shù)匾幻莅嘀菥拿趾偷刂犯嬖V了他。格雷一槍擊中那人頭部,換上他的制服。

        現(xiàn)在簡單了——全家人都在一起。

        格雷退后幾步,擺好姿勢,用手槍瞄準(zhǔn)門把手。就在這時,門把手轉(zhuǎn)動起來。

        “好吧,我們出來?!币粋€顫抖的聲音從里面?zhèn)髁顺鰜怼?/p>

        完美,太完美了!

        門開了一道縫,格雷聽到吱吱呀呀開窗戶的聲音

        門又開大了一點。一個女人站在馬桶上,正把一個孩子從窗戶推出去——

        “嘿!”他大叫一聲,舉起手槍,納悶孩子的父親在哪里?這時——

        一個男人從門后冒了出來。

        手里拿著什么東西。

        格雷轉(zhuǎn)過身一

        那人朝他的臉和眼睛一陣猛噴,痛得他大叫起來。

        41

        羅納德·坦普爾正在躺椅上打盹兒,兩聲槍響將他驚醒,他的意識瞬間從0轉(zhuǎn)到60。在他當(dāng)警察時,有些同事聽到卡車引擎的回火聲都會心驚肉跳,但此時羅納德清楚地知道:有人在隔壁開了兩槍。

        他從椅子上坐起來,將左輪手槍放在腿上,顫抖著拿起電話,撥打了911。

        當(dāng)接線員接起電話,講完通常的套話——“這里是911,發(fā)生了什么事?在哪里?”——羅納德小心翼翼地說:“有人開槍?!苯又f出隔壁的地址,然后放下電話。

        他沒時間回答接線員的其他問題,抓起左輪手槍,艱難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謝天謝地,妻子海倫出去買東西了。她在這里既危險,又會阻攔他的行動,他可不希望她在這里。

        羅納德扯掉氧氣管,忍著肺部的疼痛,艱難地向門口走去。

        他的手在發(fā)抖。

        該死,就像一個菜鳥第一次值夜勤。

        他放下左輪手槍,走向便攜式氧氣罐,啟動開關(guān),把管子繞在頭上,然后打開房門。

        他拿起左輪手槍。

        這次他不會搞砸。

        這次他不會躲在家里,酩酊大醉。

        羅納德朝隔壁房子走去,一只手顫抖地握著左輪手槍,另一只手拖著綠色氧氣罐。

        這次他要全力以赴。

        42

        灼痛的雙眼讓格雷想起以前遭催淚瓦斯噴射的訓(xùn)練經(jīng)歷。他咒罵著向后踉蹌了幾步,門砰的一聲在他面前關(guān)上了。他朝門開了兩槍。

        該死!

        他擦著眼睛,又開始咒罵。噴在他臉上的東西像著了火,模糊了雙眼,他能感覺到它們腫脹起來。

        該采取行動了。

        他離開衛(wèi)生間,穿過廚房和客廳,撞倒一把椅子,最終來到門口。他之前開槍打死的大塊頭還在地板上,格雷不想留有后患,又朝那人開了一槍,然后沖出門去。

        格雷來到門外——

        砰!

        你能相信這樣的運(yùn)氣嗎?

        他看到了那兩個孩子。他們倒在草坪上,哇哇大哭起來。

        但他的眼睛灼痛,分不清誰是誰。

        沒關(guān)系。

        他抓住一個,然后是另一個,用手按住他們的頭

        “站住!”這時一個男人喊道。

        43

        羅納德·坦普爾站在鄰居家的草坪上,雙手握著左輪手槍,瞄準(zhǔn)站在面前的男子。這人穿著紐約州警服,看上去非常帥氣,雙臂夾著鄰居家的男孩兒和女孩兒。羅納德的肺在灼燒,兩腿發(fā)軟,感覺快站不住了。

        但他必須堅守陣地。

        自從兩聲槍響將他吵醒后,又傳來三次槍聲,他不會退縮。

        “你是誰?”他大聲喝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強(qiáng)悍。

        一切都亂了套。他之前的計劃是,如果鄰居果真是恐怖分子,他會毫不猶豫地襲擊他們,但是槍聲和這個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眼睛又紅又腫的男子罵道:“你以為我是誰?把槍放下!”

        “除非我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绷_納德說。那個男孩兒邊哭邊流著鼻涕,而那個女孩兒……緊繃著臉,直直地盯著那人。

        “發(fā)生了什么事?我他媽是警察,我命令你放下槍,后援馬上就到。”

        羅納德用力咽了口口水,喉嚨干得冒煙,“放了孩子,否則……”

        “否則什么?”

        “你心里明白?!绷_納德痛恨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如此微弱。

        “是嗎?”那人一動不動地說,仍然抓著兩個孩子,“對不起,老家伙,我看你屁也干不了?!?/p>

        44

        杰森·泰勒逐漸恢復(fù)了意識。

        他的右耳嗡嗡作響。

        他的胸部和腹部……冰冷、麻木,仿佛被大錘狠狠砸了兩下。

        你中槍了。

        兩次。

        因為你把事情搞砸了。

        兒時的情景浮現(xiàn)在眼前,當(dāng)時他正在看一部響尾蛇的紀(jì)錄片,它的攻擊速度如此之快,人眼根本無法捕捉……鏡頭不得不放慢速度,顯示那條盤繞的響尾蛇以一種長長的、環(huán)形動作伸展開來,張大嘴巴,露出尖牙。

        那個警察。

        一條該死的響尾蛇。

        好吧。

        情況……

        我們完蛋了。

        杰森根據(jù)經(jīng)驗知道,他只有幾分鐘的時間,因為最初的震驚過去后,真正的疼痛就會襲來,所以必須開始工作了。

        他俯下身,拾起他的手機(jī),側(cè)面有個開關(guān),他按了一下……沒按上,又試了兩次,然后……

        成功。

        那么,行了。

        緊急呼叫按鈕成功按下。

        這意味著武裝警察幾分鐘后就會趕到。

        但是……

        杰森翻了個身,跪在地上。

        看看這該死的血。

        他呻吟著站了起來。

        任務(wù)……

        必須完成任務(wù)。

        武裝警察在路上了,但可能已經(jīng)太遲了。

        他搖搖晃晃地在襯衫下摸到武器。

        開始工作。

        必須保護(hù)……

        必須完成工作。

        杰森搖晃著朝門口走去。

        好像有一英里遠(yuǎn)。

        45

        格雷擦了擦眼睛,他的視力幾乎完全恢復(fù)了。

        他難以置信地盯著面前的老人,瘦骨嶙峋,穿著松松垮垮的褲子和法蘭絨襯衫,身旁還有個氧氣罐,鼻子里插著管子,用左輪手槍指著他。

        “放下武器!”他喊道,“我是警察!放下它!”

        老人咳嗽著說:“不……不,你不是!”

        孩子們在他的控制下扭動著身體。格雷說:“你說我不是警察是什么意思?你這個混蛋!”

        老人撥動左輪手槍的擊錘,準(zhǔn)備扣動扳機(jī)。

        “你的襯衫上別著警徽,”他氣喘吁吁地說,好像肺已經(jīng)衰竭,“警察不會在襯衫上佩戴警徽。”

        格雷移動雙手,抓住了女孩兒的長發(fā)。

        真不容易!

        他推開男孩兒,一只手按住女孩兒,另一只手拿出武器,開始扣動扳機(jī)。

        46

        在從警生涯中,羅納德目睹過許多令人驚奇的事情,但這個假警察動作之快令他難以置信。只見他推開男孩兒,把女孩兒轉(zhuǎn)過來,舉起手槍,用槍口頂住女孩兒的后腦勺。

        對羅納德來說,扣動手槍扳機(jī)是件費(fèi)力的事。天哪,他的動作太慢,他做不到,他又要失敗了,然而

        槍響了,砰的一聲,非常響亮。

        他氣喘吁吁。

        假警察一邊咕噥著,一邊搖晃著身體,這時小女孩兒掙脫了他的控制。

        羅納德又開始扣動扳機(jī),但那個人慢慢地轉(zhuǎn)過身,癱倒在草坪上。

        天哪……

        那個大塊頭保鏢——他之前以為是恐怖組織頭目——踉踉蹌蹌地從房子里走出來,一只手緊緊捂著血淋淋的肚子,另一只手握著手槍。

        羅納德拖著氧氣罐,咔嚓咔嚓地朝他走去。小男孩兒和小女孩兒站在房子前面。

        那個受傷的男人越來越近。

        他看見羅納德站在那里。

        羅納德說:“堅持住……警察來了,他們馬上就到?!?/p>

        那個人搖搖晃晃地停下來。

        他張開嘴,血流了出來。

        羅納德說:“堅持住,什么也別說,坐下來……”

        那個人吐出一口血,“小女孩兒……她安全嗎?”

        羅納德簡直不敢相信,發(fā)生了這么多事,他卻在打聽那個小女孩兒?

        “回答我!”那個人提高聲音說,“小女孩兒……她安全嗎?”

        羅納德又察看了一下,她和弟弟手挽手站在那里。

        “嗯,”羅納德說,“她很好,很安全?!?/p>

        “謝謝!”說完這句話,他微笑著倒在地上。

        47

        再次聽到槍聲后,特雷莎推開丈夫,跌跌撞撞地沖向前門。

        哦,天哪,看看地板上的血。

        蘭斯說著什么“不要輕舉妄動”之類的話,特雷莎一個字也不想聽。

        她的孩子在外面。

        她不會待在房子里。

        如果有人因為她在突尼斯市場拍的照片要?dú)⒘怂敲?,她會拼死保護(hù)她的孩子,然后接受懲罰。

        她來到屋外,迎面而來的是新鮮空氣、陽光和草坪。蘭斯緊跟在她后面。

        他們在那兒——桑迪和薩姆!

        她把他們抱在懷里,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哦,我的孩子,你們沒事吧?你們沒事吧?”

        薩姆在抽泣,桑迪說:“媽媽,我們沒受傷,但是求你……”

        “什么?”

        “別抱得那么緊,弄疼我了。”

        特雷莎抽泣著轉(zhuǎn)過身,遠(yuǎn)處傳來警笛聲。一名身穿警服的男人躺在地上,仰面朝天,張著嘴,一動不動。蘭斯走到他跟前,把他身旁的手槍踢到一邊。他們那位愛管閑事的鄰居站在那里,目瞪口呆,顫抖的手握著左輪手槍,身旁放著氧氣罐,鼻子里插著管子。

        他想說點什么,但突然咳嗽起來,咳得整個人彎下腰去。

        特雷莎松開兩個孩子,轉(zhuǎn)過身對那個人說:“這是怎么回事?”

        “那個人,”老人說,“他……他是為了救你女兒而死?!?/p>

        特雷莎抽泣著,轉(zhuǎn)過頭去,背對著草坪上的兩具尸體。一架直升機(jī)從頭頂飛過,警笛聲越來越大。特雷莎說:“蘭斯……全清楚了,天哪,現(xiàn)在全清楚了?!?/p>

        “什么全清楚了?”蘭斯問。

        “還記得我一直說杰森看起來很內(nèi)疚嗎?”特雷莎問,“你說我捕風(fēng)捉影?”

        “我記得,”蘭斯說,“對不起,我不該這么說……后來我也看出來了,他的確有點不對勁?!?/p>

        幾輛警車呼嘯而至,隨著刺耳的急剎車聲停了下來,另一架直升機(jī)從頭頂俯沖下來,特雷莎再次把孩子緊緊摟在懷里,不愿放開他們。

        “他確實很內(nèi)疚,”特雷莎淚流滿面地說,“他覺得內(nèi)疚,因為他的任務(wù)不是保護(hù)我們,而是要保護(hù)桑迪。你沒看到他總是先把桑迪放進(jìn)浴缸,讓弟弟伏在她身上?他總是處于離她最近的位置?桑迪總是第一個上車,最后一個下車?這就是為什么……”

        蘭斯怔住了。

        特雷莎……說得沒錯。

        他看著女兒,她正平靜地望著蜂擁而至的警車、救護(hù)車和其他車輛迅速擠滿了道路。

        他們的桑迪……他為她感到驕傲,同時也對她的未來惶恐不安。

        48

        倫納德·布魯克斯違反了大約六項程序和協(xié)議,但他根本不在乎,朝著表姐一家所在的萊維敦疾駛而去。

        警笛哀鳴,警燈閃爍,在這個擁擠的郊區(qū),他每拐一個彎,都差點蹭到或撞到停著的車輛。無線電通信喋喋不休地進(jìn)行著實時報道:一名州警在家中遭槍擊……萊維敦一處住宅發(fā)出槍聲……可能有警員受傷……更多的槍聲……需要支援,需要支援……

        當(dāng)他滑過另一個彎道時,輪胎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前方……

        到了。

        大約有來自六個轄區(qū)的警車橫七豎八地停在前方。他把車停在路邊,抓起寬邊帽,下了警車,開始奔跑起來。

        人們站在自家門前的草坪上,注視著發(fā)生的一切,在他經(jīng)過時拋來各種問題。

        “發(fā)生了什么事?”

        “誰中槍了?”

        “是恐怖行動嗎?”

        警方拉起了一條黃色警戒線,獲得允許后,他從下面鉆了過去,剛好看到特雷莎、蘭斯和兩個孩子被護(hù)送著走向一輛裝甲越野車,幾名全副武裝、表情嚴(yán)肅的特警圍著他們。

        “嘿,特雷莎!”倫納德喊道。天哪,在一片混亂中,警笛響起,直升機(jī)轟鳴,她竟然聽到了他的聲音。

        她轉(zhuǎn)過身揮了揮手,他也揮了揮手。

        隨即,一家人上了越野車,在三輛警車的護(hù)送下倒出車道,呼嘯著駛離現(xiàn)場。

        多么可怕的犯罪現(xiàn)場,兩具尸體躺在草地上,身上蓋著黃布。有人在給尸體標(biāo)記,有人在測量、拍照。許多穿著便裝的男男女女,手里拿著武器和對講機(j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一名特警隊員摘下頭盔,短短的頭發(fā)上滿是汗水,端著M4步槍走了過來。

        “嘿!”他說。

        “情況怎么樣?”倫納德一邊問,一邊環(huán)視著事發(fā)現(xiàn)場。一位老人帶著氧氣罐,坐在折疊椅上,指著那幢房子,旁邊站著兩個女警在做筆錄。

        “這是我見過的最為勢均力敵的較量,”那名特警說,“那個人,”他指著地上,“穿著和你一樣的警服。”

        “他不是警察,”倫納德說,“我的一個同事一小時前遭槍殺,警服被偷了?!?/p>

        “天哪,”特警說,“哦,另一個人,”他指著第二具尸體,“好像是那家人的保鏢。半小時前,這里突然發(fā)生槍戰(zhàn),你可能不相信,這個小鎮(zhèn)竟會發(fā)生這種事?!?/p>

        “我相信,”倫納德說,“那家人呢?”

        特警猶豫了一下,“我看見你呼喊孩子的媽媽,你認(rèn)識她?”

        “她是我表姐?!?/p>

        “真的嗎……嗯,你知道,他們都安全了?!?/p>

        倫納德看著周圍的車輛、武裝人員以及盤旋在頭頂?shù)膬杉苤鄙龣C(jī)。

        “沒錯,”他說,“但是能持續(xù)多久?”

        49

        大個子在辦公室看著有關(guān)倫敦恐怖襲擊的持續(xù)報道,這時瘦女人沒敲門就走了進(jìn)來。

        她站在辦公桌前說道:“事情得到控制,差一點出了亂子。對外就說是發(fā)生了一樁毒品交易案,一名英勇的州警察在戰(zhàn)斗中喪生。我們可能還得給他們的鄰居,那個退休的紐約警察,一枚秘密獎?wù)拢屗麑︵従蛹野l(fā)生的事保持沉默。我想,他會滿意的?!?/p>

        大個子說:“那個被殺的州警不是休班在家嗎?”

        “他是為國捐軀,”瘦女人說,“人們還需要知道什么?克拉克森那邊的情況怎么樣了?”

        大個子說:“她在回美國的路上,大約六小時后抵達(dá)安德魯斯機(jī)場,然后才開始真正的工作?!?/p>

        瘦女人搖搖頭,“真不敢相信,我們等了她這么久。”

        “我們需要一個反恐專家,一個密碼學(xué)專家,以及一個懂得如何與患有阿斯伯格綜合征的孩子打交道的人,這個孩子記住了大量加密情報文件?!彼f,“謝天謝地,我們有克拉克森,而且小女孩兒還活著。”

        “那么,桑德森一家怎么辦?”瘦女人問道。

        “工作完成后,他們將獲得補(bǔ)償,改頭換面,在別的地方開始新生活?!?/p>

        瘦女人轉(zhuǎn)身離開時停下腳步,“他們并非出于自愿?!?/p>

        大個子突然朝電視屏幕打手勢,畫面上倫敦地鐵站冒出滾滾濃煙,“誰干的?”

        50

        離開萊維敦三個月后,蘭斯·桑德森回到了他的新家——位于墨西哥灣沿岸一處偏遠(yuǎn)地帶的海濱小屋。他把那輛舊雪佛蘭皮卡停在車道上,拿起皮包,往家走去。

        這真是無比美好的一天,海面上點綴著帆船和漁船,人們在嬉戲、工作,鳥兒在頭頂翱翔,至少有一只是人造鳥,因為他們搬到這里得到的承諾之一就是:一架無人機(jī)將對他們周圍進(jìn)行全天候監(jiān)視。

        蘭斯走到屋后,他的家人愜意地坐在露天平臺的遮陽篷下面。由于離海灘很近,薩姆現(xiàn)在迷上了貝殼,此時他穿著泳褲,坐在一張玻璃桌前,審視著他的最新收獲。他們剛到這兒時,有一天薩姆拿著一小塊金屬和塑料,問道:“爸爸,這是什么?重要嗎?”蘭斯笑著把它遞了回去,“一個舊收音機(jī)里的晶體管,不重要?!?/p>

        不過,薩姆并沒有感到失望……事實上,這似乎讓他開心起來。

        薩姆的姐姐也穿著泳衣,她現(xiàn)在對海軍和軍艦很著迷,最近一直在讀歷史學(xué)家塞繆爾·艾略特·莫里森撰寫的15卷本的《二戰(zhàn)時期美國海軍戰(zhàn)史》。

        當(dāng)他走上露臺時,兩個孩子都沒有理睬他,一貫如此……想想之前經(jīng)歷的一切,現(xiàn)在感覺好極了,幾乎讓他落淚。

        特雷莎穿著黑色連體泳衣,戴著一頂大草帽,正在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敲擊著。蘭斯吻了她一下,坐在她旁邊。特雷莎的嘴唇沾著海水和防曬霜的味道,趁孩子們忙著自己的事,蘭斯希望今天能有時間和妻子親熱一下。

        “射擊練習(xí)得怎么樣?”特雷莎說。

        “有進(jìn)步,”他一邊說,一邊把裝著格洛克手槍的皮包放在地上,即使有無人機(jī)的監(jiān)視,他也不會完全依靠外部力量來保護(hù)家人,“我的槍法越來越準(zhǔn)了。孩子們怎么樣?”

        “他們很好。”她說。

        “你呢?”

        “你知道,我開始喜歡寫童書了,雖然是用筆名,”特雷莎說,“我可以自己編故事,旅游指南可不能這樣?!?/p>

        蘭斯向前伸著雙腿,“很好,我下周要外出,在赫爾伯特空軍特種作戰(zhàn)部做顧問,告訴他們我對突尼斯的了解。你……”

        特雷莎笑嘻嘻地說:“什么?”

        “別逗了,”蘭斯說,“醫(yī)生怎么說?”

        特雷莎挪動了一下屁股,露出微微隆起的肚皮,“三個多月了,一切都很好……孩子們要有個小弟弟了,我本想保留這個驚喜。”

        蘭斯探過身子,擁吻著特雷莎,“你知道我們要給他起什么名字……”

        “毋庸置疑,親愛的?!彼f。

        蘭斯撫摸著妻子的肚皮,柔聲說道:“小杰森,你的名字來自一位英雄,有一天,我們會告訴你他的故事……”他的聲音哽咽了,“在此之前,你會安全地和我們在一起,直到永遠(yuǎn)。”

        原載《譯林》2020年第2期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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